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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輕灑,在屋子裏頭将養了好些天,柳素真終于不再覺得渾身無力,于是他喚來明雲舞撥給他的小厮,讓小厮将躺椅置于院子裏的參天大樹下,便于他往躺椅一躺,好曬曬陽光,讓自己的身子恢複一些生氣。

他才剛安置好自己,連旁邊小幾上的熱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見月洞門外魚貫走進來一群人。

一落落的賬冊被搬進柳素真暫居的廂房裏,搬着冊子來的管事面無表情,對着正在曬太陽的柳素真冷聲道:「我是玉荷坊的何管事,這是咱們東家交代我給你搬來的,你好好看看。」

想起方才被送進屋子裏的成疊賬冊,柳素真眉頭一皺,完全摸不清那明雲舞在玩什麽把戲。

要知道,一家商鋪最重要的命脈除了客源,就是賬冊,他雖不敢說自個兒過目不忘,可只消瞧完這些,這玉荷坊的虛實便讓他知曉個七七八八。

這明雲舞竟然就這樣大膽的将這些賬冊拿給他瞧,究竟是在盤算什麽?

「這都是要讓我看的?」

「廢話!」何管事冷嗤一聲,接着沒好氣的說道:「要我說也不該讓你一個外人來看這些,更何況聽說你沒簽死契呢,但東家的交代我也不能不聽。」

何管事在明雲舞的手下做事已有幾年,向來沉穩忠心,雖然他不贊同明雲舞的舉動,倒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對柳素真頗為不滿。

他就不懂了,東家為何要這般善待眼前這個除了有一張俊臉之外,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不但花了大把銀子替他驅毒治傷,還把玉荷坊的命脈都攤在這男人的眼前。

迎向何管事那不友善的目光,柳素真暗自沉吟了會。

想來這何管事沒把他的名字跟雲州柳家的家主連結上,這才會用這種看落魄小子的眼神看着他,對此他倒不以為意,比起來他更好奇明雲舞這麽做的動機。思及此,柳素真生生忍住了心底的好奇,揚聲拒絕道:「這些東西我不能看。」

雖然他對明雲舞感到好奇,更想探究玉荷坊的實力,可他雖是商人,但向來自诩為君子,又怎能藉此挖掘他人的秘密。

「果真被東家給料中了。」聽到這話,何管事的臉色好了些,至少這小子是個懂規矩的。他挑了挑眉,又道:「東家說了,這賬冊裏頭有古怪,她讓你看你就看,不必顧慮太多,但若你沒把握找出其中的古怪,不能證明自己的用處,那麽就去咱們城外的礦場當一年苦力,這筆生意雖是咱玉荷坊虧了,不過願賭服輸,咱東家不會怨你。」

真狠!

柳素真聽到明雲舞開出的條件後,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

他真的小觑了明雲舞那個女人,無論她的能力為何,可至少她能将他的心思摸出個七八分。

從何管事代傳的話聽起來,怕是明雲舞早知道他會拒絕,所以才打算用激将法讓他違背自己的原則照做,亦是認定了他不可能選擇勞役生活。

望着何管事那篤定的眼神,柳素真心中突然起了一陣反感。

是,他的确很想報仇,在靜靜細思了這幾日之後,他也知道以羅致遠的心狠手辣和肖天恩的心思缜密,既然他們敢這麽做,自然已經謀劃周全,興許後面還有別的招打算對付他。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回去,無異于将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他并不怕死,卻怕自己的魯莽會打草驚蛇,真讓亞冬含恨九泉。

所以在暴怒之後,他早已決定徐徐圖之,而躲在玉荷坊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可即便身體為奴,他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原則變成心靈都為奴。

礦場就礦場吧,去勞動勞動筋骨,讓自己的腦袋清醒清醒也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他不打算碰那疊賬冊。

他雖好奇,可是久浸商場,自然知道凡事總要付出代價的,再想起明雲舞那雙慧黠靈巧、總帶着i的眸子,又聰說玉荷坊和諸多貴人有牽扯,他便決定明哲保身,省得以後他不用當奴才了卻因為知道太多事而走不開。

「我不會看那些賬冊的。」他重申一次。

「你竟然寧願礦場當勞役?」聽到柳素真的決定,何管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一雙利眼再瞧了瞧他那重傷之後略顯單薄的身子,滿眼的不敢置信。

「是啊,欠了債,總要還的。」雖說賣身是身不由己,可既然他那為期一年的東家給了他選擇,他自然毫不客氣地照心意選擇了自己想要的。

一雙眼睜大,何管事用一副「你瘋了」的表情瞪着他,但見他絲毫沒有想要改變心意的模樣,反而如老僧入定一般氣定神閑,當下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不識擡舉」,便氣得拂袖而去。

望着何管事那氣憤離去的背影,柳素真兀自思索了起來。

若是明雲舞真如傳言中那樣精明,那麽她勢必不會沒有目的的救他,更不會白白将玉荷坊的根底攤在他面前,那既然她是有所圖的,他就必須要弄清楚她所圖為何。

閉上了眼睛,柳素真輕抿的薄唇稍稍往上拉了些,既然他報仇之事得好好籌劃一番,那麽他待在這裏看看明雲舞究竟有什麽打算又何妨。

要去當礦場苦役啊……

如果讓以往那些總是奉承着他的人知道了,只怕雲州那塊地方就要翻天了吧。

微風輕拂,将那池岸邊的楊柳吹得随風亂舞,明雲舞眯着眼欣賞那楊柳輕舞的風姿,可顯然她的心思不在上頭。

即便桌上已經有丫鬟布上的一盤一盤糕果點心,又已經沏上了一壺冒着白煙的香茗,但向來熱中美食的明雲舞卻對眼前那些糕餅視而不見,兀自發起呆來。

「小姐、小姐……」丫鬟采田将最後一碟酒釀梅子給擺上了桌,這才發現自家主子神游太虛去了,連忙輕聲喚道。

只見明雲舞雖是回了神,但整個人仍木木愣愣的,看着采田的眼神還是透着一絲迷糊。

「小姐,您是怎麽了?」采田擔驀的問。

一大早,打從何管事來回過事後,向來精明的主子就變得不對勁,不是沒來由的生着悶氣,要不就是坐着發呆。

她從沒見過自家主子這樣,于是忍不住踰矩詢問。

「沒事沒事。」總算真回過神來的明雲舞一見采田那滿臉憂心的模樣,連忙裝作無事的樣子,渾了揮手說道。

「小姐,您要是有什麽心事,可以說出來讓奴婢替您分擔。」雖然主子口口聲聲說自個兒沒事,可從沒見過主子這樣失常的她還是憂心忡忡,忍不住開口勸說着,就怕主子悶壞了。

「她這個見錢眼開的,最大的煩惱就是賺的錢不夠她當炭燒,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麽煩惱?」

聽到這樣帶着蔑視的言論,護主心切的采田自然有些不悅,她飛快擡頭看向來人,原要喝斥的話卻在見到那人時全咽下了。

眼前這貴人她是見過的,更知道此人自己惹不起也不能惹,畢竟自家主子還多有要依靠這貴人之處。

想到這,她随即收斂不悅神色,連忙斟了一杯茶置于桌上,接着便像木頭人一般伫立主子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言。

沒等三公主軒轅玫再次開口譏諷,明雲舞已經收拾好心情看向來人,也不起身相迎,只是随意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子,淡淡說道:「坐吧。」

「好些日子不見,你那死人性子倒是一點沒改。」沒有受到熱情招待,軒轅玫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坐下,端起熱茶喝了一口。

身為皇家公主,打她呱呱墜地的那刻起,誰見了她不奉承,也只有眼前這個女子,第一次與她相見就是這樣冷冷淡淡的,一點讨好親熱的意思都沒有,別人覺得明雲舞無禮,可這樣的明雲舞偏偏就是對了她的味。

所以即便每次見面都讓明雲舞給氣得牙癢癢的,但只要逮着機會,她還是會低調出宮來方家,就只為與明雲舞鬥嘴幾句。每每從這離開,當夜必是睡得無比舒心,只可惜她貴為公主,要出宮門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回她好不容易逮着父皇為事苦惱,這才半撒嬌、半耍賴地讨了這個差事,讓她有借口可以來找明雲舞。

昨夜才得的口谕,今兒個她就忙不疊的來了。

「許久不見,你那矯揉造作的樣子,不也同樣沒改。」明雲舞斜睨軒轅玫一眼。

來而不往非禮也。

別說是什麽公主皇子的,就算是天皇老子讓她吃了虧,她也會明裏暗裏地想盡辦法給讨要回來。

「你的口才還真是見長啊。」被嗜了一句,軒轅玫沒有擺起公主架子,只是冷冷地刺回去。

「彼此彼此。」她冷哼一聲。

瞧她柳眉斜挑,冷言冷語,那高傲的模樣簡直讨打嘛。

鳳眸瞪圓,眼看軒轅玫就要發怒,侍立一旁的采田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額上已經冒出了豆大汗珠。

偏偏明雲舞卻還是波瀾不興的模樣,雙眸照樣直勾勾地望着軒轅玫,那眼神絕對稱不上是友善,可那驕傲和不屈卻讓軒轅玫驀地消了怒氣。

「算了,早知道你是這種性子,和你生氣不過是白費氣力。」軒轅玫敗下陣來,開始進攻桌子上的糕點,一口一個,絲毫不客氣的大吃起來。

「有你這樣餓死鬼投胎的公主嗎?」眼看着軒轅玫以那秋風掃落葉的姿态将桌上點心掃去大半,明雲舞沒好氣的說道。

話落,她卻不忘貼心的送上一杯溫茶。

「怎麽,吃你幾塊點心就心疼嗎?」明知明雲舞那張牙舞爪的面貌之下,其實藏着一顆溫軟的心,也知道她是怕自己吃快噎着了才會送上這杯茶,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用帶刺口氣說話。

「不是心疼點心,」勾唇冷笑,明雲舞斜睨軒轅玫一眼後才淡淡說道:「我是怕你若死在這兒,只怕這裏要被你父皇給鏟平了,到時賠上我那些銀子不算,連方家也給連累了,這事怎麽想都不劃算,所以我趕緊奉上這杯茶,免得折損了你這金枝玉葉還拖累一幹無辜人。」

「你這嘴可真臭。」這個口齒伶俐的丫頭,怎地就是不饒人呢。

「那你還這麽愛來聞臭。」

狠瞪了明雲舞一眼,過了瘾的軒轅玫面色一整,一副要談正經事的模樣。「行了,比口舌我是比不得你,只不過我今兒個來倒是真有事。」

「什麽事?」

「聽過雲州柳家吧?」

「雲州柳家在咱們天都皇朝可說是赫赫有名,自然聽過。」聽到軒轅玫突然提起柳家,明雲舞的心驀地漏跳一拍,但面上卻是半分不顯,只是撥弄起盤子裏的杏仁酥,狀似不在意的樣子。

「柳家在雲州紮根五代,在商場上的根基頗深,更有穩定皇朝商事的作用,可如今這一代的家主卻在日前無故失蹤,消息傳到我父皇耳裏,我父皇有些擔憂。」

「喔。」聽到軒轅玫這麽說,明雲舞只是事不關己的低應一聲,便又自顧自地撥弄食物,不發表意見。

「我父皇本想放出宮裏的探子去找人,可又怕動靜太大,若是讓什麽人多想了,節外生枝可就不好,這才轉而想動用民間力量找出柳素真的下落。」

其實她父皇會這麽關心柳素真倒不是兩人真有什麽交情,只是柳家的財力雄厚,政商兩界都有關系,這麽莫名失蹤,的确教人不安。

再者,宮裏也有當妃子的柳家姑娘,雖說那嫔妃不算多得寵,可畢竟伺候她父皇有些時日,那嫔妃憂心失了柳素真這個依靠後,在宮裏會更加施展不開,自然在她父皇耳邊吹了枕頭風。

總之就是這些林林總總的因素相加,才讓她父皇對柳素真的失蹤上了心。

「嗯。」聞言,明雲舞臉色不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她沒有顯現半點心虛,更不言明柳素真其實人就在她鋪子裏,還賣身給了她。

「就這樣?」得了這樣不痛不癢的反應,軒轅玫還當真有些不悅了,連語調都拔高了一些。

面對她那激動的情緒,明雲舞的響應依然平淡。「不然我該怎麽樣?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若是皇上都找不到人,我區區一個姑娘家能怎麽辦?」

「我的意思是,你素來消息靈通,那麽這筆生意你接是不接?」知道她向來極愛賺錢,軒轅玫便以利誘之。

「這……」

「若是你能在一個月內找出柳素真的下落,我父皇的封賞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這個條件若換在從前,明雲舞或許還會有點心動,可如今她賺再多錢也不見得能扳倒皇親國戚,她更不覺得皇上會因此答應讓她動皇子側妃,那這樣她接這單一點意義都沒有。

其實她不是這麽愛錢的,她想讨回的是正義。

想到她的親叔叔們,還有那些族親們,他們竟然能無視血緣之情,為了争奪完家産後怕她反悔,便想了法子趕走她,不理會她一個十二歲小孤女要如何在外生存,即便身上有錢也不敢随便拿出,就怕成了別人眼中的肥羊而丢了命。

那樣的無情,她永生難忘,更自覺若不複仇便是愧對向來疼愛她的爹娘。

眼見明雲舞的眸子中沒有那種財迷聽到有銀子可賺所迸射出的光芒,軒轅玫只能再接再厲的道:「除此之外,或許我還能求得我父皇額外的恩惠,讓你拿回屬于你的家産。」

雖然了解得不是很詳細,可是她也知道那明家一直是明雲舞的心病,所以她以為這樣的條件必能吸引明雲舞。

滿心的希冀卻在見到那對波瀾不興的眸子時,頓時化為烏有。

其實她可以以公主之姿命令明雲舞為她做點什麽,偏偏她最不希望用權勢來得到明雲舞的幫助,因為她知道,若她真這麽做了,兩人的友情也就毀了,以後她想再來找明雲舞鬥嘴就不可能了。

「其實只要皇上吩咐一聲,民女自當傾力而為。」在沉默片刻之後,明雲舞好聽話說得極溜。

「是嗎?」這話別說軒轅玫不信,她甚至懷疑明雲舞自己信不信。

但她沒有再對這件事多說什麽,甚至斂去了急切的神色,倏地又成了那個愛與明雲舞鬥嘴、耍嘴皮子的嬌公主。

多說無益,畢竟以明雲舞的個性,若是她想做的,自然會去做,若是她不想做的,就算別人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會去做。

今日雖說她是有任務在身,父皇才願意放她出宮,不過她已經盡力了,剩下的時間可算是她的了。

思及此,軒轅玫興匆匆提出邀約,「今日便是十五,湖畔觀月的畫舫熱鬧得很,等會兒咱們也去租借一艘吧。」

「下回吧,我今兒個身子不舒服。」

「你究竟是怎麽了,這般懶洋洋的模樣,着實不像是你。」

「沒事,許是昨夜發了惡夢,睡得并不安穩,這才沒什麽精神。」

「請大夫了嗎?要不我讓人去傳個太醫來給你把把脈?」對于明雲舞這個朋友,軒轅玫是真的放在心上,一聽見她身子不适,方才那被拒絕的不快頓時消失無蹤,随即關心起她的身子。

「不用了,等會再歇歇便可,想來無大礙。」才說着,明雲舞擡手掩住了粉唇,大大打了個呵欠。

「好吧,既然你這麽累了,我便自己去游湖,若是你睡了片刻覺得好些了,自可再來尋我。」軒轅玫倒也知情識趣,一見明雲舞那毫不遮掩的疲累模樣,自覺的起了去意。

「嗯。」明雲舞輕輕點了點頭,正要起身相送,沒料到腳步虛浮、身子輕晃了兩下。

「小姐!」她的不适自然沒有被向來忠心侍主的采田所遺漏,只見她驚呼了一聲,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自家主子。

「別送了,咱們之間哪需要這虛禮,你快去歇息吧。」軒轅玫說罷,也不等明雲舞再說什麽,便徑自朝明雲舞擺了擺手,自顧自的離去。

明雲舞望着那逐漸遠去的身影沉吟了好一會,接着像是想通了什麽,顧不得自己滿身的疲憊,立刻朝外走去。

「小姐,您這是要出門嗎?不是身子不适嗎?怎不歇歇。」

「不,我得去見見他!」

她是想過利用政商關系良好、在宮裏有靠山的柳素真,卻沒想要真跟帝王扯上關系,更不知道柳素真竟會如此受朝廷重視,雖說她是籌謀許久才得到柳素真的賣身契,可便是她再報仇心切,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會連累到方家,那麽她都不願冒險為之。

「小姐,您這是怎麽了?您要是有什麽事要交代,讓奴婢去遞話便可,何必親自前去?」眼見主子愈走愈急,采田的心也跟着焦急起來,連忙出言相勸。

「不行,我得自己去玉荷坊見他。」雖然她很想任性妄為,很想不顧一切地實行自己的計劃,可是不行,她絕對不能連累方家。

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但軒轅玫的到來還是讓她意識到自己太過天真和愚蠢,或許她真的不能再一意孤行,若拖累了方家可不好。

院門口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柳素真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只見明雲舞宛若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不一會就站在了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瞧着他卻不說話。

柳素真先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接着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于是他緩緩起身,挺直地站在明雲舞面前,雖然不至于像一般仆傭那般誠惶誠恐,但仍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等待了半晌,明雲舞依然沒有開口說話,他只好率先打破這樣的沉默,用溫潤的嗓音說道:「主子若有任何吩咐,讓人來說一聲便是,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你可以離開了。」沒有任何贅言,明雲舞只是用清冷的聲音淡淡說道,接着便打算轉身走開。

她現在就如同逼他簽下賣身契那時一樣,任性妄為。

柳素真那宛若兩把飛劍的劍眉往眉心聚攏,略一思索,便沖着她的背影說道:「雖然我不敢稱自己是謙謙君子,可也懂得什麽叫作一言九鼎,既然我簽了賣身契,那麽這一年內我不會離開。」

開玩笑,他都已經做好要在這兒沉潛一年的打算了,結果她人一出現,三言兩語就想打壞他的計劃。

她的任性讓人嘆為觀止,也讓他忍不住生了怒,原本幽深若黑夜的眸子難得的掀起波瀾,帶着一抹怒氣。

「我既讓你離開,便會将賣身契雙手奉上,至于你這陣子欠下的醫藥費,我也不和你計較了,總而言之,今日你離開了這裏,咱們便兩不相欠了。」她淡漠的說道。

以為自己計劃得很好,不料卻牽扯出皇上的重視,為了避免牽連,她只能快刀斬亂麻,從這裏将兩人的關聯切斷,至于明家的事,她往後再徐徐圖之,亦無不可。

「果真是個任性的姑娘。」望着她那冷然的臉龐,柳素真的批評也很直接,沒有半分遮掩。

「用不着你管。」做了筆虧本買賣,明雲舞的心情自然不好,向來挂在臉上那抹恰到好處的笑容更是完全沒了蹤影。

「我可以不管你,但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她冷冷地望着柳素真,對他的不屈不撓感到不解。「怎麽,真這麽舍不得走?」

都說要歸還賣身契,讓他得回自由之身了,且既不用看帳,又不用做苦力,她不知道他究竟還有什麽不滿。

「在下并非讓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之人。」

「別說些文謅諸的話,你到底想怎樣?」

「既然賣身一年,那麽我便待上一年,我不想授人以柄。」

「這會兒我讓你走,你倒是不想走了?」真不知道他這番心境轉折從何而來,她明明還記得他醒來那日,當他得知自個兒簽下了賣身契時,那副不敢置信、不能接受的樣子。

明明是極度不情願的啊,怎麽現在能走卻不走了,他這演得是哪一出?

「是啊,在這兒有吃有住,環境清靜,在下着實不想離開。」他這話也沒說錯,住這的好處挺多。

雖然玉荷坊座落在喧鬧的街市之中,可是難得的是這座後院的地理位置,小徑巧妙的通連普陀山山腳,晨起時甚至能聽到遠處傳來的誦經聲,倒是能讓人清靜不少。

這院落裏的擺飾所費不赀就不說了,光是這鬧中取靜的巧思,就足夠讓人對她刮目相看了,至少證明她不純粹是一個驕傲任性的小姑娘。

「敢情你是把我這兒當客棧了?」

「如果在下記得沒錯,是你讓我簽下賣身契的。」

「現在我反悔了,不行嗎?」護牙切齒道。

「就許你能反悔,難道我就不能改變心意?」挑着眉頭,柳素真居高臨下的望着這個幾乎矮了他半個頭的嬌小姑娘,暗諷她的霸道。

「我這兒廟小,容不了你這尊大佛,你快快離去,別為我招來麻煩。」知道自己這麽說已是有點示弱,可是心急萬分的她顧不了這麽多,一心只想将這個自己招來的大麻煩給掃地出門。

「原因呢?」站得有些累了,柳素真索性從容自在地坐了下來。

這會兒換成明雲舞得低頭看他。

瞧着他那僅用素色發帶束起的頭發,即便是那麽簡單平凡的東西用在他身上,彷佛都散發出光華似的。

明明落了難,依舊是那麽泰然自若,就像一切仍是掌握在他手中似的。

思及此,本就心緒不佳的明雲舞自然更加煩躁。

「沒有什麽原因,就只是我忽然看你不順眼,所以不想再花錢養着你了,你最好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因為你而惹上麻煩。」沒那麽多心思和他磨蹭,她的語氣十分急切。

趕他走,其實她很肉疼。

想起那像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包括事前的謀劃、事後的藥材,尤其那老參,前前後後至少花了她上千兩銀子,結果全如竹籃打水,一場空。

「誰來找過你了?」柳素真瞧得出她的煩躁,原是不解為何她态度大變,聽完她的抱怨之後,一細想便知症結點在哪。

「皇上!」要不是那個人是她惹不起的,她又怎麽會輕易放棄。

「所以你就膽怯了?」語氣故意帶着不屑,但其實柳素真自己也頗訝異,他竟能得到皇上的關注?

聽到膽怯二字,明雲舞驀地擡頭,一雙晶亮眸子狠瞪着他。

很好,他總能用最簡單的言語挑弄起她的怒氣。

深呼吸……深呼吸……

明雲舞擡手朝着旁邊的采田說道:「拿來!」

眼見明雲舞的臉色愈來愈黑,采田心中才暗呼一聲不妙,可誰知道矛頭立刻就轉向了她。

這麽突然的索讨,讓向來機靈的采田愣住了,只能傻傻地看着自家主子。

「把那個奴才的賣身契拿來。」明雲舞咬着牙說完。

她才見采田拿出了柳素真的賣身契,不等采田攤開,便一把搶了過來,接着粗魯地塞進柳素的手中。

她低聲喝道:「滾!」

不知是不是真的氣壞了,在喝斥完之後,明雲舞便覺得眼前一片黑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襲來,轉瞬之間将她淹沒。

下一刻,明雲舞便整個人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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