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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氏嘆了口氣,聽見女兒嘶啞的嗓音帶着哭腔說出這一句話來,她越發的心疼了,雙手捧着女兒的小臉蛋,安慰道:“你莫怕,你是老爺的親生女兒,她動不了你的。”
顧九曦知道祖母帶着一大群人在門外頭聽着,便故意又多問了一句,“她還說姨娘是……”顧九曦猶豫了一下,眼神還有些飄忽不定,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才将後面這一番話說了出來,“她說姨娘是奴婢,說我是奴婢生的,一樣是奴婢!”
黎氏的眼圈突然間紅了,她保住女兒,道:“是姨娘害了你。”
說出這番話來,顧九曦也是再往自己心口上紮刀子,然而看着姨娘的臉,她知道這句話在姨娘心裏紮得更深。
顧九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只是半點指甲也沒有,一點都不疼,她又狠狠地咬了舌尖,劇痛讓她的頭腦越發的清醒起來。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門外頭還站着祖母等人,話還沒說完呢。
顧九曦抽了抽鼻子,帶着哭腔開口了。
“我知道我是姨娘生的,我從來就沒想比過姐姐。”這話是她的心裏話,上輩子她的确是這麽想的。
“太太是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進來的,我姨娘是自己家裏的家生奴婢;太太有嫁妝有有田莊,我姨娘不過幾身衣裳;她舅舅是京城裏首屈一指的皇商,我舅舅是在老宅看門的……”顧九曦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了。
黎氏看着女兒,眼神閃爍,眼眶含淚,喉嚨裏傳出來幾聲壓抑的哭聲,“你可是……可是在怨姨娘。”
“我知道,我從來就沒覺得我跟她是一個牌面上的人,”顧九曦拉着黎氏的手,安慰道:“我從來沒怨恨過姨娘,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命,姨娘對我好,我便知足了。姐姐有姐姐的活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
顧九曦漸漸止了淚,“可是她只看見了姨娘,難道沒看見老爺麽……我也是老爺親生的女兒,我天天跟太太請安問好,天天見了她也要叫一聲姐姐的。”
方才止住的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顧九曦一邊說着,上輩子的經歷忍不住又從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顧九曦被那母子兩個生生騙了一輩子,她姨娘的命,她弟弟的命,她的團團,還有她自己的命,全部斷送在了三房母女兩個手上。
還有吃人的皇宮,久安堂裏冷冷清清的夜晚。
一想到這兒,她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顧九曦抱着黎氏大哭,“姐姐天天教導我說嫡庶有別,她對丫鬟都比對我好!我是庶女,可我也是人啊!我叫她一聲姐姐的!我叫她一聲太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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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怎麽就能要了我們的命呢!
黎氏也緊緊抱着顧九曦,母女兩個哭成一團。
又過了片刻,門外傳來一聲咳嗽,黎氏一驚,急忙止住哭聲站了起來。
顧九曦在她身後也往外看着。
上輩子她渾渾噩噩的,只記得打頭的是祖母,還有太太在一邊不懷好意的笑,剩下還有誰就沒什麽印象了。
這輩子清醒着看,她才發現嫡母這是幾乎将家裏所有能做做主的人都請了過來。
最先頭站得那個已經白了頭發的老太太是她的祖母李氏,家裏現如今雖是大伯母在管,不過祖母才是顧家實際的掌權人。
只是她的臉色這會兒看着不怎麽好。
扶着她的,一個是李氏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錢嬷嬷,另一個就是現任的定國侯夫人趙氏。
三人身後,則是二房的夫人孫氏。
最後頭,便是顧九曦的親爹和嫡母了。
看到嫡母的臉色分外灰敗,顧九曦心裏快意的笑了。
黎氏看清來人之後便直接跪了下來,一言不發。
顧九曦見狀急忙也掀了被子,想要跟姨娘一起跪着,只是沒等她下床,她親爹顧三爺沉着臉發話了,“你好好在床上躺着,被子蓋好了,養好了病再說。”
顧九曦嗯了一聲,不過嗓子啞的發不出聲來,便又低聲又說了一聲,“女兒知道了。”
聽見她這如同破鑼一般的嗓音,祖母的眉頭皺得隆起了一大塊。
顧九曦慢吞吞靠在床上,身上蓋了被子,微微偏頭,将頸側那枚暗紅的手印露了出來,然後便用餘光關注着祖母。
已經跟上輩子不一樣了。
上輩子她還昏在床上,便被拉下來一頓好打,之後又被關了禁閉,現在呢?
方才進來的時候嫡母臉色不好,想必祖母已經訓斥過她了。
也難怪,上輩子她可沒跳潭,祖母看見的只有嫡姐臉上那道傷疤,所有的火氣可不就全沖着她來了嗎?
可是這輩子,她被嫡姐逼着跳了潭,有方才說出那一番話來,想必祖母也要仔細思量了。
顧九曦看着祖母,她的祖母則在打量屋裏。
顧九曦順着她的眼神,看見了桌上的針線簍子,擺在最上頭兩樣東西,針腳還有些粗糙,一看就是才學會刺繡的小姑娘做的。
祖母現在看的就是這個。
抹額底色偏深,上頭的繡花配色有是選的鮮豔的顏色,花樣子選得也是端莊大氣,一看就是給年紀大的人做的。
還一樣是荷包,墨綠色的底色,用的天青色繡的竹子,這一樣是給父親做的。
祖母的視線在針線簍子上停了好久,嫡母雖半低着頭,只是從她抽動的嘴角就能看出來她的心情有多麽不好。
要不是場合不對,顧九曦幾乎都要笑出聲來,她偷偷又将手往外放了放,纖纖如玉的幾根手指,修成圓弧形的指甲,沒有一根超出指肚去,在深色的背面上分外的清楚。
祖母清了清喉嚨,錢嬷嬷開口了,對着地上的黎氏。
“跪着幹嘛?老祖宗來了也不知道倒茶,如此沒有眼色!”
雖是訓斥的話,但是黎氏的臉上一下子明豔起來,急忙從地上站起走到門口,又從丫鬟手上接過茶壺,給李氏到了一杯。
整間屋子除了祖母李氏,就只有顧九曦坐着,要是上輩子,她該不安心了,可是在經歷了皇宮生涯之後,她遇見什麽場合都不會坐立不安。
不過當着祖母的面……還是要緊張一下的才好。
顧九曦小聲的吸了鼻子,想張口說話,不過因為嗓子啞得太厲害,什麽都沒說出來,只發出嘶嘶的幾聲。
“你那個嗓子,好好養着別說話了!”祖母瞪她一眼。
錢嬷嬷走到床邊摸了摸顧九曦的額頭,回頭跟祖母道:“還好沒發燒。”
祖母嗯了一聲,“小姑娘家家的最怕受涼,你好好待在床上,被子蓋嚴實了。”說着她又看着大伯母,道:“我記得庫房裏還有兩床從西域過來的棉花被子,給她一床。”
顧九曦心裏一喜,這可是好東西。
棉花是這兩年才從西域傳過來的稀罕玩意,做的被子跟原先的木棉比是又輕又暖和,她上輩子也是進了宮才有了這等好東西的,沒想現在不過跳個水就有了。
趙氏答應了一聲,“一會就讓人開庫房。”說完又對黎氏道:“一直在櫃子裏放着,拿出來曬一曬再給她用。”
黎氏急忙道謝。
錢嬷嬷還在顧九曦旁邊,她親手扶着顧九曦,想讓她躺下。
雖然這樣就不能露出脖子給衆人看了,只是錢嬷嬷一直都是祖母身邊最得用的人,她的意思就是祖母的意思,所以顧九曦順着她的力道,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
錢嬷嬷給她蓋了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又将她搭在外頭的手也放進了被子裏,還笑着跟顧九曦說:“一點都不能露出來,好得快。”
不過顧九曦知道錢嬷嬷給她蓋被子不過是個托詞,她真正的目的是來檢查她的指甲的。
她清清楚楚感覺到錢嬷嬷将她的手指抓在手裏,又用掌心去蹭她的指甲。
新剪的指甲自然是會比較鋒利的,這麽一試就能試出來。
錢嬷嬷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姑娘這麽聽話,沒兩天就能下地了。”
這話說出來,顧九曦看見祖母臉上的表情又變了,眉心原本因為皺眉隆起的大包也消下去不少。
祖母端起茶又抿了一口,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好不好,現在我也放心了,你好好養着。”說完,錢嬷嬷很有眼色上去扶了祖母起身。
“七巧的臉——”
“閉嘴!”祖母不過兩個字,嫡母就什麽都不敢說了。
祖母轉過身來,面對着顧九曦的時候,臉上又恢複了和顏悅色,“等你能說話了我再來看你。”
祖母身後跟着一群人又走了,黎氏也出去送她。
顧九曦還能隐隐約約聽見外頭的話。
“要是她晚上發熱,你拿了我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看。”
“母親放心。”答話的是她的父親。
外面的聲音漸漸小了,顧九曦一人躺在床上,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
真好。
上輩子她渾然無知就被定了罪,這輩子輪到她們兩個了。
一回來就開了個好頭,顧九曦覺得她這一輩子……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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