18 被送禮物的男人

阿琛低頭，默默撿起沙包，将它擱在掌心，遞向阿芷。

阿芷也不拘謹，樂呵呵地走了過去。

“謝謝了，陳家少爺。”阿芷的這句“少爺”，帶着幾分俏皮玩笑。

阿琛聽了，唇邊笑意更甚，“院子裏樹枝交錯，玩的時候，當心傷着。”

阿芷體會到了一種對方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溫柔。

“哎？這是什麽花？”阿芷的目光被阿琛身後花壇裏的一株植物吸引。“真好看，在我們北方是見不到的。”阿芷從來不是個愛花之人，完全是因為沒見過，覺得好奇。

念琛是好脾氣，耐心地給她介紹花圃裏的每一種特色花品。

阿芷微微側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念琛。

“我的臉上，沾了什麽東西嗎？”念琛的聲音，很溫柔。

阿芷搖了搖頭，兩手一攤，“你繼續說，我聽着呢。”

阿琛揚唇笑了，他喜歡阿芷說話的語氣，聽上去很爽朗，沒有距離感，像是朋友之間的平等對話。

阿琛因為身體的關系，在這座宅子裏，就連長輩跟他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

阿琛的身體，是天生的，原本以為并不是什麽大礙，大夫也說調理調理，能好轉很多，前兩年，基本不怎麽犯了，可最近，阿琛又隐約覺察到舊疾複發的跡象。

他自己很清楚，這樣的疾病，不會要他的命，可也絕不會和健康人一樣長命百歲。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阿琛用來勸自己的。

“聽你說話，真得挺長見識。”阿芷向來不吝啬誇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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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琛聽見她這麽說，心上不由一緊，同時生出幾分歡喜。

阿芷扭頭，看見幾個大漢正在搬運一個大壇子。

“那是用作晚宴的清酒。”阿琛自然地向阿芷解釋道。

“那個得溫着喝才夠味……”阿芷話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說露了嘴。

念琛看到她突然住嘴吐舌頭的模樣，覺得甚是有趣，低眸笑了。

阿芷看得有些怔住了，她從前沒見過真誠又不失溫柔的笑。在她看來，發自內心的笑，是開懷大笑，因為她自己在家，就是這麽笑的。

念琛知道小女子性格灑脫，可沒看出來原來她的酒量也是很好的。

這個秘密，不能讓母親聽到。

陳母眼中，陳府未來的女主人，是要端莊沉穩的，在這一點上，她和念琛的奶奶，持截然相反的看法。

從前，念琛也覺得自己未來的妻子，應該是個溫柔話少的女人，後來，他才意識到，人，總是會期望自己不曾擁有的，尤其是聽了關于阿芷的種種事跡後，更加肯定了這樣的想法。

“剛才你說晚宴，什麽晚宴？”阿芷岔開話題。

“沒……”

“當然是念琛表哥的生辰宴了。”阿琛沒來得及解釋，便瞧見樹後面走出一個一身粉色旗袍的女子，看上去，和阿芷年齡相仿。

女子腳步靈巧來到二人身側。

阿芷略帶詫異地看着她。

阿琛看見阿芷的神色，反應過來了，“這位是阿玫表妹。”

阿芷聽了，再次打量對方，只見她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皮膚白皙水嫩，個子不算太高，可比例協調，眉眼和阿琛母親薛氏，當真有幾分相像。

“你是阿芷吧？”阿玫看見阿芷，便覺得親切，大概是平日裏沒有什麽要好的玩伴，好不容易來姨媽家，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本能欣喜。

“對。”阿芷沖着對方展眉一笑。

阿玫想到阿芷未來的身份，不禁“噗嗤”一聲笑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

阿玫還未說完，便被阿琛捂住了嘴。

阿琛不想給阿芷太多的壓力，而且，看得出阿芷對于兩家早有婚約一事，是不大清楚的。

阿芷的母親，對于陳家沒有任何不滿，可她也不希望自家女兒去受委屈，對于婚約一事，她希望有個過渡階段，再向阿芷說明。

對于這一點，陳家老夫人是爽快地答應了，薛氏之所以不反對，是因為心裏還有其他的打算。

“對了，你剛才說是他的生辰？”阿芷想到阿玫的話。

“沒錯~”阿玫覺得誰都可以不對阿琛有所表示，阿芷怎麽可以不表示呢？

“哦，那我知道了。”阿芷輕輕點了點頭。

阿琛看了，不由一怔，原本以為阿芷會詢問他喜歡些什麽，可對方卻絲毫沒有按照常理來……

阿芷也不把兄妹倆反常的舉動放在心上，俯下身子研究剛才沒有觀察完的花品。

阿玫在阿琛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感覺未來她會比姨媽的地位高，因為有你寵着她。”

小丫頭一眼就看出了阿琛的心思。

阿琛暗想：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

阿芷回到屋子裏，翻騰了半天，實在拿不出她覺得稱心的東西。

腦袋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主意。

阿琛看着來往忙碌的仆人，始終沒有看見阿芷的身影。

阿玫開玩笑地問阿琛在找誰。

阿琛只低聲回她一句“多事”。

阿玫聽了，便笑得更開心了。

“你作為壽星，在這裏做什麽？”

阿琛和阿玫同時扭頭去看，見到薛氏正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阿琛是薛氏的兒子，她待他好也是自然，可要說阿芷，就不得不評價一句，她當真是一位好姨媽。

阿玫的母親去世得早，薛氏雖然早已出閣，可還是時常關照阿玫的生活狀況。

阿玫和阿琛，自幼一同長大，感情自是甚好。

原本是打算撮合他們二人的，奈何，他們都只将對方當做是兄弟姐妹。

薛氏膝下只有阿琛一子，自然更是珍視。

“大家為我的生辰忙碌着，我豈有坐享其成之理，過來看看。”阿琛回答母親的問話，親近中帶着一種敬重。

陳家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富貴家族，阿琛的爺爺、父親皆是儒商，得他們影響，阿琛也是有名的君子。

溫和的性格，出挑的外貌，殷實的家世，除了身體不是特別得好，可謂難得一覓的良配。

薛氏正要說些什麽，便聽見院子裏有了輕微的騷動。

阿琛扭頭，瞧見院子裏的仆人們，都仰頭望着天，不知在看些什麽。

當他走到院子裏時，已經聽到阿玫的歡呼了。

“好漂亮的風筝，阿芷姐姐，哪裏得來的？”

阿玫剛才跑得飛快，薛氏想要提醒她注意閨秀風儀，她卻早已跑了出去。

阿琛這才看清，阿芷手裏正牽着一根線繩，線的另一端，拴着一只漂亮的紅魚風筝。

“是我自己畫的，你覺得怎麽樣？”阿芷語氣裏，滿是自豪。

“太好看了。”阿玫欣然為她捧場。

“你這時候舞風筝做什麽？”薛氏這才來到門口，微微仰頭，看了一眼那條紅魚，又低眸看了阿芷一眼。

“送給他的禮物。”阿芷朝阿琛努了努嘴。

薛氏的面色微變，礙于才見到阿芷時間不長，還是考慮了說話語氣的。

阿琛自是覺察到母親的不滿，可他卻并不覺得阿芷做錯了什麽，只不過不像其他家族的閨秀一樣，只知道笑不露齒，足不出戶。

“送給誰？”薛氏對于阿芷對于阿琛的稱呼太過随意，心中的不滿愈發濃重。

“送給念琛的。”

這是阿琛第一次聽到阿芷這樣稱呼他，說不出原因，竟會希望她能多喚幾聲。

沉默的靈魂，像是一束靜躺在土地上的麥草，一把熾烈的火焰，能将它徹底點燃。

對于阿琛來說，阿芷，大約就是那把烈火。

薛氏不知該如何回答阿芷。

阿芷也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在家中，她總是這樣玩耍的，母親總是會稱贊她的畫功進步了。

“真好看，我很喜歡。”阿琛語氣溫和，可他內心躍動的頻率，卻是不想讓旁人覺察到的，可他自己，感受得到。

就這樣，阿琛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阿琛突然在腦海裏閃現一個想法：有朝一日，阿芷，會不會像那只風筝一樣，飛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想到這些，阿琛竟生出些傷感來。

阿玫從阿芷手中接過風筝線，開心地駕馭着風筝，阿芷在一旁仰着腦袋，認真地看着那只風筝，越飛越高。

***

這天晚上，阿芷吃了很多當地的特色菜。

與北方家鄉的菜品不用，這裏的菜，稍稍偏甜，對于愛吃辣的阿芷來說，是極不适應的。

阿琛看得出來，阿芷吃得香，只是為了不駁陳家的面子。

對于這個小姑娘，阿琛的感覺是，她其實了解所謂的人情世故，可她有自己的一套處世之道，在母親那樣傳統的長輩看來，是有些離經叛道，可在他看來，卻是活出了不一樣的顏色來。

阿琛不希望阿芷為了誰而改變自己本來的性格，她現在這個模樣，在阿琛看來，就很好。

“阿芷繪畫功底如此之好，不知繪制花草有沒有什麽困難？”

阿芷聽到她的名字，擡眸去尋找說話的人。

正對上薛氏看似溫柔，實則透着防備的眼眸。

阿琛聽出了母親話中的意思。

陳家是布藝世家，最聲名遠播的，便是繪制花草的绫羅布匹，薛氏如此問，只怕是想給阿芷一個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