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動搖

姜辛唇角微翹,露出一個矜持又歡喜的笑來。

就算是姜七嫂這個見慣了人臉色的人精子,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姜辛這一抹笑,實在是既符合身份,又十分真摯,倒叫她一下子就做出了決定:這帳冊,無論如何也不能現在就交給如意的了。

張四嫂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因此姜七嫂聽說她也要每隔半個月就交帳冊,還試圖和她沆瀣一氣。可惜張四嫂擺着一張極為憨厚的面孔看了她半晌,搖頭道:“這不行,這不行。”

不管姜七嫂怎麽威逼利誘,張四嫂都一副十分害怕驚惶的模樣,重複着“這不行”三個字,可語氣卻越來越堅定。

這就是一個濫泥扶不上牆的主兒,姜七嫂見拉攏無用,索性放棄,可她也沒想着張四嫂會在關鍵時候給她補一刀。

此刻見張四嫂進來,恭敬老實的奉上帳冊,如意接過去,姜辛謹慎而又坦然的翻開來看,姜七嫂越發緊張起來。姜辛的眼神不似做僞,那不是裝出來的,她果然能看得懂。

翻看帳冊不是一時一會兒的事,姜辛大致翻了翻,心裏便有了數,将帳冊收好放到一邊,對張四嫂道:“這帳冊還算不錯,可是你一個人記的寫的?”

張四嫂上前回話:“回姑娘,奴婢不敢撒謊,這帳冊是秋月姑娘幫着奴婢租謄寫的。”

張四嫂看着老實,心裏卻是個有數的,這叫秋月的小姑娘也是個識時務,有眼光,野心大,勇于進取的人。

姜辛點頭,道:“很好,你先回去吧,有不懂的我再叫你來指點。”

張四嫂慌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姑娘若有不明白的,奴婢随時來解釋。”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卻當着姜七嫂的面深刻的诠釋了主仆有別、尊卑有別。

張四嫂目不斜視的行禮,與姜七嫂擦肩而過時,腳步微頓,眼底浮起一抹憨厚的笑,朝着姜七嫂道:“姜七嫂也在呢。”

姜七嫂呵呵笑了笑,卻不似往日那般嚣張。

張四嫂翩然而退,姜七嫂撣了撣衣襟,此刻那簇新的衣裳怎麽看怎麽紮眼。平日裏百試百靈的炫耀,此刻滿滿都是諷刺。她重新上前,規規矩矩的行了禮,陪笑道:“二姑娘——”

姜辛目光咄咄的望着她,問:“什麽事?”她神态平和,語氣平穩,沒有驚惶和害怕,也沒有茫然和無措,仿佛剛才那場吵鬧根本不曾存在過。她依然是高高在上,不可挑釁和不可忽視的姜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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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七嫂一肚子的話就被這清淡而平靜的目光所震懾,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不自禁的想跪下請罪,腆着這張老臉,懇請姜辛高擡貴手,饒她一回。

可她又不甘心。

幾十年的顏面,就是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還不是肯遷就她幾分?她男人和公公有本事,她也就跟着沾了光,這府裏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不禁要讨好她幾分。

憑什麽忽然就在姜二姑娘這裏受了挫呢?

她懂什麽?一個十七歲,長年病弱,對府內府外一無所知,未出閣的小姑娘,就算她識幾個字,可到底不通人情世故,她能把自己怎麽樣?

姜七嫂忍不住就想,就算把這本弄虛作假太過明顯的帳冊交上去,姜辛一個小姑娘家礙着姜七和姜三老爺的面子,也不會把自己怎麽樣吧?

姜七嫂覺得自己直撄姜辛其鋒芒确實是蠢。

也是她輕敵,以為姜辛名不見經傳,從未在人前露臉,故此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裏,拿她當了府上幹粗活的小丫頭,以為憑自己的氣勢就能拿住她。

誰想會失算呢?

盡管二房在府裏毫無勢力,盡管這位二姑娘若有似無,可畢竟是主子,耳濡目染,她也深谙做主子的真谛,只要她沉了臉,端了款兒,自有她的威嚴。

自己撒潑耍賴那點兒小本事,實在拿不上臺面。姜辛壓根不接她的碴,她就使不出去,再出格的事,姜七嫂也不敢幹。畢竟說出大天去,她也只是奴才,斷斷沒有敢違逆主子的道理。

姜七嫂無不懊悔的想,她就不該和姜辛直來直去,而是應該面上把她糊弄好,私底下稍微弄些小手段,不知不覺讓她栽個大跟頭。

可現在後悔也不算晚。

姜七嫂打定主意,臉上便帶了笑:“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奴婢此來,不就是為了交帳冊的麽?”

姜辛心底滿是嫌惡,可她也瞧出來這姜七嫂是塊難啃的骨頭,也沒打算頭一回交鋒就能将她服服帖帖的收降于馬上,因此對她雖是帶着笑,可實則藏着機鋒的話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原來你是打算交的啊,我還以為你後悔了呢。”

她可不是後悔了麽,可這會兒又不想收回去了。

姜七嫂道:“咳,這不是張四媳婦這麽一打岔,奴婢不好插嘴嘛。”

姜辛也不和她講道理,只一歪頭,用眼睛斜了斜如意,道:“你倒全沒眼色,姜七嫂可杵這半天了,你早該把帳冊接過來才是。”

如意垂頭道:“姑娘教訓的是。”

果然過來取。

姜七嫂毫不猶豫的遞了過去:“姑娘別怪,原也是奴婢頭一次和姑娘打交道,心裏忐忑,不知道能否叫姑娘滿意,所以難免耽擱了。”

姜辛朗聲問:“這會兒可是打定主意了?”

姜七嫂擲地有聲的道:“是,不會再改了。”

“那便好。”姜辛從如意手裏接過帳冊,翻開來看。

姜七嫂站的時間過長,就有點渾身不自在,說實話,她便是去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跟前回話,兩位太太也會叫人搬個小杌子來讓她坐,可沒想到姜辛完全忘了這碴。

姜七嫂本想磋磨姜辛來着,不想把自己也算計了進去,眼瞅着姜辛始終不緊不慢的翻揀帳冊,竟專注投入,似乎把她給忘了。

姜七嫂咳了一聲道:“奴婢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若這帳冊放到這裏,留着姑娘慢慢研究?”

姜辛微擡頭,目露驚訝:“哦,你還在啊?”

姜七嫂氣了個半死。她可是個大活人,站在這兒多時了,得是什麽人能把她給忘到腦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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