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蘇喬做夢也沒想到秦顯父母居然會提前回來，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

“也不知道阿顯這幾天怎麽吃的，那孩子連碗面都不會下。”

“多半又是點外賣。”

“跟他說了多少次了，外賣不衛生，少吃點。”

秦顯父母還在外面說着話，聲音愈發近了。

蘇喬臉煞白，盯着秦顯，嘴唇顫了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像個罪犯。

害了秦顯的罪犯。

她想象不出他的父母見到她會多憤怒。

秦顯從凳子上站起，握緊蘇喬的手，“你別怕，有我在。”

頓了下，他眼神堅定，說：“你就在這兒，我來說。”

說完，他松開蘇喬的手，轉身往大門走去。

蘇喬緊張地盯着秦顯的背影。

兩個人明明只隔着幾步遠，卻好像隔着幾個世界。

這個房子、眼前的鋼琴、門外的秦顯的父母……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這兩日所經歷的都像一場浮光掠影的美夢。

躲已經來不及了。

當秦顯的手覆在門把上，打開門的瞬間，蘇喬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跑到窗邊，迅速推窗，想也不想就從窗臺跳下去。

雖然是在一樓，但從窗臺跳下來也并不矮，蘇喬又穿着拖鞋，極不方便。落地的瞬間，腳踝一拐，靜谧的深夜，她聽到了骨頭“咔嚓”的聲音。

蘇喬蹲在牆邊，手握着右腳腳踝，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牆邊是低矮的灌木叢，蘇喬躲在裏面，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她貼着牆壁，仔細聽裏面的動靜。

她聽見秦顯喊爸媽的聲音，然後是關門聲，再然後又是那道優雅的聲音，“這麽晚了，你還在彈琴呢？”

客廳裏。

秦顯下意識往鋼琴的方向看過去，四周空無一人，剛剛還在站在那裏的蘇喬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他微愣了下，四下望了一眼。

秦母見兒子似乎在找什麽，順着他視線看過去，疑惑地問：“怎麽了？”

秦顯回神，搖頭說：“沒什麽。”

秦父手裏拎着東西，秦顯伸手去接，“爸，給我吧。”

秦母笑着說：“這西班牙火腿味道還不錯，你爺爺非讓我們帶回來的，你先拿到廚房去。”

“好。”秦顯拎着整只西班牙火腿，去廚房前還回頭往窗口望了一眼。

窗戶開着，他不由皺了下眉。

他分明記得，剛剛那扇窗是關着的。

……

蘇喬沒有穿外套，也沒有穿襪子。

秦顯家暖氣很足，她光着腳都能踩在地上。

只穿了件長袖的薄衛衣，一條藏青色露腳踝的棉褲。

蘇喬抱着雙臂，從小區出來。

她整個人已經凍得發麻了，裸露在外面的腳踝和拖鞋裏的光腳涼得像泡在冰窖裏。

剛剛跳窗的時候崴了右腳，骨頭很痛。

走出小區，她受不了，站在路燈下彎身檢查了一下。

腳踝已經腫起來了，她手指戳了下，痛得她皺起眉。

事發突然，她連手機都沒有拿出來，沒辦法和秦顯聯系。

所有的東西都在秦顯家裏，除了手機，錢包、還有她租房那裏的鑰匙，全部都沒有帶出來。

從秦顯家出來，到小區門口這段路就走了十分鐘。蘇喬已經冷得發抖了，她必須立刻找個溫暖的地方。

好在往前再走十分鐘就有24小時便利店。

蘇喬想跑起來，跑起來大概就沒有這麽冷了。然而腳踝痛得連走路都困難，更別說跑了。

寒風呼嘯着往她身上招呼，她凍得渾身發抖，牙齒打架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她抱緊雙臂，垂着頭，沿着牆壁往前走。

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想過回去。就像她跳窗跑出來那一刻，沒有半分猶豫。

蘇喬一路打了好幾個哆嗦，推開便利店門的時候，猛然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下鼻子，手指都凍僵了。

即使進了有暖氣的地方，身上還是一陣陣地發寒，骨頭裏都是涼意。

她隐約覺得這次可能要重感冒了。

便利店裏開着暖氣。

她走到前臺，禮貌地問：“你好，我可以接點熱水嗎？”

前臺的女孩兒拿着手機在追劇，聽見聲音才擡起頭。

看見蘇喬愣了一下，大概不明白怎麽會有人在這麽冷的天氣穿這麽少的。

蘇喬臉色蒼白，嘴唇也白，進來有半分鐘了，還是在抱着手臂發抖。

女孩兒忙點頭，“可以的。”

她站起來，從裏面拿了一次性紙杯，到泡面的區域幫蘇喬接了一杯熱水。

“謝謝。”蘇喬雙手接過，手微微發抖。

女孩兒問：“這麽冷的天，你怎麽穿這麽少呀？”

蘇喬笑了笑，“出來扔東西，鑰匙鎖家裏了。”

她撒起謊來眼睛也不眨下，端着杯子走到門口旁邊的吧臺，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喝了小半杯熱水，緩了一會兒，身上總算沒那麽冷了。

她盯着玻璃窗外的黑夜出神，腦子裏空空的，一片空白。

約莫過了十分鐘，便利店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動靜很大，收銀臺的女孩兒吓得直接站了起來。

然後她就愣住了。

門口是一名穿着黑色羽絨服的男生，個子很高，長得很帥。

便利店女孩年前來應聘的，今天第一天輪班，第一次見到這麽帥的男生。

她不禁臉紅了，正想問他需要點什麽，卻見那男生大步朝着吧臺邊坐着的女孩兒過去。

蘇喬還在發呆，看見秦顯朝她走過來，開口第一句就是問：“你怎麽出來了？你爸媽呢？”

秦顯臉色難看得厲害，将手裏的羽絨披到蘇喬身上，“你跑什麽？！”

他握住蘇喬的手，刺骨的涼。

臉色更難看了，語氣都帶着怒火，“你有病是不是？身體要不要了？”

蘇喬盯着他，“你是專門出來罵我的嗎？”

秦顯皺眉，抿緊唇，沒有言語。

蘇喬實在是冷，又冷又累，她坐在凳子上，身體靠過去，抱住秦顯。

頭埋在他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發出很輕很輕的聲音，“我很難受。”

短短幾個字，秦顯一肚子火全沒了。他立刻在蘇喬面前蹲下，擡手去摸她額頭。

額頭滾燙，像在蒸籠裏剛剛出來。

秦顯擰眉，扶住她臉，盯着她看。

原本白皙的臉此刻因為發燒而變得緋紅，唇色卻是白的。

“我帶你去醫院，先把衣服穿上。”秦顯此刻已經完全沒了來時路上的怒氣，看着蘇喬這般虛弱的模樣，只剩下自責和心疼了。

他幫蘇喬把披在肩上的羽絨服穿好，扶她從凳子上起來。

腰被摟着，秦顯臂彎結實。蘇喬此刻整個人都靠在秦顯懷裏。

迎面寒風吹來，她側過頭，将臉也埋在秦顯胸膛裏。

這樣的溫暖，她不知道還能擁有多久。

秦顯摟着蘇喬往前走，擡手将羽絨服帽子拉起來幫她戴上，往下拉了拉，将她的頭和臉完全罩住擋風。

他手臂環過來，抱住蘇喬的頭，低聲說：“馬上就去醫院，馬上。”

蘇喬在黑暗裏閉着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這會兒還不到十點，但是這一帶不好打車，秦顯護着蘇喬往前走了十分鐘，終于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

去醫院的路上。

蘇喬依然被秦顯抱在懷裏，她不想動，臉埋在他懷裏，右手抱着他腰。

秦顯低着頭，看了她一會兒，握住她手的力道微微緊了緊，低聲問：“很難受嗎？”

蘇喬輕輕嗯了一聲，便沒有別的聲音了。

秦顯沉默了片刻，也沒再說什麽。他擡起頭，透過前排的車窗，盯着窗外漆黑的深夜。

夜晚道路暢通，二十分鐘便抵達了附近的醫院。

車停的時候，蘇喬終于從秦顯懷裏直起身來。

剛剛睡了會兒，稍微舒服一點。

她往旁邊挪了挪，自己推門下車。

秦顯付錢下來，蘇喬站在路旁，說：“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醫……”

“醫生”兩個字還沒說完，秦顯将她往懷裏一帶，摟着她就往醫院急診部的方向走。

結實的手臂将她完全禁锢在他懷裏，她掙了兩下，完全掙不開。心底嘆了一聲，索性由着他了。

只是擔心地問：“你出來的時候跟你爸媽怎麽說的？”

秦顯目視着前方，平靜地回答，“找我女朋友。”

蘇喬猛地擡頭，“你瘋了！”

秦顯垂眼，眸色很冷地盯着她。

蘇喬愣了下。她看着秦顯冰冷的眼神，竟然有點害怕。

她下意識去拉他胳膊，“秦顯……”

“你是不是壓根就沒想和我好好在一起？”秦顯突然開口，語氣很平靜。但他越是平靜，蘇喬心裏越是沒底。

她看着他，不由攥緊了掌心。

幾個字在喉頭萦繞，打了幾個滾，又咽下去。

她想說，算了吧秦顯。

這兩日就當是她做的一場夢。

夢醒了，她就該回到自己本來的地方去。

但她說不出口。

她越來越喜歡他了。

面對秦顯的質問，她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

她不是不想和他好好在一起，而且不敢想。

秦顯只覺得心煩氣悶，但看着蘇喬此刻虛弱的身體，又什麽重話也說不出來。

心底沉沉地呼出口氣，又重新握住蘇喬的手，“走吧。”

蘇喬微愣，“去哪兒？”

秦顯牽着她往前走，聲音很低，“找醫生。”

蘇喬是發燒了，頭暈，還有些想吐。

醫生給她開了些藥，讓她留在急診挂水。

兩瓶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挂完。

她坐在床上，見秦顯拉張凳子到床邊，下意識開口，“你回去吧。”

秦顯正要坐下，聽言一頓。

半晌，擡眸看向蘇喬。

他那雙眼睛沉沉地凝視她，默了會兒，聽不出情緒的一聲，“你真的這麽想讓我走？”

蘇喬怔住。她看着秦顯，想說點什麽，秦顯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下一秒便轉身大步離開。

他走得很快，蘇喬從他的挺直背影看出不可遏制的怒氣。

他最後看她那一眼，眼神涼得吓人。

蘇喬愣愣地坐在床上，好一會兒，她側過頭，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裏，秦顯站在花園昏黃的路燈下抽煙，薄薄的煙霧吐在空氣中，袅袅消散。

其實秦顯生氣也是應該的。她的确是自私，想要占有他，又想着抛棄他。

秦顯到底還是沒有走，他在外面待了半個小時又回來了。

聽見推門聲，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她躺在床上，聽見腳步聲靠近，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兒。

他應該是怕熏着她難受，在外面待了一會兒，讓煙味兒散了些才進來的。

她聽見秦顯拉開凳子在她床邊坐下。不知道說什麽，索性閉着眼睛裝睡。

原本是裝睡，但是發着燒，腦袋昏昏沉沉，沒一會兒便真的睡着了。

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她下意識擡手摸了下額頭。已經不燙了。

往床邊看，空蕩蕩的，沒有秦顯身影。

她怔了一瞬，随即撐着床板坐起身來。

剛起身，病房門從外面被推開，秦顯走了進來。

兩人對視，片刻，還是秦顯先開了口，“好點了嗎？”

蘇喬點頭，答他，“好多了。”

秦顯走到床邊，伸手摸她額頭。

蘇喬身體僵了一下，沒動，由着他試探她額上的溫度。

過了幾秒，秦顯收回手，“不燙了。”

蘇喬嗯了一聲，“是不燙了。”

她掀開被子，兩腿放到床下，坐在床邊，擡頭望着秦顯，“我家裏的鑰匙你拿出來了嗎？”

秦顯點頭，“拿了。”

蘇喬起身，說：“我先去下廁所，然後我們回去吧。”

……

回到出租屋，蘇喬慶幸自己那天果斷租下了房子，否則這會兒就只能找酒店了。

到家的時候才上午十點。

蘇喬回房收拾了一下，出來對秦顯說：“你昨天一夜沒睡，進來躺會兒吧。”

昨晚她挂水，秦顯在床邊守了一晚上。今早一見他，就看到他眼下一圈疲憊的青影。

秦顯坐在沙發上，擡眸看向蘇喬。

蘇喬見他不動，俯身去拉他手，“走吧，睡會兒。”

這時候，秦顯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蘇喬下意識往茶幾上看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是“母親”。

她心口微微一緊，松開秦顯的手，站在旁邊，不再出聲。

秦顯看她一眼，随後才從茶幾上拿起手機。

他拿着手機到陽臺上。

蘇喬隔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什麽。

過了會兒，秦顯走回來，說：“中午要出去吃飯，我先回去了。”

蘇喬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點頭，“好。”

除了這個“好”字，便再沒有多餘的話。

秦顯盯着她，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句，“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蘇喬沉默地看着他。

秦顯又道：“其實那個飯也可以不去吃，我留下來吧。”

他伸手去拉蘇喬的手，道：“陪我睡會兒？”

蘇喬抽回手，“你還是去吧。”

秦顯手頓在半空，盯着蘇喬看了片刻，最後放下手，俯身将沙發上的外套拿起，繞過蘇喬，往門口走去。

從頭到尾沒有再說一句話，冷漠得像不認識她。

蘇喬看着秦顯走到門口，猛然想起什麽，“秦顯！”

秦顯腳步頓住。

蘇喬道：“你有空幫我把行李拿過來下吧。”說完，又跟着補充一句，“要是不方便，幫我寄個同城快遞也可——”

話沒說完，回應她的是“砰”一聲巨響，房門從外面重重甩上，仿佛帶着滔天的怒火。

蘇喬愣住，盯着緊閉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