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庶妃
阿徐如今有家不能回,但是住在王府,始終也是寄人籬下。其中滋味,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道明白的。
她在王府裏住了沒多久,一位不速之客便不請自來。這人穿的雍容華貴,雖是已近秋日,她依舊身着夏裝,紗衣層層疊疊,透而不露,貴不可言。
“妹妹,姐姐給你道喜來了!”
她人未到,聲先至。阿徐坐在屋裏,被她這聲音一擾,杯裏的茶水,竟灑了一些。她來不及擦幹,那人就進了裏屋,她趕緊把袖子往身後一藏,起身向那人低頭問好。這人阿徐不曾見過,但見她頭發挽起,便知她已做他人婦了。見到阿徐疑惑的眼神,那人笑得更歡了,往阿徐的榻上一坐,長長的裙擺一掃,在地上平鋪出一朵花來。
她笑着說,“妹妹別來無恙啊。”她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阿徐淺淺笑了,明明是素未謀面,何來“別”之說?她笑着,卻也不說破。但是,雖未見過,這人,阿徐卻是識得的。在這裏,住了這麽些個日子,要是再說不知道,那是假的。
齊王庶妃,金婵。目前總管這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務,前幾日,她剛住進這驚鴻居,凳子都還沒坐熱乎,就有人傳話道:金妃娘娘禮物到!她出門一看,滿院子的禮物,大大小小,看得她眼花缭亂,連忙捉住跑腿的人,急道:“這麽多禮物,我受不起。快拿回去吧。”
跑腿的人笑道:“主子,金妃娘娘說您受得起,您便受得起。”說完作揖,畢恭畢敬,但也不離開。她才恍然大悟其中意思。只是她本就沒多少盤纏,如今真是拿不出來,猶豫了一會兒,只好從金婵送來的禮物中,抽了一對小耳珠遞了給那人。那人才千恩萬謝地走了。
如今,缺了一物,這禮物真是不可不收了。從此,也就記住了這個金婵。
當今聖上有二子,其一是齊王鄭淳,另一個是燕王鄭旭。齊王年紀輕輕便領兵打仗,大勝而歸,頗得聖上喜歡。燕王為新後嫡子,背後有皇後高氏勢力支撐。
齊王年紀比燕王大上一歲,卻尚未大婚。但是,他卻是有兩位庶妃的。男人到了年紀總有幾房妾室,或是為拉攏關系而送的美人,或是聖上有意為皇子啓蒙。齊王生得俊美非常,便成了适齡女子最欽慕的對象。再加之,齊王英雄出少年,奇兵建功勳。
齊王有兩位庶妃,一位是出生大家閨秀的陳妃,色藝雙絕,正是燕王妃的表姐;一位是商賈出生的金氏。金氏出生低賤,但是金家卻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商賈大家。再加上,金氏今年夏初懷孕了,一時風頭無兩。
這位金氏,便是眼前這位了。
阿徐瞧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為何,突然心中湧起一股澀意。阿徐笑笑,對剪月說:“剪月,去為金妃娘娘上一杯好茶。”剪月躺了幾日,喝了幾天苦澀的中藥,前幾日便大好了。剪月點頭,取茶去了。
金婵笑的眉眼彎彎,畢竟她不過是齊王的庶妃,論制,本是沒有資格稱妃的。但既然阿徐這麽喊了,那便是服軟了,金氏笑眯眯的,也不說破。
“金妃娘娘請用茶。”阿徐雙手奉上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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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婵笑笑,翹着蘭花指接過茶碗,輕輕抿了一口,眼睛卻在這屋裏來回打望。
阿徐低頭喝着茶,瞧見了,卻也不點破。
金婵大笑道:“要是陳氏那個賤人見到你住的這屋子裏面的樣子,只怕晚上都要氣的睡不着覺。”
阿徐淺淺一笑,疑惑道:“陳妃娘娘是大家閨秀,怎麽會和我計較?”
這幾日,阿徐意外得知,自己住的驚鴻居是才建好了沒多久的新院子。這個小院子,本是為陳氏建的,當做給她的生辰禮物。沒想到,阿徐來的不是時候,無意間搶了陳氏的風頭,想必這個陳氏要恨透了阿徐。
金婵伸出手,拉過阿徐的手,她手上的戒指,硌的阿徐生疼。她說:“你以為陳氏那賤人是什麽好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你瞧瞧她那做燕王妃的表妹,那個悍婦,把夫君都吓壞了,你以為她能是個好種?”
阿徐覺得有點尴尬,笑笑,沒說話。
“你不相信?”金婵笑的用帕子捂住嘴笑,“那母老虎撞破了的好事,竟然,把那歌姬揪着頭發,一路拖到了大街上,當街把她扔了出去!那時,把那歌姬剝得只剩了一件裏衣,第二天啊……就自盡了!”
金婵拍着她的手,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嘴咧得更開,嘴唇上的胭脂,更加紅得徹骨。
“妹妹,等你以後進了府,咱們姐妹倆聯手。你有殿下寵愛,我有父親支持。我看那個陳賤人倒不倒臺。”
她笑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阿徐的手。
進府?阿徐乍一聽到這個詞,腦子裏想到無數的東西,她搖搖頭說:“金妃娘娘說笑了,阿徐不過是王爺的客人。”
“客人?”金婵當即臉色一變,但也很快收斂了神色,大笑,“我說笑?你以為擠掉陳氏,住進這小院的,是客人?”說着金婵又環顧四周。
阿徐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雕欄畫棟,玉器瓷器,比徐玉人在徐府的屋子,都要華麗幾倍。最後,她的目光落到牆上的一副畫像上。這幅畫像,是三年前齊王回到王府時為了尋找恩人親手所作的畫像,也是齊王書畫作品中唯一的一幅人像。他說,如今尋到你了,這幅畫像該物歸原主。
人們常說,只有心心念念,把一人的容貌牢記心中,下筆之時,才能有這人神韻。那他對她,是不是……也有一些別樣的感覺呢?
金婵看到阿徐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笑得更歡了,對她說:“妹妹,就算你現在是客人,你将來不就……這世上,當真有不想嫁給王爺的女人嗎?”
阿徐心中一跳。
“你不喜歡王爺嗎?”她問道。
阿徐一愣,低聲問道:“怎樣算是喜歡?”
“這都不懂?”金婵一笑,“若是你在那人面前,像是失了魂,換了人一樣,那就是喜歡了。”
三年前的初見,阿徐說了這輩子都沒說過的這麽多的話。
三年後,走投無路之時,見到他的欣喜若狂。
三年後,與他共乘一騎的心跳如鼓。
這些片段,在她的心裏一閃而過。
“別想了,你現在心裏想的那個人,可不就是你喜歡的人嗎?”金婵一眼就将阿徐看了個通透。阿徐臉上一躁,低了頭。
她見阿徐低下了頭去,于是她靠的更近了,揚起一只手放在阿徐的臉頰邊,對着阿徐的耳朵說:“王爺在戰場上骁勇善戰,對人卻是脾氣溫柔如水,更重要的是,想和王爺共度良宵的女人,這京城裏可都要排到大門外了……”
阿徐一聽臉上一下漲紅,連忙拉開了和金婵的距離,“金妃娘娘何苦打趣我?”
金婵聽了這話,眼睛眯了起來,拿着茶杯的手,輕輕晃了一下,茶水圈出一圈漣漪,“雖是打趣,但也是大實話。你當真沒有這念想?”
“我本不是喜歡說玩笑的話的人,娘娘還是別逗我了。”她低聲說,手不安地撫弄着衣角,“還有外面那些禮物,也請娘娘一并收了回去吧。我娘說,若是不能替-人-消-災,則不能收人錢財。”
金婵嘴上彎出一個弧度,放下手裏的茶杯,起身就走。她走出幾步,回眸,“如妹妹所願。只是妹妹,将來只怕還要來找我。”
金婵說完,笑着從門後隐去了,只留下她坐在原地。她淺淺一嘆,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金婵說的話,無力地揉着衣角,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萬萬沒想到的是金婵走了才沒有多久,便有下人來搬那滿院子的禮物了。那效率之高,動作之快,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剪月卻抱着那一堆禮物死死不肯放手,向她喊着:“你快攔住他們啊,咱們不能沒有這些東西啊,生活要銀子,回去也要銀子啊。”
她沒有說話,只是站在一邊,心裏的鼓,反複敲打着。
最後剪月還是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上,抽走了她手裏抱着的一個小盒子。剪月坐在地上,抱着腿哭,哭了一會兒,突然眼含怨恨的看向她,冷冷地說:“當了幾天小姐,真當自己是小姐了,銀子也看不上眼了!還是說,你根本不想回去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
剪月一下從地上蹿起,抹了眼淚,朝她啐了一口,“你沒親人,我還有!”
她看着離開的剪月,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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