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凜冽寒風中,兩位身披甲胄的衛兵手持長槍,身形筆挺,守在府門前。
忽然,一個清瘦身影從街角快步走來。站在左側的衛兵正要出口呵斥,看清楚人後他笑道:“唐小公子,中午才走,怎麽今兒個又來了。”
這些衛兵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聽說在戰場上受了傷。他們原籍是姑蘇府的,解甲歸田後做不了其他活計,梁大儒便主動招攬他們,當了個守衛。他們本是軍裏的兵痞子,可是進了梁府,一個個沾了梁大儒的文氣,幾年下來就變得斯文起來,對人也客客氣氣的。
唐慎道:“這位大哥,勞煩通報一聲,我想見梁大人。”
“你且等着。”
不過多時,唐慎被管家領着來到梁府的書房。
梁誦正在作畫,他畫的是一朵蘭花,紮根于懸崖峭壁之間,于寒風中搖曳。穿着青衣長衫的年輕人在為他研墨,這人名為徐慧,字愚之,是梁大儒的表侄。
見唐慎來了,梁大儒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作畫。他手持一支羊毫細筆,一邊信筆揮墨,一邊道:“怎的才過一個時辰又回來了。可是有東西忘了,讓愚之去陪你拿。”
唐慎上前走三步,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
“先生。”
梁誦擡頭一看,看見了唐慎手裏的東西,他微微一愣。
半晌後,梁誦笑道:“愚之,你先出去。”
徐慧作了一揖,離了書房。
唐慎擡起雙臂,雙手舉着這封請帖,俯身行禮。
梁誦道:“愚之走了,不如你來給我研墨吧。”
唐慎走上前,他将請帖遞給梁誦,梁誦接過請帖放在桌子一角上,又開始畫起畫來。唐慎捋起袖子,拿起一塊墨錠,在硯臺上研起墨來。羊毫筆下,懸崖中的蘭花高潔典雅,書房裏卻是一片寂靜。
等畫完一朵蘭花,梁誦開口道:“怎的又來了。”
唐慎一邊研墨,一邊道:“來給先生賠禮了。”
“哦,賠禮?你做錯了什麽嗎。”
唐慎想了想:“小子或許沒做錯什麽,但是小子也沒做對什麽。”
“說吧,你做對了什麽,做錯了什麽。”
“重陽節前三日,先生給小子一張請帖,請入府一敘。小子做對了,猜中日期是重陽中午,與先生在亭中賞菊。然而時至今日,小子都做錯了一件事。”
“什麽事?”
“狂妄自大,得意而忘形。”
梁誦擱下筆,笑道:“老夫可沒這麽說,你這小兒郎,挺會給自己找事。”
唐慎也放下墨:“先生不這麽說,那我豈不是覺得更羞愧難當。小子不才,曾放言過目不忘,倒背四書五經。然而先生也兩次都說過,連讀了五六十年書的老秀才都不敢說這大話。那請帖上的字謎,我至今沒看透。如今我明白了,先生只說賞菊,是誠心邀我。又将‘重陽’二字暗藏在詩中,是想告訴我,小子還十分淺薄,人外有人,不可猖狂。”
梁誦望着唐慎,許久,道:“老夫想說的,你都說了。老夫沒想說的,你也說了。你這小唐郎,可真讓老夫無話可說。”
嘴上說着無話可說,梁大儒卻摸着長須,面露欣慰。
唐慎見梁大儒沒生氣,他心底暗自松了口氣。他接着道:“來之前,小子聽說了一個故事。”
“哦,什麽故事?”
唐慎猶豫了一下,道:“開平三年,五原城外,遼人大軍來犯,氣勢洶洶。”唐慎說完第一句話,梁大儒面色一變,嘴唇翕動,但是沒開口。唐慎繼續道:“遼人突然發難,五原城中兵馬不足。那年正是幹旱之年,城中糧草不多。朝廷的援軍眼看還有十日才能到,遼軍将五原城團團圍住。”
“不是十日,他們半月才到。”
唐慎愣了一下:“是,半月才到。五原城的守城将軍眼看城中百姓軍民被困,無法得糧,他拿出十萬銀兩,給了當時的都指揮使,請其偷偷出城,籌集糧草。”
那是二十一年前,開元三年,新帝登基時出了些亂子,國力大傷。連續十年,遼人頻頻來犯,惹得民不聊生。
五原城本不與遼人相鄰,所以城中守軍也只有三千餘人。誰料遼人趁大宋旱災,突然發難,連夜奪取了幽州城,大軍逼到五原城下。守城将軍名為鄭元平,出身草莽,是靠自己雙手打出天下的莽夫将軍。
遼人逼城,鄭元平守了三日,城中無糧。鄭元平找到都指揮使梁誦,他雙膝跪地,請梁誦拿十萬白銀前往西夏,回來救人。
鄭元平:“我與五原,同生共死。”
就着夜色,梁誦躲開守軍,去了西夏。西夏到五原有一條水路,若是走水路運糧可以躲過遼人的探子。但那時西夏與遼、大宋都是友邦,結有盟契。梁誦找到一個西夏商人,對方貪圖十萬銀兩,卻又擔心攪入戰局。
梁誦當時三十出頭,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才子。眼見一日日過去,城中無糧無草,又有遼人逼城,他當即跪地,以頭搶地,磕得頭破血流,請那西夏商人出了兩艘船,載滿了糧草,送去五原城。
只可惜他到時五原城已破,鄭元平的頭顱被遼人砍下挂在城頭。
唐慎道:“先生那時眼見負了鄭将軍的囑托,便拔出寶劍,打算以死謝罪。幸而被随行的人救了下來。”
梁誦仿佛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人和物,他嘆了口氣,道:“已經二十多年過去。開元十年,大宋于朔州大破遼軍。你怎的今日又提起這個?”
唐慎走到書桌下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小子出身鄉野,從小只識蛙蟲,不識天下。今日聽一位老秀才說起這事,小子才終于明白先生當日說的,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将及焉,是什麽意思。”
梁誦看他:“那你倒說說,是何含義。”
唐慎擡起頭,雙目迥然有神,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梁誦身體一震,如醍醐灌頂,久久不動。
許久後,他喃喃自語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過了一會兒,他哈哈大笑:“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說的對。你可知老夫為什麽要送你這張請帖,或者,為什麽當日在那趙家村,要給你那張名帖?”
唐慎愣住。
他竟然從來沒想過這事,現在仔細一想,他忽然覺得如墜冰窖,發覺自己的愚昧無知。
從穿到古代那一刻起,他竟一直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是千年後的人,更加聰明博學。無論是曾夫子、梁大儒,他從未真正地将這些古人看得太重,一直高屋建瓴,目中無人。哪怕沒表現出來,心底深處都有這樣的想法,而他竟一直都沒察覺。如今發現了,實在羞愧得無地自容。
唐慎羞愧不已,他坦誠道:“小子不知。”
梁誦:“因為,你和我像極了!”
“啊?”
“過目不忘的神童,老夫也見過。天下十鬥才氣,他獨占八鬥。便說老夫,十二歲中了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二十一歲狀元及第,唐慎,你可敢說,二十一歲時你能位列進士?”
如果是以前,唐慎或許還有信心,說自己有這個可能。但他如今不再自大,他知道在古代想考中進士簡直難如登天。
三年一次科舉大試,每次收取進士三百人,平均下來一年只有一百人。
這一百人是放眼整個大宋,不是某個府城,某個州!放在後世,清華北大一年都錄取上萬人,可古代的進士,每年只有一百人。天下書生,都與你一同進考,都是你的同窗。
唐慎道:“小子不敢。”
梁誦看着唐慎謙遜慚愧的模樣,心中更加滿意,他嘆息道:“然,你與老夫太像了。唐慎,二十四年前老夫也與你一樣,覺得天下全在我的掌中。可你要記住,這世上有你做不到的事,有你救不了的人。你可曾見過幽州城外,白骨千裏,血流漂杵。”
唐慎真心道:“先生,是我自大了。”
“行了,過來吧,你這小唐郎,還是以前那副自傲得意的模樣,更與你相襯。不過你的那句話說的倒是不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唐慎臉皮再厚,此時也有點害羞。他哪裏有自傲得意,先生真不會說話。
梁誦:“何時去讀書?”
“額,這……”
“明年的縣考你恐怕趕不上了,只剩下三個月,你連八股制式都沒學過吧?”
唐慎底氣不足:“沒……”
梁誦:“下月,就去府學讀書吧。”
唐慎驚訝道:“先生,府學不是只有考中秀才的人才能去讀?”
“我的學生,也能去。”
唐慎驚喜道:“先生?”
梁誦笑罵:“你這滑皮的小唐郎,自重陽節後,你幾次來拜訪我,不就為的拜我為師?”
唐慎裝傻:“小子只是想來看先生。”
“行了,去吧。”
送走了唐慎,梁大儒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又是覺得欣慰,又是覺得好笑。他将那幅蘭花圖卷成軸放好,拿出信紙,開始寫信。寫到最後,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話。
“……你這老小子,十八年前收了一個好學生,三番兩次向我炫耀,炫耀了整整十八年。你可知我今日也收了一個學生,他也有子豐那過目不忘的本事。且我這學生,年不過十三,便向我說了一句話。”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這話子豐十三歲時,有說過嗎?”
得意地揮毫灑墨,寫完信,梁誦叫來表侄:“這蘭花圖和信,你都寄去盛京,給那老小子。”
“是。”
另一邊,直到走出梁府大門,唐慎都有點輕飄飄的。
梁大儒說的沒錯,從一開始唐慎就不是無緣無故來拜訪他,而是存了私心:他想拜梁誦為師。
梁大儒并不是不收學生的人,據說在開元十年前,他任都指揮使以及先帝還在位時,他也收了幾個學生。只可惜這些學生大多戰死沙場,還有一個于多年前病逝。或許是年紀大了,他便不再收學生。
按理說,唐慎沒資格讓他破例,但是唐慎卻有一個信心:梁博文親自給了他自己的名帖。
哪怕以後唐慎不走官場,“梁博文的學生”,這個名號也能讓他不擔心其他事。
而如今,唐慎更是真心實意地想拜梁誦為師。
他沒有那般的氣節,但他尊崇那樣的人。天下可以少一個唐慎,但天下少不了梁誦那樣的人。
回到家時,唐慎遠遠看到自家妹妹在門外等着。一看到自己,唐璜趕忙跑過來。
唐慎這時候還有點得意,他笑道:“阿黃,你猜我剛才幹什麽去了。”
唐璜一跺腳:“壞唐慎,我管你幹甚去,家中出事了,你還不趕忙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怎麽覺得,今天你們要開始猜,咱們隔壁老王的年齡了……
隔壁老王:嗯?我很年輕。
十三歲的小螳螂:啥,你們在說啥?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