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在

阿徐一擡頭,就見到隊伍中央的那人,相比于三年前,他更具有了尊貴的氣質。他穿着銀白色的铠甲,身側着佩劍,騎着一匹棗紅的馬。

“見到齊王殿下還不下跪!”當頭那人呵斥道。

阿徐聽到徐玉人低聲說道:“世人皆傳身穿銀白铠甲,腳蹬銀蟒長靴,這果真是齊王殿下了。”說罷便拉着阿徐跪了下來。

聽到徐玉人口中那些陌生的詞,阿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布滿泥點的粗布衣服。這件衣服,好像變成了枷鎖,死死的纏繞着她,就算她想要縮回黑暗裏,沒人看得到的角落裏,靜悄悄的蜷着,也無計可施。

“還不低頭嗎!”又是一聲呵斥。這一呵斥,三人都老老實實地把臉壓在了手邊上。隊伍再次出發,甚至沒有問她們是什麽人。

“駕。”齊王殿下的聲音不大,意外地,如同流水般潺潺,流到阿徐的心裏去,喚起了她內心深處的一絲熟悉的感覺。

馬兒揚起前蹄,而那道銀白色的身影,越靠越近。阿徐跪着,不知是什麽力量在驅使她微微側過頭來仰視着。她看到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他的眉濃密修長,鼻子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比起從前,似乎更加目空一切,無欲則剛。

他的馬從阿徐的面前走過,阿徐瞪大了雙眼,心中好像有什麽呼之欲出,又被千千萬萬個理由壓回了心裏。

他好像覺察到了阿徐的目光,坐在馬上,微微側頭。

他棕色的瞳往阿徐這個方向淺淺一瞥,在阿徐的臉上一掃而過。她的臉上還有一些泥點子,在白皙的臉上顯得尤為突出,可是這并不顯得狼狽,反而有些俏皮。她纖長的睫毛,像是一排珠簾,遮住了她明亮的眸子。

這張臉好像在哪見過?他一時想不起。阿徐猛地擡眼,卻見他依舊面無表情,不知是怎樣的心情。他沒有再多想,而是策馬前行。

他忘了自己!她的心裏喊他千萬遍,可惜他聽不見。她心裏有無數聲音在喊,在騷動,在掙紮。

忘了,是該忘了。她真的一無所有了,這個世界都遺忘她了。她心死了一般,這幾天發生的事,一件件湧上心頭,宛如做了一場噩夢,只是這種委屈、傷心、失望、恐懼那麽真,那麽真。

隊伍漸漸離開,玉人走到她面前。只見她眼裏有些許晶瑩。她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低聲說:“原來他是齊王殿下。”

玉人心頭也一驚,重複道:“原來他是齊王殿下,你要找的人是齊王?”

她苦嘆,咬着嘴唇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高高在上的齊王啊!我是什麽?他看見我了,卻認不出我了。我救了她一命,我記得他,他卻不記得我了。回去吧,我們去吧,跟大人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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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眉眼一冷,“不行,就算是救命稻草也要抓住!”說罷,她起身就往齊王離開的方向追去。阿徐想要拉住玉人,卻捉了個空。

她望着徐玉人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要是這輩子能成為一次徐玉人這樣敢想敢做的人,就是死,也值了。

不一會兒,徐玉人帶着他過來了。他依舊騎在高頭駿馬上,變的是他低下了頭看向了阿徐。炎蟒長靴輕輕往馬肚子上踢一踢,他左手收緊了馬缰。馬兒聽話地頓住了腳步。他又拍了拍馬脖子,馬兒就後蹄一蹬,往前走了兩步。

“阿徐?”

“我是阿徐!”阿徐喊出這樣一句時,整個隊伍都安靜了,甚至連馬蹄聲都消失了。她說的有些哽咽,從衣襟裏扯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佩。

那人突然就回過眸來,輕鴻一瞥。他的臉上揚起笑意,薄唇輕彎。他輕輕呢喃,“真是你,阿徐。”

這種感覺,就像雛鳥歸巢,在她最困難,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高高在上的那人沒有嫌棄,沒有拒絕,依舊向她伸出了手。原來他沒有忘記自己。阿徐擡起頭來,不知為什麽眼中就溢滿了淚水,一切都模糊起來,只看到火一樣的他,和他的微微笑着的臉。

之前一切的苦,一切的委屈,都好像化為粉齑。卻又更好像突然有了這樣一個可以瀉出的口,讓委屈更委屈了,難過更難過了。

“是啊。阿淳。”阿徐對着他喊道。

徐玉人聽到這一個字的瞬間,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樣,好像腦海裏忽然出現了一個畫面:

那時,徐玉人笑着把宣紙遞給阿徐說:“吶,姐姐,這個就是你問我的淳字了。”她一只手拿着毛筆的尾端,指着一個字說:“你看,這個是純真的純,這個是嘴唇的唇,這個是醇香的醇……”

阿徐那時伸出手來,指間輕輕地拂過每一個字,輕輕地撫摸着,嘴無聲地念着,像是要把這個字,記到心裏,記到這個字該去的地方。

“大膽!竟敢直呼齊王殿下的名諱!”一聲呵斥打斷了徐玉人的思路。

玉人擡眼一看,年少時期就立下無數戰功的傳說中的齊王殿下,低下了頭,看着阿徐。姐姐也看着他。這眼神能看出并非是一般的情分。

阿徐猛然擡頭,瞧見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他坐在馬上,高高在上,雨後的陽光劃破雲層,在林子裏投下金黃色的光。他宛如神祗,好像他就是光芒。阿徐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就在阿徐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看到自己的手上滿是泥點子。

但是還來不及抽回,就被他一個用勁,然後就是天旋地轉。阿徐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了馬上,坐在了他的身前。阿徐從未騎過馬,她的手碰到了馬脖子,馬兒的鬃毛把她吓了一跳,趕緊往後一縮,誰知,一下就撞進了他的懷裏。

阿徐的臉不自覺地燒了起來。這已經不是三年前了,阿徐大了,更懂得了男女之間的關系。

阿徐微微一側頭,看見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目視前方。她心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他的皮膚黑了一些,臉上的棱角也越發分明。更不一樣的是,他比起三年前,越發沉默了。

他嘴唇微動,“好久不見,阿徐。”他低聲說着,氣息噴在阿徐的後頸子上,癢癢的,像貓兒的爪子,輕輕撓着。阿徐的臉上,更是爬上了火燒雲。

他卻好像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他一揚手,喊道:“全員出發!”

他的聲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也越發醉人。他好像真的比三年前成熟了太多,或許那時他還是一個大男孩,但是眼前的齊王,卻是铮铮鐵骨男兒無疑。

阿徐坐在馬上,看到底下的步兵整齊劃一的動作。自己在這個居高臨下的位置,好像也多了幾分底氣,她直起腰來,環視四周,卻突然看到了徐玉人。

徐玉人暖暖的笑着,對着阿徐指了指後面,似乎意思是,等大部隊出發後,他們駕馬車跟在後面。有兩位士兵随即跟了上去,在後面保證他們的安全。她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突然,身後傳來他的聲音:“那是?”

阿徐颔首,沉默了一會兒,又用幾乎不可聞的低聲說道,“是我妹妹,更是我的恩人。”

隊伍靜靜地往前走了一段路,沒有人說話。阿徐一直低着頭,看到他手上的泥點。那個泥點變得異常刺眼,與這樣如水般溫潤的他格格不入。是因為他在自己危難之時,伸出了手,才會有這樣一個泥點。阿徐默默地看着,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找到一塊最幹淨的地方,伸手,把他手上的泥點擦掉了。

阿徐轉過頭去,看到他看着自己,他的嘴角上揚,忍俊不禁,“阿徐,你比以前有趣了許多。”

阿徐答應了一聲,低下頭,驚弓之鳥般收回了所有動作。

“阿徐,下來了。”

她一擡頭,自己已然置身于一處精致的院落。這麽快就到了,心裏暗暗地升起一陣難以名狀的失落。但是又望了望高高的馬背,再望望地,正要下去,忽而又止住了動作。卻又看見他已經在馬下,微微笑着,對着她伸出雙臂。

三年未見,他稚氣已脫,這麽一張溫潤如水的臉,謙如君子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阿徐正要下去,卻見到精致的小院落邊站着一個女人,在陰影處看着她。阿徐再定睛一看,她華服錦緞,璎珞環佩,雙手攏在廣袖裏,盤了一個靈蛇髻。她也不過比阿徐大上一兩歲的樣子,但是她卻上了厚厚的眼妝,她往阿徐這個方向望了一眼,幽怨,冷漠。阿徐突然對這個第一次見到的人感到不寒而栗,忽然打了一個冷顫。

“在看什麽?”他順着阿徐的目光看去,然而卻朝着那邊淺淺一笑,“阿箋。”

那個女人也就從不遠處走近,朝他一福身,“妾身見過王爺。”

“阿箋,帶她們下去換一身衣服吧。”齊王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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