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打擊

姜辛十分尴尬。

她才提了個頭兒,祖母就聞弦歌而知雅意,不僅領略了她的心思,還答應的這麽痛快。按說這原本是姜辛求之不得的事,可不用仔細打量,她也能瞧見姜大太太滿是壓抑卻仍然不免憤怨的臉色,以及姜三太太那似譏似嘲滿是輕視輕蔑的神情。

姜辛不是讨飯的乞丐。

就算她受過再多的冷眼,可那是她毫無能力的前提下,但凡她有點兒本事,她也不願意遭受這樣的對待。

是,她不能不承認,二房對姜家毫無貢獻,雖說姜家養着她們娘倆是應該,但姜家已經仁至義盡,給她們娘倆一口飽飯,她們娘倆兒也該知足了。

做人不能人心不足、貪得無厭。

但她調養好身體是當務之急,否則就算不嫁章家,她這輩子也沒什麽好的出路。

姜辛不等姜大太太開口,便對姜老太太道:“祖母憐惜,孫女感激不盡,但孫女于這個家毫無貢獻,如此白吃白喝,孫女于心不安。”

這話雖是安撫姜老太太,可更多的還是對着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說的。

姜辛歉然的朝着姜大太太道:“小廚房的事不過是瑣碎小事,實在不敢過于勞動大伯母多費心,我想也不過是找兩三個人在我的院子裏搭個竈臺的事,至于剩下的花費,要不就從我和我娘公中份例中扣吧?”

姜二太太和姜辛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從公中出的。

不只姜家,哪怕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也是家家有自己難念的經,明明公中銀錢花銷不少,可飯食、衣裳、首飾、胭粉等卻差強人意。

姜大太太掌管中饋,自然是一肚子的苦水,姜老太太和姜三太太深谙其中道理,只不過也明白這其中的難處,多數都是自己拿錢來添補而已。

姜辛一提出把她們娘倆兒的花費單獨花用,姜大太太就是一愣:“這……”她尴尬的道:“這也未嘗不是一種辦法。”

每個月按數目交給她們娘倆,至于能不能收攏底下人,日子過的好與壞,她可就沒幹涉了。

姜老太太暗暗嘆了口氣,看向姜三太太,見她沒什麽異議,情知她瞧不起二房的娘倆兒,心知肚明這銀錢也不過是白白的填限了底下人,便朝着姜辛道:“那也行,既然大家都沒什麽意見,那就這麽辦,回頭你娘來了,我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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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辛滿腹的千言萬語,瞬間都滾到了喉嚨口,她差點就叫出來:“不行。”

還是臨時咬了咬舌尖,才把這若禍的苗頭掐熄了下去。

姜二太太就是個活菩薩,世事不問,是事不管,把這事交給姜二太太,這日子只會比過去更凄慘。

但這話又不能由姜辛來說。

回了自己的院子,姜辛歇了好半晌,如意進來,将茶碗重重的放到案幾上,賭氣囔囔的道:“什麽玩意兒,現下這府裏的人是越發狗眼看人低了……”

姜辛懶的過問她是什麽事,不外是她去支取什麽東西,人家不但不給,反倒給了她幾句難聽的話罷了。

姜辛擺擺手,道:“別沏茶了,換杯紅糖姜水吧。”

她雖說退了燒,可天性身子寒涼,喝杯姜茶肚子裏也暖和。再說這兩天她下腹隐隐作痛,姜辛情知是小日子要到了,提前喝杯紅糖水,可要比更上等的茶舒服的多。

如意只好喏喏退下,果然沏了姜糖水來,表功一般的道:“幸虧上次奴婢拿的紅糖還有一大包。”

姜辛朝她贊許的笑笑,喝完姜糖水,這才問:“太太在做什麽?”

如意蹙了蹙眉,道:“太太聽說姑娘身子還沒好就去給老太太請安,情緒就不大好,一直悶在屋裏,早晚都沒吃……”

姜辛撫額。

不用說,母親又在屋裏哭了一上午。

她本來想躺一躺的。在姜老太太的偏廳站了一大早上,對于她孱弱的身體來說實在是一大挑戰。她也知道這算不得什麽要命的大事,可她從回來就眼花頭暈,走路都是飄的,很有一種騰雲駕霧,腳落不到實地的缥缈感。

她很需要休息,否則明早還不知道能不能堅持早起去給姜老太太請安。

如果不能,只怕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可是她不能躺。母親不抵用,那麽二房只有她自己支撐門庭。

姜辛輕嘆了一口氣,道:“你去瞧瞧太太在做什麽,就說把午飯擺過去,我和太太一起用午飯。”

姜二太太整個人都是虛黃腫脹的,就像被雨打過的白玉蘭,那如玉般的白質上染了污黃,又因為水漬而泡的過于的白,怎麽瞧怎麽是一副即将凋零的萎态。

姜辛實在不知道該和母親說什麽。

對于姜二太太來說,她的人生已經是一眼就能望見終點的旅程,沒了姜二老爺,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種顏色:黑色。

沒有希望,沒有動力,她做什麽都沒精神氣兒。

姜辛是她唯一的女兒,可她這個女兒顯見得是不能給她未來的餘生帶來什麽,她只剩下了失望。可她不是個會怨恨的人,于是就只剩下了自怨自艾。

姜辛可沒那個自信,她能改變姜二太太。

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經過極度煎熬的死刑,只怕也不會改變多少。人性是最難挫動的東西。

姜辛陪在姜二太太身邊,沉默的看她默默流淚。她不禁狐疑的想,一個人身體裏究竟有多少水份,怎麽母親水米不進,愣是能從日出哭到日沒,從天黑哭到天明呢?

姜二太太哭了半晌,折過身來,用蒼老的疲乏的面孔望着姜辛,喃喃道:“娘的甜甜,你怎麽這麽命苦?娘只恨,恨自己沒本事,沒出息。也不知道娘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要報應到你身上……”

姜辛平靜的道:“娘,我想分開自己過。”

姜二太太慘然的道:“自己過?呵,你真是白日做夢,你是個姑娘家,離了姜家,你能成什麽樣子?不說嫁人,就說這一年的藥錢,你拿什麽負擔?”

姜辛宛如被人打了一記悶棍,她怔在那裏。心口是木的,早就不知道什麽叫疼痛,可此刻卻尖銳的叫嚣着,讓她一陣一陣往上湧着苦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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