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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正寒話音落後,夏林希信以為真,她側過臉看他,不明就裏地問:“為什麽金牌的背面,會印一只狼狗?”
按理說,一個數據建模大賽的獎牌,應該印着主辦方的标記,因此夏林希十分費解,一個什麽樣的比賽,才會用狼狗來做标記。
謎底在十一月揭曉,彼時正值一節早讀課,班上同學埋頭背書,室內外的溫差比較大,窗戶上也結了一層水霧。
由于這層霧氣的保護,班主任無法蹲守在窗外,偵查教室內的情況,因此全班同學都很放松,也很感激越來越冷的天氣。
張懷武拿了一本游戲畫報,放在大腿上偷偷摸摸地看,誠然他上個月才寫了一份檢讨,而且還拖累了蔣正寒,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心頭仿佛有螞蟻爬行,癢到身不由己。
蔣正寒寫一份檢讨,大概需要十分鐘,八百字的檢讨,他信手拈來一氣呵成,明顯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但是張懷武仍然過意不去,他一邊看着畫報,一邊在心裏想,如果這一次不幸被抓,那他說什麽也不能牽連蔣正寒。
想到這裏,他擡頭看了一眼同桌。
卻見蔣正寒掏出一個盒子,送給了前排的夏林希。
夏林希打開禮盒,手指擦過紅色錦緞,錦緞之中卧着一塊金牌,映着燈色流光溢彩。
她翻到金牌的背面,發現了主辦方的徽标,果然是一只狼狗,下方刻寫了英文,大致一看,是本次競賽的名稱。
夏林希感到很榮幸,當然也很開心,但她要矜持一點,所以不能言明,她握着這個小盒子,半晌之後才道:“我會好好保存的。”
蔣正寒心領神會,他答了一句:“以後得了獎牌,都送給你。”
“所有的獎牌和獎杯嗎?”
“只要你喜歡。”
夏林希嘴角上揚,明明感到十分受用,還要固執地嘴硬:“這樣不太好,像是我搶走了你的戰利品。”
“不是你搶走的,”蔣正寒道,“是我自願上繳。”
他從前和她說話,還有一點收斂和自持,如今随着關系更進一步,措辭也越來越水到渠成了。
然而這一番兩情相悅盡在不言中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張懷武的耳朵。
他愣了半分鐘,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但是蔣正寒那句“只要你喜歡”,仿佛一架裝有螺旋槳的飛機,時刻徘徊在他的腦海裏,反反複複加深了他的印象。
他雙手冰涼,目光凝重,回想從前種種,才愈發覺得不對勁。
但他又感到一絲詭異。他連跳了兩級,今年剛滿十六歲,對成人的世界并不了解,更別提有什麽情感經驗……不過學校裏的其他情侶,也像他們這樣總是在聊學習嗎?
張懷武心想,如果這是真的,那他還是一輩子打光棍吧。
他正這麽想着,蔣正寒和夏林希果然又聊了起來,只聽夏林希先問:“數據和建模有什麽關系?”
“數據可以輔助建模,驗證預測,”蔣正寒同她道,“模型能估計結果,解釋原因。”
他一邊補數學作業,一邊畫了一張圖,大概是一些公式說明,反正不怎麽好懂,圖紙傳到了夏林希手裏,她幹脆回過了頭,兩人交談聲更小,周圍也沒人注意。
除了張懷武。
蔣正寒笑了笑,似乎心情很好,他只顧着和夏林希說話,并未關注自己的同桌。
張懷武伸手,拉了一下顧曉曼,想問她有沒有發覺這件事,然而他剛說出一句:“夏姐和我正哥……”
顧曉曼就回答:“我早就看出來了。”随後又叮囑道:“你不要到處亂講。”
在此之前,張懷武一直認為,他們後排這四個人,算是一個小團體,但是今時今日,他覺得自己被這個小團體抛棄了。
剛好手機閃了一下,他反應遲鈍地打開一看,是一條微信群裏的消息。
原來高沉同學自從保送以後,時常在校外獨自打游戲,今天約了一個排位賽,目前正在四處找隊友。
張懷武盯着游戲畫報上的人物,更加覺得心癢難耐,他很想去網吧過一過手瘾,又害怕自己剎不住車,但他轉念一想,年級第一都敢早戀了,他還有什麽不敢的。
張懷武中午去的網吧,與高沉同學一見如故,之所以用一見如故這個詞,是因為他從前對高沉沒什麽印象,如今兩個人打了幾場游戲,關系一瞬間拉近了很多。
原因無他,只是由于高沉的水平很差,張懷武的水平更差,在滿屏的嘲諷聲中,他們兩個惺惺相惜。
打開許久沒碰的游戲,好比開閘的猛獸出山,定要擒獲個游龍走蛇,才對得起自己花費的時間。
于是今天下午,張懷武沒來上課。
下午第一節課是物理,可謂理科的重中之重,物理試卷一旦難起來,就仿佛一場血腥的屠殺,殺場上硝煙彌漫,死傷慘絕人寰。
正因為此,鮮少有哪一位同學,膽敢放棄一堂物理課。
夏林希轉過頭,瞧見張懷武座位空了,順水推舟問了一句:“張懷武沒來上課嗎?”
“我問問他,”蔣正寒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可能是生病。”
顧曉曼插話道:“上午他還活蹦亂跳的,怎麽下午就一病不起了,一個正當壯年的男生,體質竟然這麽虛弱。”
“快要入冬了,也許是換季感冒,”夏林希打開臺歷,将它往後翻了一頁,“去年冬天你也是這樣。”
顧曉曼臉色一紅,仍然一意孤行道:“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樣……”
講臺之上,物理老師咳嗽一聲,拍了拍桌面道:“好了,別說話了,今天我們講一個磁場專題,大家一定要認真聽。”
話音落罷,全班悄無聲息。
這一天,直到下午放學,張懷武也沒有出現。
何老師在走廊上打電話,聯系張懷武的父親,張懷武的父母早年離異,是由父親一手帶大,偏偏他老爸是個暴脾氣,一點就炸。
一通電話打完以後,何老師出門找學生,張懷武他爸也來到了學校,到處找他的兒子。
夏林希騎着自行車離校,臨行前望見了何老師焦急如焚的身影。
她撥打了張懷武的手機,但是漫長的提示音之後,無人接聽。
十一月的天空,入夜比往常更早,五點剛過半分,夜幕悄然降臨。
家裏開了暖氣,飯菜早已備好,夏林希坐下來以後,拐彎抹角地問道:“媽媽,你認識我們班的同學嗎?”
如果她沒有記錯,八月補課的時候,她媽媽曾經說過,張懷武的父親老張,是他們公司新來的司機。
果不其然,她媽媽回答:“我知道你們班上有個張懷武,你問這個做什麽?”
夏林希扒了一口飯,岔開話題道:“他的爸爸好像也在你們公司工作……”
“他剛來三個月,”媽媽打斷道,“有過一次酒駕。”
桌上共有五菜一湯,葷素俱全,格外豐盛,夏林希的爸爸沉默地吃飯,半碗下肚後,他忽然開口道:“六叔公今年八十歲了,準備在鄉下辦一次大壽,明天我回一趟老家,下個禮拜一再回來。”
夏林希她媽媽原本在盛湯,聽見這一句話,拿勺子的手頓了頓,不緊不慢道:“老夏,我爸爸過生日,也沒見你這麽熱心。”
老夏松開筷子,皮笑肉不笑道:“林總你知道麽,他住在環島的別墅區,我上一次進門,被保安轟出來了。”
“別和我提那件事,”林總盛好一碗湯,端給了她的女兒,然後才接話道,“你開一輛江南奧拓,能進哪一個別墅區,我要給你換一輛奧迪,是誰說什麽都不同意?”
老夏比了一個手勢,點着頭道:“打住打住,別在孩子面前吵架。”
夏林希心想,她已經聽了這麽多了……打住也來不及了。
她外公住在環島別墅區,和她家少有來往,好像一個隐居世外的老人,連兒女都不放在心上。但她此前也不知道,爸爸都會被保安轟出來。
夏林希悶頭吃飯,默不作聲,又聽她媽媽說道:“我明天要出差,三天以後回來。”
她爸爸立刻反對:“那孩子怎麽辦?”
“家裏有彭阿姨。”
“保姆是外人,讓她照顧小希,你能放心?”
“我有什麽辦法,”媽媽擡頭看他,“行程已經安排好了,我明天就要去北京開會,你回你的鄉下老家,我開個會不行嗎?”
爸爸語塞半晌,無言以對。
晚飯之後,夏林希回到了房間,她打開自己的書包,從中翻出蔣正寒送給她的金牌,放在了音樂盒的旁邊。
初冬天冷,落地窗開了兩扇,寒風從中灌進來,她仍然在把玩金牌,不消片刻的功夫,打了一個噴嚏。
這個噴嚏令她清醒,她随即推過椅子,移到了電腦桌前。
夏林希開機上網,查詢這次比賽的獲獎人員,找了大概三分鐘,如願以償地發現了蔣正寒的照片。
他站在領獎臺上,身量依舊颀長而筆挺,旁邊還有兩個競賽班的男生,以及三個負責頒獎的嘉賓……巨大的橫幅懸挂在他們後方,體現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浩大陣仗。
夏林希想了想,右鍵保存了圖片,然後關機開始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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