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個來歷不明的音樂盒,算是夏林希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她把音樂盒放在了床頭櫃上,夜裏上床之前,對着燈光反複把玩,玩到整個人都很困,才想起來應該睡覺了。
她蓋好被子躺平,雙手捧着手機,從聯系人名單中翻出了蔣正寒,然後打開短信功能,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睡了嗎?
夏林希其實想問,音樂盒是不是你送的,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她打算做一個迂回的鋪墊。
蔣正寒回複得很快,不過只有兩個字:沒有。
夏林希翻了個身,趴在被窩裏繼續編輯:我今天撿到了一個音樂盒,很像手工做出來的。
寫完這一句,她來回看了幾遍,不停斟酌着措辭,删了又重新打。
發送成功以後,夏林希裹緊了被子,跪在床上盯住屏幕,她把手機擺在枕頭上,安靜地等待對方的回複,仿佛面對一個榮耀的聖物。
等了大概幾秒鐘,蔣正寒回答道:生日快樂。
雖然只有四個字,但好像一切都清楚了。
夏林希從床上跳下來,打開了牆邊的壁燈,她覺得心跳有一點快,臉頰也有一點燙,當猜想被驗證為現實,現實都好像做夢一樣。
她需要做幾道數學題冷靜一下。
黑夜暗沉無邊,零點鐘聲已過,桌前的臺燈依然亮着,夏林希一邊埋頭寫試卷,一邊意識到自己年滿十八歲了,已經是一個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需要擔負屬于她自己的責任。
站在十八歲的路口上,她依然不理智,不成熟,不勇敢,不謙遜,凡事無法盡善盡美,總在掂量孰輕孰重,未來的路就像手中的試卷一樣,做一點是一點,走一步算一步。
而目前這個階段,什麽東西最重要?
大概是下個禮拜的三校聯考。
夏林希想,一個禮拜提高一百二十分,對一個普通學生而言,必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蔣正寒的薄弱之處在于理綜和語文,兩個都是她的強項,所有知識點和答題技巧,她全部都爛熟于心。
有了這個念頭,第二天早讀課上,她和他說的一些話,就顯得很順理成章。
天氣難得陰涼,烏雲覆蓋在蒼穹之上,穿不透一縷陽光,一旁的學生拉開了窗簾,興致勃勃地喊了一聲:“今天要下雨了!”
這一場夏末的暴雨,來得急促又猛烈,雨點密集如盆傾瓢潑,交織成彌漫霧氣的水簾,很多同學都圍到窗邊去看雨,夏林希卻坐在原位不動。
“這是我背過的……所有語文答題公式,”夏林希把筆記本往後傳,手裏還捧着英語單詞書,“還有一個理綜筆記本,我明天寫好給你。”
蔣正寒拿在手上,翻開看了兩頁,夏林希的字體一開始還很工整,到了尾頁稍微歪了一點,雖然字跡依舊清晰,但是整體有一些違和。
夏林希解釋道:“我昨晚有點困,到後來寫字就歪了。”
蔣正寒問:“你通宵了麽?”
“沒有,”夏林希道,“而且我自己寫一遍,也相當于是複習。”
言罷,她一個字都不再提。
蔣正寒收了她的東西,也沒有做出特殊的表示,他依然和從前沒什麽區別,每天準時到校準時離開,和所有的普通學生一起穿梭在兩點一線的生活中,也和他們一樣默默無聞。
時間如流水般悄無聲息地淌過,一轉眼到了三校聯考那一天。
自從進入九月以來,高溫就不見了蹤影,一場秋雨一場涼,清晨還有朦胧的霧氣。
三校聯考期間,所有學生都要交換考場。夏林希的考試地點位于江明市的十九中,她媽媽上班時正好路過此地,于是就把夏林希捎了過去。
夏林希下車不久,考場還沒開門,于是一個人在門外游蕩。
這時還不到八點,卻是交通的早高峰,來往行人匆匆,占據了整條人行道。
她繞過十九中的門牌,瞧見角落裏站了幾個男生和女生,都是她的同班同學,其中不僅有陳亦川,也有孟之行和時瑩。
或許是因為聯考重要,大家都來得比較早。
時瑩第一個看見她,擡手和她打招呼:“夏林希,你也來了?”
夏林希背着書包走了過去。
孟之行拎着透明的文件袋,面對夏林希揚起一個笑:“我和別人打賭了,等這次聯考結束,你一定還是總分第一。”
陳亦川問:“你壓了什麽賭注?”
孟之行尚未回答,陳亦川又說:“很可能會輸。”
晨間白霧彌漫,氣溫持續走低,遠處吹來一陣涼風,撩起校服的衣擺,有人嘟囔了一聲好冷,大家都往牆後站了站,只有夏林希依然立在風口處。
她今天沒穿校服,穿的是長衣長褲,所以哪怕站在牆外,也并不覺得冷,相反還有點爽。
她說:“假如這一次聯考結束,我的總分比你高……”
夏林希的話還沒說完,陳亦川就打斷了她:“考試還沒開始,你怎麽能提前下結論?”
“不要和別人比分數,應該和自己比,”時瑩站在拐角處,忽然插了一句,“假如自己進步了,才是真的進步了。”
一旁的另一個男生點頭道:“還是我們女神說的對。”
他問:“對了,時瑩,你的身體怎麽樣了?這幾天你請假沒來上課,我們還以為你不會參加聯考。”
時瑩答道:“我前段時間做了一個手術,休息一個禮拜就好了,在家也請了輔導老師,所以沒有落下學校的課程。”
她皮膚白皙,臉色紅潤,戴着一副隐形眼鏡,說話也回複了力氣,狀态比從前好了很多。
“我還要感謝夏林希,”時瑩笑着走過來,拉住了夏林希的手,“一個禮拜前,我在開水房跌倒了,如果不是遇見她,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夏林希道:“你沒事就好。”
時瑩點頭,接着說:“以後要是有空,我一定請你吃飯。”
“夏林希不會有空,”陳亦川掏出準考證,偏過頭看向考場,“她一天到晚忙着做題,哪有空和你吃飯。”
言罷,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夏林希和他說話,一句話并沒有講完整。
于是又問:“你剛剛說什麽,假如聯考結束之後,你的分數……”
這一次,輪到陳亦川無話可說。
夏林希跑了。
考場尚未開門,衆位同學還在這裏,她也不知道瞧見了誰,跑到了另一個入口處。
“夏林希怎麽了,誰在那裏啊?”有人問。
孟之行站在最旁邊,所以他走了兩步,向遠方望了一眼,果不其然,他看到了蔣正寒。
“哦,這不是那誰嗎,”孟之行指向前方,信口雌黃道,“顧曉曼。”
時瑩聽到這話,同樣走了過來。
但她沒有望向遠方,她站在保安室的玻璃門前,面朝着自己反光的影子,用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原來夏林希和顧曉曼關系這麽好,”時瑩低頭看着相機,來回翻找她的照片,“高二的時候,我還見過她們吵架。”
孟之行道:“這不奇怪,我還和陳亦川打過架。”
玻璃門映出遠方的人影,交疊了夏林希和一輛自行車。
夏林希陪着蔣正寒找車位,附近停滿了摩托車和電動車,也有見縫插針的小三輪,過了大概五分鐘,終于找好了一個位置,夏林希開口問:“你複習的怎麽樣了?”
蔣正寒答非所問:“考完試以後,我要回去睡一覺。”
夏林希剛才跑過來,還刻意裝作偶遇,如今站在他旁邊,也是很淡定的樣子,她背對着他說:“這場考試非常普通,待會進了大門,你不要緊張。”
蔣正寒道:“嗯,不緊張。”
時鐘顯示八點十分,學校內吹響了哨聲,兩邊的大門緩緩開啓,衆多學生有序入內。
在這一瞬間,擁擠的人流從四面八方湧來,從學校的上空向下望,就好像一群傾巢而出的螞蟻,背着書包爬向目的地。
夏林希跟在蔣正寒的身後,忽然注意到他伸出了手。
夏林希猶豫片刻,也将手伸了過去。
剛好被他握住。
他的掌心比她熱,手指也比她長,他和她一起往前走,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四處都是學生,也有他們的熟人,不過沒有人低頭,更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牽手。
從正門到教學樓,最多七百米的距離,夏林希走得雲裏霧裏。
天高雲闊,秋風送爽,霧氣尚未飄散,她一手握着準考證,另一只手的手心,卻好像出了一點汗。
在一個人群稀疏的地方,夏林希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考場在二樓,所以要在樓梯間分道揚镳:“你加油,好好考試。”
蔣正寒道:“你也是。”
他拎着書包,掌心還有餘溫。
原來女孩子的手是這樣的,他心想,果然比他自己的要軟,這麽牽了一路下來,也不敢用什麽力氣,感覺捏一下她都會疼。
一個月以前,蔣正寒和夏林希還很少交流,而現在,他卻主動拉她的手,他覺得自己變化很快。
改變的不僅是習慣,還有他的成績和排名。
三校聯考結束後的第五天,綜合排名全校放榜,班主任首先拿到了一份名單,先于全班同學知道最終結果。
何老師的辦公桌在中間,聽說聯考成績出來了,其他老師也紛紛趕來圍觀,有一位老師出聲問:“怎麽樣,我們尖子班的那個第一名,她這次考試總分多少?”
何老師欣慰一笑,随手翻看排名:“可能是運氣吧,我們班那個夏林希,綜合排名還是第一。”
不少老師鼓掌,也有人誇贊說:“何老師教導有方。”
“夏林希的語文和英語,每次都考得很高,”何老師指了指分數欄,“在這兩門功課上,很多理科好的男生都會被她甩掉。”
他一邊說話,一邊往下翻頁,目光忽然一頓,停在了蔣正寒的名字上。
班級排名二十九,綜合排名五百六。
何老師手指一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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