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攆走

花園幽靜,盡頭處銜接着一道穿堂,程香從轉角走出來,對着徑直遠去的秋葉背影啧了聲:“敢情他還變了性子,這麽待初一,可笑我還指望着看場好戲,倒是把初一傷着了。”她以商談要事為借口将秋葉約來,又催着冷雙成走上前,最後炮制出這樣的結果,讓她始料未及。

花園內的石子路上,冷雙成呆立如塑,隔着較遠的距離,也讓程香看清了她的一臉落寞。

程香暗自嘆口氣:“她還真對秋葉上心了,好沒意思——”叉腰站在檐下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去找秋葉質問,一陣風地卷向了貴賓庭。

冬日遲遲落入西山,貴賓庭內寂靜無聲,花木重映,散發清香。

銀光跽坐在錦席上煮茶,紅泥小爐,紫金器具,一派風雅閑适。隔窗望去,秋葉坐在案幾前查看地圖,将目光放在了遼國上京及周遭地域上。

滿庭清雅無人擾,直到程香莅臨。她闖進門問:“往日父皇提親的臣子,盡數被你阻了下來,為什麽靈慧親自出面傳诏,你就讓她住進葉府等着?”至于自家妹子傳诏一事,符不符合禮制,她從未放在心上,只是憤慨,秋葉前後截然不同的态度。

秋葉低頭看宋遼境外的地勢,置若罔聞。

銀光連忙斟茶起身遞了過去,被程香揮到了一邊,低聲說:“公主不可擾亂公子清思,蕭政剛停兵,公子需安排軍力調度。”

程香冷笑:“國事雖大,初一的事也不算小!他在半月前還要老将軍進宮,向父皇奏請婚事,中意的人明明是初一!現今被初一剮了一槍,流了點血,就要始亂終棄,轉頭答應靈慧的提親麽?

銀光站在一旁溫聲提醒:“婚姻畢竟是公子私事,公主切不可言辭幹擾。”

程香見秋葉未曾擡頭看過來一眼,心底更是有氣,快走兩步拍了下門框,震得嘩啦一響,随後又掠向銀光身後,将他當作屏障,嘴裏憤憤說道:“你棄了初一,我将她帶走,回頭給她安排一門親事,你等着瞧吧。”

桌案旁的宮燈突然一跳,火星熄滅。秋葉對銀光說:“掌燈。”銀光應聲朝前走,程香還揪在了衣後。他低聲道聲得罪,拂落她的手,徑直進門燃燈。

程香避向了一旁,站在門外,在檐燈下拉出一道淡淡的影子與室內對話。“先知會你一聲,後邊別惱着了又找我算賬,你要是不樂意,趁初一還在這裏,好好待人家。”

秋葉冷淡聲音回應:“你早些将她帶走。與太後商談邊市,記得拖久一些。”他一開口就交代兩件事,語氣完全是不甚在意,和着暮色殘影一起,将他的心意也一并掩落了。

程香遲疑不去,秋葉推了推手邊的錦盒,銀光會意,将盒扣挑開,露出了裏面的一角寶藍色巾帕,走出去向她展示了染血的痕跡。

程香氣急敗壞抓起帕子,細致瞧了,越發肯定是她的未婚夫所用物,臉上淨是難以置信的顏色。室內傳來冰冷語聲:“你稍稍做錯一步,驸馬就要多吐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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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香捶了下門,銀光在旁低聲說:“公子将驸馬請進府裏,喚人好生照看着,公主勿要太過擔憂,早些處置好公子吩咐的事,才能回去接出驸馬。”

程香怒道:“皇親國戚在他眼裏,當真是一個錢都不值!墨绂在床上養病,他竟敢找人劫了去,那可是堂堂的中書省!”虧她離開都城之前,托人将未婚夫藏進宮裏,就是為了防止秋葉的小人招術。

秋葉冷淡應道:“多記一份心,才知道什麽事該做。”

程香站着想了想,猜測他的話意,冷笑:“既然攆開初一,又不準我管後事,看你霸道操持一切,最後能不能如意?”

秋葉手指拂動一下,送出一道尖利的指風撲向門口,刺落了一塊木屑,給程香回應。“退下去。”

銀光顧全程香顏面,連忙斡旋:“公子換藥的時辰到了,還是請公主回避下吧。”

程香憤然離場,秋葉走到擱物架前,看着被鎖在竹箱內而撲騰不停的小猞猁,多等了一刻。随後,他揣測程香應是将他始亂終棄、另有娶靈慧之意的話遞給了冷雙成,才吩咐銀光提着竹箱前去山谷醫帳,交還小猞猁。

銀光依命行事,回來禀告,确是見到程香去找了冷雙成。

“你先退下,留着院門。”

秋葉再下令,清空了庭院,開着裏外兩道門,讓視野一覽無餘。

過了不久,冷雙成持着一盞燈籠走進了院裏,朝着穩坐案後的秋葉行禮,垂眼空站一刻,直到燈絨熄滅,也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心裏愁腸百結,過多的情緒染上眼眸,也只是讓她極快地擡頭一掠,看清了他的樣子,就默然垂落雙眉,和着滿衣滿袖的清露,道出一點蕭瑟意。

秋葉寫完軍令,終于擱筆看了她一眼,說道:“夜冷露重,穿了夾衣再來站樁。”

她躬身行禮,走回醫帳穿好短衣鬥篷,再站回了庭院裏,神情黯淡,不發一語。

能迫得她改了從容意态,轉而心如死灰地陪站,實屬不易。秋葉有意多抻了一下,細細瞧着她蕭索的眉眼,冷淡道:“來我跟前想說什麽?抓緊機會。”

冷雙成脫口而出:“公主提親,就是公子拒我半年約的原因?”

“是的。”

說出兩字很簡單,聽進耳裏的人,就需多承擔一份心顫。

“無轉機了麽?”

翻開圖冊,秋葉坐得紋絲不動,淡然道:“有無轉機,你都需轉頭離開宋境,走出我的掌控之外?”

他以問題答問題,反問了一記,讓心思混亂的她,想不清其中的關聯。

“公子可是在責怪我,數次不聽留勸,一定要離開的事?”

秋葉答道:“你來去擾我多回,我只攆不勸,不曾責怪。”

他說的是事實,冷雙成終于聽清他的“攆”字,原來是要她走開,不願見到她之意。

她抖着聲音說:“你待我前後不同,肯定是有原因。可我現在,現在,想不了任何事。你說得明白些,讓我聽清楚。若我真的,煩着你,我再不擾你就是。”

“你走遠些,半年內不用回。”

“那半年後呢?”

“我接你,你才能回。我不來,你終生不準踏進宋境一步。”

冷雙成看看左右,庭院花木分植兩旁,掩藏不了她的身影。她沒法,只能在秋葉的眼前輕顫了一會兒,用了極大的決心,才能平息她的戰栗,将兩手握在一起,暗自鼓起了一股氣。

再開口時,她就能控制聲音的緩急,問道:“為什麽?”

秋葉看着她說道:“事關國政,不可明示。”

“半年時限,不問公子心意,只看公子有沒有來接行?”

“是的。”

冷雙成沉默良久,想得足夠清楚,卻仍是難以擔當他的“不準”兩字。“公子可知,不準踏進宋境,就等于宣示我被驅逐之意?”

“是的。”

“即使我成為無根之人?”

秋葉的聲音冷了。“你還想在哪裏落地生根?跑來跑去,都是我的人。”

冷雙成不答,脫離了世子府,離開了揚州,完全走出他的掌控地之外,還真是難說她的歸屬。他看得懂她的小心意,冷笑:“戶籍落在我府上,我就是你的主人。”

她退向了一旁,站在花樹後,沒應聲。

他打破岑寂:“既不說話,就速速離去。”

她淡淡答:“公子不用急着攆我,離去之前,我甘願替為公子值守一夜,請放心,我絕不會驚擾到您。”

“這一夜,恐怕不好熬過去。”

“讓我多瞧公子一眼,也是好的。”

秋葉半晌沒了聲音,冷雙成躲在花樹後,讓他看不清她的臉。但如了她的意,可便于查看到他,即使他關了門,影子還能留在窗上,給她無限遐想。

他不願她留在這裏,再催促一遍,她依然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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