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十二月風雪客
向北,向北,再向北。
比北疆更遠的極北之地,是羅剎人居住的地方。
那裏的天空很冷,海水很藍,地上長着星星點點的苔藓與地衣,動物的皮毛豐厚而蓬松。間或也可見到一兩個羅剎人,身形高大,金的發碧的眼,與中原人大不相同,令殷浮白覺得極有趣味。
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由北疆繼續前行,穿過了戎族人的地盤,來到了羅剎人的領土,最終趕到寧古楚海邊。
這裏的海中漂浮着小塊清澈發藍的浮冰。在此之前,殷浮白也曾在南方見過海,那裏的海是一種暖洋洋的藍色,廣闊而博大。可這裏的海卻不同,即使是同樣的深邃的藍,卻有一種刺到骨子裏的寒意。
殷浮白卻想:這裏的浮冰顏色可真漂亮,要是能拿一塊送妝姐多好。
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站在綿亘千裏的海岸上,厲風怒號,他全然不覺。
在他身上,有兩把劍。一把圍在腰間,正是他慣用的軟劍止水,另一把則背在身後,長短尺寸與止水沒什麽區別。
那一夜萬點驟雨不息,殷浮白于大雨中得悟,創出平生第一套劍法。
次日清晨,他臨水自照,被自己的模樣吓了一跳,匆忙打理一番,袁樂游已負手而來,卻只在湖畔獨自徜徉。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才轉過身,看到殷浮白時,隐約露出一個笑容,甩了一把劍過來:“你的劍。”
殷浮白一怔,下意識伸手接住。剎那間只見一蓬水光撲面,半空間進出一道清冷冷的彩虹。那是一把長劍,劍身薄銳,長短與止水劍相似,劍身竟是半透明狀,內中似有水光流動,片刻不息,看得他又驚又喜。
袁樂游嘆口氣:“我的鑄劍室也毀在這把劍上。”
殷浮白昨夜全神貫注在劍法上,全然未注意到湖的那一側驟然沖天而起的火光,連忙鞠了個躬:“多謝袁姐姐。”
袁樂游搖頭:“罷了。”又道,“我在這梁魚務之事,不要說與外人。”
殷浮白忙道:“是。”心裏卻想:大哥和妝姐卻不是外人,我只說給他們便罷。沒料想袁樂游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續道:“什麽人也不準說,我不喜歡這地方有他人來。當日裏我也這般囑托過長青子,不想一代劍聖卻也食言,到底把這裏告訴了他的親近之人。”
殷浮白只好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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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樂游看他态度誠懇,倒也滿意,轉了個話題又道:“聽聞羅剎人的寧古楚海中有一種海獸,皮子又薄又韌,料想倒适合為這把劍做鞘。”
殷浮白忙問:“這種皮子哪裏可以買到?”
袁樂游失笑:“我也只是偶然聽聞,這種東西哪裏去買。”
殷浮白低頭想了一想:“既如此,寧古楚海可怎麽走?”
袁樂游一驚,卻見那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神色清朗自然,決非玩笑,她怔了一下:“你還真是執著。”
此刻,殷浮白便立于寧古楚海邊,他吹着口哨,心情甚是愉悅。
一只圓頭圓腦、深褐色的海獸忽然蹿出海面,憨态可掬,煞是逗人喜愛。殷浮白默念一聲:對不住了!便抽出止水劍,一道劍光飒然而出。
九月浮槎。十月女澤。十一月乘衣歸。十二月風雪客。
九月起嚴妝便扳着手指等殷浮白回家,可是到了十二月他仍未歸來。
細雪一點一點落了下來,嚴妝抱着個手爐,在窗下算着賬,忽聽外面一陣喧嘩,她心中方喜,卻聽一個弟子道:“二師叔,昆侖派來人了!”
自三年前滄浪水參加品劍大會以來,便與昆侖派再無往來。但嚴妝卻時時憂心,一清子當年在殷浮白手裏吃了大虧,怎能善罷甘休?如今她一聽到昆侖派三字,霎時便緊張起來,心道:會不會又與小白有關?這樣想着,她匆匆趕到前面,正看到龍在田在招待兩個一身白衣的道人。
那兩人一個三十多歲,神氣藹然;另一個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面上銳意逼人。那年輕道人正在說道:“龍門主,這品劍大會你到底是去不去?”
龍在田朗聲道:“多謝昆侖相邀,我滄浪水自然……”剛說到這裏,卻聽一個優美女聲笑道:“兩位道長,不知在這裏說什麽事啊?”
那小道長一轉頭,見一個美豔女子站在當地,如同雪中紅梅,心頭不由一震,道:“這位可是嚴副門主?貧道雲荒,這是家師千山子,奉代掌門師叔一清子之命,特來邀請貴派參加明年三月的品劍大會。”
聽到千山子的名字,嚴妝不由一驚。昆侖有雲:玉虛雪,昆山月。說的便是除卻劍聖長青子與一清子之外,昆侖一派的六大高手。這千山子在其中排名第五,劍法十分高明。此刻嚴妝早已清楚品劍大會究竟是何等聲名,亦知當年已方三人能全身而退實是僥幸。她心中疑惑,便笑道:“久聞品劍大會三載一次,為何這次延遲許多,莫非本次有什麽不同?”
雲荒道:“嚴副門主所言正是,只因我昆侖掌門長青子将于明年三月出關,故此推遲了一段時間。而這次品劍大會召開的地點亦是與衆不同。”他面上漾上了一層驕傲之情,“便是在昆侖山玉虛峰頂。”
這一句既出,龍在田、嚴妝二人,雙雙大驚。
要知昆侖一派雖然名揚天下,卻是十分神秘,品劍大會舉辦多年,從無一次上過昆侖山。嚴妝心思電轉,想到當年泰山峰頂殷浮白力挫一清子一事,暗道:這實是宴無好宴,何況又有個長青子在後方坐鎮,這哪是什麽邀請,分明是要難為殷浮白!口中卻笑道:“小道長客氣,面對一代劍聖,我滄浪水可實不敢當,不去也罷。”
雲荒冷笑,“三年前,滄浪水殷護法便曾闖過泰山,今日怎說不敢?”
嚴妝微微一笑:“小道長也說了,當年在泰山連敗數人的是我師弟殷浮白。他喜好游山玩水,已數載不歸,如何能在明年三月上玉虛峰?”
雲荒本來年輕,先前還是耐着性子遵循禮數說話,如今聽嚴妝言語中諸多推脫,卻又不好對這樣一個美貌女子發作,一怒之下轉頭看向龍在田:“龍掌門,方才你對品劍大會多有稱許,如今卻一言不發,我倒好奇,這滄浪水一派究竟誰是門主?”
龍在田先前并不知劍聖出關以及在玉虛峰頂舉辦等事,如今才醒悟到事情嚴重,便笑道:“道長說笑,副門主不過是将我的意思說出而已。”
雲荒大怒,千山子把他一攔,聲音溫和:“兩位門主,小徒不通禮節,還請見諒。據代掌門師兄所言,比次大會邀請的是滄浪水一派,殷護法行蹤未定,不來也罷了,兩位門主卻是一定要請的。”說罷,遞上一張帖子。
聽他這般說,嚴妝愈發相信這次邀請實無好意,又想那雲荒不過是言語沖些,也還罷了,這千山子的主意卻是好毒!自己與龍在田若是接了這張帖子,到時昆侖派将消息公布天下,殷浮白不來也得來。想到這裏便笑道:“道長有所不知,我與龍掌門并不長于劍術,上次乃是陪同小師弟而去,實不夠格參與這次盛會。”
其實上次她本是說“我滄浪水一派冒昧前來”,但這樣一個美貌女子當場耍賴,你又如何分辯?雲荒冷笑一聲,拔出寶劍,指着侍立一旁的秦興道:“他帶的難道不是劍?怎說是不擅劍術?我且來讨教一二!”
他速度奇快,這一劍光芒奪目,淩厲十分,秦興不過學了三年功夫,哪來得及細想,匆忙間也是拔劍相迎。
這雲荒本是昆侖二代弟子中極出色的一個,劍法、經驗,均超出秦興許多。秦興勉力支撐,但不到二十招,只聽“叮”地一聲響,秦興手中的劍已經被斬為兩截。
若按江湖規矩,此刻秦興已是輸了。但他本是市井出身,雖經教導,骨子裏仍有血性。他也不管手中只剩下半截劍,一劍又刺了過來。
雲荒奇道:“你輸了,還打什麽?”
秦興咬着牙道:“不曾輸!”不管不顧又是一劍。
雲荒心裏好笑,未過數招,秦興手中斷劍又被削去一截。雲荒挑挑眉毛笑道:“這次你還要打?”話音未落,卻見秦興手中招式不停,這一劍力道更猛,雖只是一小截斷劍,被他一拿竟有了幾分搏命氣勢。
雲荒畢竟是名門出身,不曾遇到過這樣的對手,倉猝間竟退了一步,随即立刻覺得不對,自己是什麽人,焉有退縮的道理?當即一劍揮灑而出,劍光如雨。這卻是昆侖一派的拿手殺招之一,名喚“中繼無雙”,先前他不願使出,如今一怒之下卻再也忍不住。
越到這般時分,秦興骨子裏的那股悍勁越被激發,他不管不顧,連遞到眼前的長劍亦不顧及,雙拳挾帶風聲,朝着雲荒的雙耳便擊了過去。這般一來,縱是他會死在對方劍下,雲荒卻亦會身受重傷。
這般不顧性命的打法,雲荒委實不會應對,何況他又不想殺人,只得收劍躍開。結果他這一劍不曾傷到秦興,自己束發的三清巾卻被拳風擊中,直飛到天上,一個齊齊整整的小道士,轉眼已是披頭散發站在當場。
雲荒一張臉霎時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口銀牙險些咬碎。擡頭卻見秦興舉着一雙拳頭,兇狠狠又沖了過來,一時間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暗道道爺還治不了你?手中長劍橫直如帶,一劍便削了下去。
眼見這一劍若中,秦興必然重傷。危急關頭,卻聽“叮”地一聲響,一把劍架到雲荒手中長劍之上,卻是嚴妝見秦興危難,當即出手。
雲荒原先便懾于嚴妝美貌,見她出手,臉一紅便收了劍。
千山子适時微微一笑:“嚴副門主這是何意?莫非是以大欺小不成。”
嚴妝笑道:“我擔憂徒弟,一時心急,焉有欺負這小道長的道理。只是道長說的話我也不解,所謂以大欺小雲雲,難不成我家那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師弟和貴派一清子道長比了一次劍,便可稱之為平輩了?”
各派掌門之間平輩相交原也是常理,但被嚴妝詞鋒銳利地這麽一說,卻又頗顯諷刺。千山子也不怒,面上依舊笑顏溫和:“我這小徒武功不到家,怎當得起長輩一劍。最近貴派護法殷浮白名聲響徹天下,據我想,那殷浮白不過是貴派中一個護法,兩位門主的武功定然是更加出類拔萃,貧道不才,想向龍門主請教一番劍法,不知龍門主可能賜教?”
“玉虛月,昆山雪”中的“山”字豈是易與之輩?嚴妝當先一步,笑道:“小女子也是個副門主,道長若能打贏我,再來挑戰龍門主如何?”
龍在田尚未答話,千山子卻已笑道:“在下是請貴派門主賜教,嚴副門主……”他把那個“副”字上咬得極重。話猶未完。龍在田已上前一步,微一抱拳:“滄浪水龍在田,請指教。”随即一劍擊出,風聲過耳。
這一劍神完力足,內力強盛,千山子也不由暗贊一聲。他反手還招,勢若長纓,正是他成名江湖的一套“千山鳥飛絕”,光影霎時籠罩廳堂。
此刻已是臘月,不知何時,窗外飄起了雪花,風聲嗚嗚不絕于耳。千山子的劍光亦如白雪飛舞,卻與廳外的風聲刺耳全不相似,而是愈舞愈寂,真個如同幹山鳥絕,萬徑蹤滅。那一份清冷孤寂,連一旁的嚴妝都被感染,惶然四顧,究竟難言。
自來劍招,有的以招式淩厲取勝,有的以速度快捷取勝,又有的以變化莫測取勝,卻少有這般舞出一種寂寞逼人的氣氛,令對手心思随之變幻,難以應對的。也虧得龍在田素來心思穩重,內力強盛,這才不墜下風,饒是如此,他也不由屢屢想到少時孤苦又往歷洪災之劫,心魂幾度險為之攝。
翻翻滾滾,二人已對了一百餘招,堪堪打個平手,千山子忽然收劍。贊一聲:“不錯!”
龍在田微微一笑,正要客套一二,卻聽千山子又笑道:“龍門主這一身功夫,做個門主卻也夠了。我卻只慶幸,貴派的殷浮白,只有一個。”
這一句話裏意味深重,龍在田一怔,笑容便似貼到了臉上。
千山子看他神情,又是一笑:“這張帖子,還請收下吧。”
龍在田終于勉強恢複從前神态:“若我不收,又待如何?”
忽地一陣簌簌雪聲響起,仿佛是大雪壓斷了枯枝。千山子微微笑道:“龍門主,你可知此次除我與小徒之外,尚有清靈一脈七位同門同來滄浪水,現在正在門外。龍門主,不知你是去還是不去呢?”
龍在田臉色驟變,清靈一脈乃是昆侖代代相傳的有名劍陣,據說組陣之人不需武功特別強盛,卻可合力打敗功力一流的高手,極是了得。縱是他為人沉穩,一時間卻也流下了冷汗。
嚴妝喝道:“千山子,昆侖一派若以勢壓人,我們卻也全然不懼!”
這女子真是膽大,千山子笑了一聲,方要說話,卻聽一個清朗聲音笑道:“妝姐,大哥,我回來了……這裏怎麽這麽多人啊?”
這句話一出,廳內諸人顏色陡變。嚴妝喜道:“小白!”
千山子亦是一驚,口中忙喝道:“清靈一脈!”
一個白衣人和着窗外的風雪。笑吟吟地推門走了進來。然後只聽“嘩啦啦”一聲響,一大捧斷劍都被他丢到了地上。
他含笑擡頭,骨重神寒,瞳剪秋水。廳中衆人眼前皆是一亮。
那是殷浮白,卻似乎又不是殷浮白。他的個頭高了一點,面貌間多了風霜痕跡,仿佛一把絕世名劍緩緩人鞘,卻仍是光華耀眼,莫可逼視。
千山子忽然想起方才那一陣雪落的聲音,也許,那并不是雪落。
然後殷浮白看着龍在田與嚴妝,笑了起來:“大哥,妝姐!”随着他這一笑,兩顆小虎牙從唇邊露了出來,這才讓嚴妝找到當初那個殷浮白身上的神氣。然後他轉向千山子與雲荒:“請問二位道長是?”
到了此刻,千山子知道自己所謀已然全盤失敗,但他畢竟是昆侖的有數高手,依然氣度俨然:“貧道千山子,這是小徒雲荒。”
殷浮白“哦”了一聲,行了個禮:“那外面那七個人也是昆侖派的?”
千山子暗自咬牙,面色不變:“是。”
他以為殷浮白必要追究一番,未想殷浮白卻只是問:“那道長今日來這裏是做什麽?”
千山子語氣平板:“明年三月,掌門師兄長青子出關,是時将于昆侖玉虛峰頂舉行品劍大會,特來邀請滄浪水一派參加。”
然後就見殷浮白的眼睛一亮,面上驚喜:“長青子先生出關?好啊。”
他伸手就接過了那張請帖。龍、嚴二人神色同時一變:“小白!”
殷浮白不以為意:“請帖我接下了,道長請回吧。”他用腳尖點一點地上那堆斷劍,“這一堆劍一起帶走也成。”
劍士斷劍兼之被奪,實是奇恥大辱,焉有再拿回的道理?千山子未曾言語,帶着雲荒,轉身便走。
殷浮白轉過身,再度笑嘻嘻地說:“大哥,妝姐,我回來了。”“誰讓你答應參加品劍大會的!”“你這大半年都上哪兒去了!”
迎接他的,是毫不客氣的兩聲指責。
這一次歸來的殷浮白,真個與從前全不相同。他不再是從前的少年,言談舉止間,已有了青年的意味。
嚴妝問他上一次為何跑走,去了何處大半年不曾回來。殷浮白卻只是笑,東拉西扯不肯回答。氣得嚴妝很想敲他的頭,卻終究未曾敲下去。
嚴妝又問他為何執意要參加品劍大會,殷浮白道:“妝姐,我一直便想向劍聖挑戰,如今正好新創了一套劍法,正想看看如何。”又有些不好意思,“用這套劍法,我和武當派的凝雲劍,還有四方門的連環動過手。”
嚴妝吃了一驚,凝雲劍是武當高足,亦是武當掌門松鶴真人最心愛的弟子之一,一身蹑雲劍已有十成火候;連環則是四方門護法之一,四方門青年一代裏最了得的高手。她猶豫着問道:“你贏了?”
殷浮白點一點頭:“就是和連環動手時沒控制好力道,折了他一條手臂。”他怕嚴妝不喜,又道,“是他先找我的,動手前還簽了生死狀……”
嚴妝暗自嘆氣,心道江湖這七大劍門被你得罪的也差不多了。又聽殷浮白道:“剛才我用的也是這套劍法……”
嚴妝又是一驚,道:“原來清靈一脈竟是被你這般打敗的?”
殷浮白道:“清靈一脈?這名字真好聽,可是今日外面那幾個人?”
嚴妝颔首:“那是昆侖一派最有名的劍陣,小白你是如何應對的?”
殷浮白倒奇怪:“劍陣?這倒沒見。我一出劍,他們的劍就都斷了,我還沒看到他們出招。”
嚴妝想了一想:“小白,你把那劍招重使一遍。”
殷浮白應了一聲,抽出止水劍,面上的笑意淺淺,驟然間水光四現,仿佛大雨傾盆而下,充溢廳堂內每一個角落,速度之快令人全無半點反應時間。嚴妝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當真下了這一場驟雨。然後她才想到,這是在廳堂裏,而且,這是冬天。
一張笑嘻嘻的臉湊了過來:“妝姐,怎麽樣?”
還能如何?這一招速度奇快,涵蓋極廣,清靈一脈不是不組劍陣,而是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嚴妝長嘆一聲,暗道:這樣的劍法,只怕當真能與那傳說中的劍聖一争也未可知。一直不曾開口的龍在田亦是感慨莫名,嘆道:“果然出色。莫非這大半年來,你便是在研究這套劍法?”
殷浮白含糊點頭。一路趕回到底疲憊,吃過飯,便被嚴妝趕去休息。
直到殷浮白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嚴妝才疲憊地揉一揉眉心,低聲道:“大哥,三年前我出主意去參加品劍大會……是不是錯了……”
龍在田雖對殷浮白不滿,但不願讓嚴妝憂心,安慰道:“阿妝,你莫要多想。當日你是為了滄浪水一派着想。何況小白一身好劍法,正該成名立萬,此次上玉虛峰,雖然有些危險,但未嘗不是一次磨砺的機會。”
嚴妝道:“這也對,但我……”
龍在田笑道:“不必擔心,上次他回來時,我還擔心他不好內功。今日裏看他內力雖無甚進步,卻已能觸類旁通,自創劍法,這又是何等的天賦成就!說不定将來咱們派裏又出了一個小劍聖,也未可知。”
嚴妝被他這麽一說,也便笑了起來。龍在田又笑道:“說起來,小白上次忽然不告而別,倒不見得單為創這套劍法,說不定是在外面認識了女孩子。他也大了,說不定下次就能帶個弟妹回來呢!”
他本是玩笑,嚴妝卻聽得一怔,過了半天才道:“這也說不定……”她的聲音愈來愈低,忽地又擡起頭,“大哥,我也回去休息了。”
嚴妝推門而出,此刻雪已經停了,天地萬物一片銀裝素裹,呼吸都變得清冽起來,白日裏昆侖派那一千人的到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嚴妝嘆了口氣,手上間隔的水晶镯子和玉镯子随着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忽然有一個人從柱子後走出來,光彩照人:“妝姐,為什麽嘆氣?”一身白衣的殷浮白,笑意如朗月入懷,他越走越近,又叫了一聲“妝姐”,一雙眼清冽得仿佛天地之間飄揚的白雪。
嚴妝仿佛被那雙眼攝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殷浮白在走到她一步之隔的距離時停下,從身後取出一把劍,微笑問道:“妝姐,你看這把劍好不好?”
這把劍的劍鞘又薄又韌,仿佛一匹青布,上面刺繡着花紋,十分雅致,觀其大小與止水劍并無差別。因此他雖一直背在身後,龍、嚴二人都末想到這是一把新劍。嚴妝接過這把劍,只覺輕重極是稱手。她抽劍而出,虛劈一下,地上積雪随她動作竟是分隔兩側。劍中似有一道流水痕跡,從劍柄處緩緩流向劍尖,又慢慢回轉,水光流動,令人莫可逼視。
“好劍!”她脫口而出,贊嘆溢于言表,又問,“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殷浮白極是高興,答道:“還沒有名字。妝姐你為它取個名字如何?”
嚴妝正将劍指天,欣賞着那一道流水痕跡,聞言笑道:“這般別致的一把劍,便叫它‘流水’如何?”
殷浮白喜道:“好啊。”他見嚴妝對流水劍十分欣賞,終是鼓足勇氣道,“妝姐,這把劍是送你的。”
嚴妝極是吃驚:“送我?”她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要!”
殷浮白臉色霎時一白:“妝姐,你……你不要?”
方才嚴妝想到的是明年三月裏玉虛峰頂的品劍大會,心想如此神兵利器,用之正可助殷浮白一臂之力。轉眼卻見殷浮白面色驟變,心中不知為何,亦是一痛。忙道:“明年你要去與劍聖比劍,這把劍還是你用。”
殷浮白臉色略好,卻依舊緊攥着那把劍往嚴妝手裏推,怎麽也不肯拿回去。嚴妝哪裏肯接,她一眼看到殷浮白腰間的止水劍,心念一轉:“要不這樣,我用你的止水劍,你用這把流水劍如何?”她這般說出,臉也不由微紅了一下,好在此刻天寒風冷,只當是風吹紅的,也無不可。
殷浮白一怔,他從小聽兄姐的話慣了,便答了個“好”字,想想又道:“這個劍鞘也很好,妝姐你既然不要劍,那麽這個劍鞘你拿去用……”
流水、止水雙劍仿佛對劍一般,換個劍鞘并無不可,嚴妝便應了,她接過那仿佛青布一般的劍鞘,笑問道:“這是什麽皮子,從前倒沒見過。”
殷浮白含糊應了兩聲,嚴妝當他也不清楚,便不多問,只笑笑道:“這把止水劍本是師父留下的,你這把流水劍也是極好,流水,止水……”
她把這兩個名字念了幾遍,忽然醒覺這兩個名字好似一對,心頭不禁跳了一下。殷浮白卻較她緊張更甚,他猶豫了半晌,終于低聲又道:“那個劍鞘上面繡的是地圖,是北疆的梁魚務……很美……妝姐,有機會我們一起……”
雖然袁樂游曾叫他不準将梁魚務一事說與外人,但他終究忍不住,便尋了匠人,将地圖繡到劍鞘之上。心中盼望的,便是有朝一日,嚴妝能與他一同前往。
這一句話他說的磕磕絆絆,聲音又低,恰好此刻又來了一陣風雪,呼息入耳,嚴妝伸手在面前一擋,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然而殷浮白已經離去,那一句話,嚴妝終是不知他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