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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靜靜養了幾日,顧九曦一直在想怎麽打發掉木靜。
如果她是祖母這等老封君,那是連理由都不用找的,直接說一聲,“給我換個丫鬟。”下面自然有人來将木靜帶走,然後再給換一個聰明伶俐的。
如果她是大伯母、二伯母或者嫡母這種能管着自己小院子的,那也無非是找個勉強過得去的理由,比方“打了東西”,“樣子看着蠢笨”,又或者“不會說話”這種也就罷了。
如果她是像顧七巧一樣的嫡女,也就是在親媽面前撒個嬌,這丫鬟第二天就看不見了。
但是上面這幾樣她一個都不沾。
所以打發木靜,就得好好想一想了。
不能把自己牽連進去,不能顯得自己沒道理,還不能叫人說出話來将木靜留下。
不過說到底,就是尋她一個錯。
顧九曦一邊抄着二伯母送來的女戒,一邊看着在屋裏伺候的木靜,心裏有了主意。
國公府到顧九曦這一輩,已經是第四代。家裏不少家生的奴婢,也有跟着當家主母們陪嫁過來的,跟顧家原本的下人們成了家,漸漸混在一起。
但是不管怎麽樣,這些人都是有派系的。
單單看她們的父母,就能看出來這人是誰的。
像她的嫡姐顧七巧,屋裏幾個伺候的丫鬟都是嫡母陪嫁的人家生的,身契牢牢握在嫡母手裏,伺候顧七巧不可謂不賣力。
顧九曦的姨娘本身就是家生的奴婢,所以她們屋裏的人都是上頭派下來的。
顧家是個大家族,家裏的下人,還有田莊上的人,加起來怕是有四位數,甄選丫鬟小厮,特別是伺候姑娘少爺們的,也有自己的流程。
每年春天,田莊上都會送來一批八九歲的丫頭小子,跟府裏家生的一起被帶到王嬷嬷身前,先挑出來身體健康,五官端正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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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便是教她們做精細活,能端茶倒水不灑出來的,口齒伶俐不磕巴的,女的去學刺繡算賬,男的去學讀書習字,等到過了十二歲,才能去姑娘少爺面前伺候。
不過也有例外。
比方祖母身邊的錢嬷嬷,她的小孫子六歲就開始習字,不出意外,這便是下一個大管家了。
還有王嬷嬷的女兒,從小在大姑娘身邊,陪着大姑娘一起長大,之後又随着她一起嫁到姑爺家裏,現如今做了管家婆子,是大姑娘面前最最得用的一個。
至于木靜……她是正兒八經從田莊裏上來的。
換句話說,沒根基。
先是王嬷嬷挑過一輪,又經祖母分配到三房,再由嫡母分到她姨娘屋裏,算起來一共過了三手。
前面顧九曦一直覺得木靜是嫡母的人,現在回想了一遍她的經歷,越發的肯定了。
要說祖母要在她身邊安插人,斷斷不是這個做法。祖母要安插人都是光明正大的,直接說将身邊的丫鬟撥過來伺候孫女兒,這個理由誰都挑不出刺來。況且木靜進來的時候只有十二歲,祖母除非閑到發慌了,才會找這麽一個小丫鬟。
想明白這一點,顧九曦越發的氣定神閑了。
打發丫鬟走,有陰謀陽謀可以用,上輩子她在宮裏見得多,也用得多。
比方故意讓宮女在上風口守夜,吹上一夜的風,多半是要生病的,宮裏可沒給生病的宮女看病這一條,就只能擡去小黑屋裏等着了。
病好了就去掃冷宮,要是病不好了……草席子卷了扔到化人爐裏燒了算完事。
至于對待木靜……顧九曦看見她就想起上輩子的遭遇來,她跟姨娘所有的痛苦,都是由她開的頭,都是因為她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所以顧九曦打算簡單粗暴的把她趕出去,好好的給自己出一口氣!
顧九曦笑了笑,擡頭道:“木靜,你來看看我這個字寫得好不好?”
木靜放下手上針線,有點戰戰兢兢的走到小姐身邊,“我也不認識幾個字,只是小姐的字比當初教我們習字的先生還要好呢。”
顧九曦點了點頭,道:“你來給我磨墨。”
木靜嗯了一聲,挽了袖子站在書桌邊上,用小勺子從接好的山泉水裏舀了一勺,拿起墨錠一圈圈磨着。
“這是二伯母給我的書。”顧九曦道:“二伯母是家裏學問最好的一個,要是我能跟着她學學就好了。”
“小姐說的是,我常聽人說,就連過世的國公爺都稱贊二夫人學問好呢。”
看見木靜漸漸放松下來,雖然是她意料中事,但是顧九曦心裏反而越發的氣憤了。
木靜這個反應,一開始緊張,現在看她和顏悅色的反而輕松下來,這分明就是心虛了!她知道她來屋裏拿東西會造成什麽後果,但是她還是做了。
“太淡。”顧九曦皺了皺眉頭,“再磨。”
木靜擡眼看她,又拿起剛放下的墨錠來。
“這磨墨也是個精細的體力活。”顧九曦面色淡淡的,像是在指點木靜,“墨汁要磨得細膩,手上就得有力氣,墨汁要磨得均勻不能濺出來,速度就不能快……你可明白了?”
這段話顧九曦用上在宮裏學來的腔調,說得是抑揚頓挫,字字珠玑。
木靜心裏莫名生出三分恐懼來,急忙點頭道:“我曉得了。”
書房裏安靜下來,只有墨錠跟硯臺摩擦的聲音,一下下“手伸直!”
靜谧的書房裏,突然響起顧九曦的聲音,木靜吓了一跳,手上墨錠不小心脫了手,幾滴墨濺了出來。
木靜慌亂間急忙伸手去擦,但是劃拉幾下反而将黑色擦得滿桌子都是了。
木靜一愣,整個人都抖起來,“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顧九曦笑了笑,不急不慢将手上的女訓放下,正好就放在了被木靜擦開的墨汁上,她似笑非笑看着木靜,“怎麽辦?二伯母送的書髒了。”
木靜若是傻,嫡母就不會找上她做內應,木靜若是傻,也不會在跟自己相處的時候處處小心了,顧九曦看她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嘴皮子哆嗦着,咬咬牙跪了下來。
“小姐饒了我這一次!”
顧九曦眯了眯眼睛,聲音又柔和起來,“你錯在哪兒了?”
“我給小姐研墨的時候沒走心,将墨汁濺了出來。”
顧九曦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嘆了一聲:她跟木靜兩個都知道,她發作她究竟是為了什麽。
木靜還在求饒,“我得夫人提拔,在姨娘屋裏也伺候了四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小姐擾我這一次。”
顧九曦冷笑,這話明面上是說求她高擡貴手,可是聽聽她說的什麽。
得夫人提拔,就是說她進來是夫人的意思,顧九曦不過一個庶女,做不得嫡夫人的主。
在姨娘屋裏伺候,就是說顧九曦這是代俎越庖,管閑事。
顧九曦嗯了一聲,看着木靜的手不做聲了。她現在的确身份不夠,在家裏也說不上話,對付別人也只能用些借力打力的招數,不過不管是誰的力氣,把她打死了就是好的。
“你說的也是。”顧九曦沉吟片刻,看着木靜臉上閃過一絲竊喜才道:“這樣,你跟我去回了母親可好?”顧九曦雖然是詢問的口氣,不過話音沒落,人已經站了起來,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看木靜,“還不跟上?”
木靜臉色變了又變,若是跟着上去肯定讨不了好,只是就這麽賴在屋裏,罪過就更大了,想到這兒,木靜低着頭,一言不發跟上了顧九曦。
回來已經小十日,這還是她第一次出房門。顧九曦穿過耳室旁邊的小門,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陽光明媚,照在她身上似乎連心都熱了。
一步步踏在這熟悉又陌生的路上,顧九曦的心越發的堅定了。
她回來了!
這一次,她要幸福美滿,她要子孫滿堂,神佛都不能攔住她!
顧九曦嘴角微微上翹,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浮現在她臉上,直到她走到前院。
“煩勞嬷嬷說一聲,我有事求見母親。”顧九曦站在臺階下,不急不慢道。雖然表面上裝作一無所知,但是她知道現在在前院幫着管事的,是祖母身邊的錢嬷嬷。
果然門簾一掀,裏面傳出錢嬷嬷的笑聲,“姑娘有事差人說一聲便是,身子可好些了?”錢嬷嬷親自将她迎了進去。
“倒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顧九曦笑了笑,“我這兩日病了,姨娘嫌我身邊的兩個丫鬟毛手毛腳的,專門讓她來伺候我。”
錢嬷嬷很是專注的聽着,絲毫不因為她是三房庶女而有所怠慢。
“只是她這兩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越發的魂不守舍,方才我叫她磨墨,她居然将墨汁濺了出來,污了聖賢書。若這書是我自己的也就罷了,關鍵這書是前兩日二伯母才賞給我的。”顧九曦嘆了一聲,裝作很是為難的樣子,“我……想來找母親給我拿個主意。”
錢嬷嬷聽她說完,眼神便落在了木靜身上。
木靜是十二歲進來伺候的,現如今正好十六,正是姑娘家的大好年華,面色粉嫩,身形姣好,錢嬷嬷突然就想起這兩日的傳聞來,“你這丫鬟,可是叫木靜?”
顧九曦略有驚訝看着錢嬷嬷,錢嬷嬷笑了,“這兩日您母親正給七姑娘及笄準備東西呢,我過來幫着略看一看。這等小事不用告訴她了,我幫您處置了便是。”
顧九曦道謝,“這兩日走遠了還是頭暈,過兩日等我好了,再去給祖母請安。”
錢嬷嬷點頭,顧九曦站起身來道別,看也不看身邊一臉蒼白的木靜,轉身離開。
木靜今年十六,是嫡母的人。
嫡母有個年已十七,未曾婚配,連通房丫頭都一個沒有的長子。
只要稍加點撥,便能往她春心萌動,無心做事上引導。心大了的丫鬟們,是絕對不會留在後院的。
況且她姨娘肚裏的孩子,若是連嫡母都知道了,錢嬷嬷想必也能打聽出來。
果然到了晚上,木靜沒有回來,第二天早上,錢嬷嬷就帶了新人過來。
“黎姨娘身邊的丫頭是該換一換了,只是一時半會沒什麽合适的人,這是老太太屋裏針線上的人,先來給姨娘用着。看着雖有點蠢笨,不過是最老實的一個人了,人也勤勉。”
錢嬷嬷說完,那人便上來給她還有姨娘磕了個頭,“奴婢叫做露瑤,供姨娘和九小姐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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