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像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林慕白已經好整以暇的坐在房中等他,一側坐着癡傻的容盈,還有雙手托腮的暗香。三人饒有興致的望着興沖沖推門而入的容哲修,就好像早就等着看戲一般。

那一刻,容哲修有種被人當猴耍的錯覺。

笑容瞬時消弭無蹤,他冷着臉悶悶不樂的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的給了林慕白一個白眼。

“不必那樣看我,我們等世子爺很久了。再不來,我可就不等你了。”林慕白瞧了暗香一眼,“去給世子爺準備早點。”

暗香點了頭,快速離開。

“你怎麽知道我會過來?”容哲修蹙眉,而後盯着明恒。

明恒心下一震,也不敢告訴容哲修,自己在暗香跟前現過身,否則容哲修是要發火的。

倒是林慕白,輕笑了兩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暗香是與你們一道進城的,她不可能看不到我的标記,而你世子爺若是連這點觀察力都沒有,倒是我高看你了。事實證明,世子爺聰慧過人,暗香到底還是洩露了行蹤。”

這樣一說,容哲修的心裏便好受不少。好歹人家誇他聰明,好歹不是因為自己的失策,不是因為明恒的過失。面上神色稍緩,容哲修道,“我爹沒事吧?”

“你覺得呢?”林慕白看一眼身邊的容盈。

容貌未改,身上未傷,除了腦子有點病,心裏有隐疾,別的都與尋常無異。

容哲修深吸一口氣,“你為何不去蘇家彙合,反而帶着我爹來這樣的破地方待着?你有何企圖?”

林慕白挑眉,眉目清冷如常,“世子爺你呢?你不是也沒有去蘇家彙合嗎?難道說,世子爺也有其他企圖?這倒巧了,不是嗎?”

“我只是不想管蘇家的閑事。”橫豎被看穿了,容哲修幹脆挑明了說,“那你呢?”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受人恩惠豈能一走了之?跌落河中,我們有幸遇見了一個小漁村,裏頭的漁民們幫了我們一把。如今出了點事,被關入府衙大牢,所以我要救人。”林慕白說得簡單,凡事盡量一概帶過,到底這蘇家與恭親王府,也是姻親。

容哲修想了想,可他到底是恭親王府出來的,什麽事沒見過,想一想便有些想明白了。“這事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去跟側王妃彙合,就能妥善解決。可你不去找她,就說明這事跟蘇家有關系,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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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白一笑不語。

“難怪你要躲起來。”容哲修蹙眉,“這好辦,明恒,好生解決這事。”

“是!”明恒颔首。

“還有!”容哲修嫌棄的掃一眼,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房間,一臉的不屑,“我可不住這種房間,讓店家給我騰出個上房,要最好的。”

明恒點了頭,“明白。”

“順道,把殿下也帶回去吧!”林慕白道。

容哲修為難的望着她,緩緩爬上桌子,趴在她跟前托腮望着她,“小白,你說這些日子,我爹都讓你給睡一夜又一夜,大家夥都看見你們兩個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的。既然我爹跟定你了,那就是你的人,你怎麽能這樣無情的把他推給我呢?你說我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麽能照顧好我爹呢?他什麽都不缺了,如今就缺個你。我便勉為其難的把爹借給你,借給你繼續睡,你就放心的跟他在一起吧!”

他說的很認真,小小年紀,還真看不出來這般的油腔滑調。

林慕白的眉心突突跳,才六歲,就能說出這般沒臉沒皮的話,長大了還真了不得。似乎歪理到了他嘴裏,也都成了義正詞嚴。

她俯首,饒是從容的笑,笑得微涼,“若是一不小心給你弄出個弟弟妹妹,你也不怕嗎?”

“旁人的,我自然不喜,一不高興我就把他丢進河裏淹死。可若是小白和我爹的孩子,說不定,我還能認個親。”一大一小,四目相對,眸光灼灼,誰也不肯相讓,似乎杠上了。

明恒有些頭疼,怎麽處着處着,倒生出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味道?

暗香端着早點進門的時候,仲怔了片刻,沒敢把手上的端盤放下,下意識的看了明恒一眼。待明恒回眸看她時,暗香慌忙斂眸看向別處,笑得有些面紅,“這是怎麽了?”

容哲修慢慢翻個身,坐在桌沿,晃動雙腿一臉的惬意。他爹賴着林慕白不走那是事實,似乎在這件事上,他已經完勝林慕白。是故心裏有些得意,到底扳回一局,否則這胸腔裏的好勝心,怎麽都平複不了。看到林慕白有些頭疼的模樣,容哲修的心裏,怎一個舒坦了得。

漁民的事,容哲修也不好親自出面,否則被蘇離逮個正着,又該趕路了。他忽然不太想那麽快到達雲中城了,到了雲中城,林慕白拿到了東西也許就該走了。橫豎他爹去雲中城只是養病,這病都持續了那麽多年,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還不如讓林慕白幫着養養,若是一不小心還把病給養好了也不一定。

長街上,人們都拼命的奔跑,好像出了什麽事。

明恒與五月快速攔在身前,生怕百姓沖撞了容盈和容哲修。

“這是怎麽了?”暗香不解,趕緊攔住一名百姓問,“大伯,這是怎麽了?大家怎麽都在跑呢?”

老漢道,“狐仙顯靈了,狐仙顯靈了,在狐仙廟呢!”

這話一出口,林慕白愣了一下,“狐仙?”

“有趣!”容哲修來了興致,“我倒要看看,那狐仙長得什麽模樣。”

林慕白嬌眉微蹙的望着他,心裏生出微微異樣。狐仙?她乃行醫之人,不信這些妖魔鬼怪之說。雖然對神靈保持了敬畏,但——狐仙之言,未免太假。心中雖然這樣想着,林慕白還是去了狐仙廟。

狐仙廟前,圍攏着不少百姓。善男信女高舉焚香,跪拜在祭臺前面,拼命的磕頭祭拜。看上去,敬畏而又虔誠。

林慕白等人在不遠處靜靜的站着,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頭,看得自然要遠一些,“那些石柱上似乎寫了東西,好像是數字。”他低眉望着林慕白,“小白,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聞言,林慕白搖頭,見着劉慎行快速穿過人群,走到了祭壇上。

四根石柱,最前面的那一根石柱上,不知被誰用鮮血寫了一個“三十五”的字樣。血從字體上往下淌,染紅了石柱,看上去觸目驚心。丹陽城內的百姓,都敬畏狐仙,所以沒人敢在上面動手腳。是故,現如今人人都對狐仙顯靈之事,深信不疑。

“大人?”師爺上前,“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真的是狐仙顯靈?”

劉慎行皺眉,眸中幽暗不明,“狐仙顯靈?”

“三十五?是要死三十五個人嗎?還是說,狐仙另有深意?”師爺面色微白,說話時聲音微顫,可想而知心中懼怕。

劉慎行回眸去看,百姓齊刷刷的跪拜在地,事情似乎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了。

驀地,五月快速上前,壓低了聲音,“側王妃來了。”

音落,林慕白轉身,衆人急忙避在拐角處,免得教蘇離瞧見,暴露了身份。這丹陽城裏的人,除了劉慎行和蘇離,估摸着沒人認得容盈。所以只要避開這二人,便沒什麽大礙。

蘇離端莊優雅的走下馬車,緩步走上了祭臺。衆人行禮,道一句,“參見側王妃。”

可蘇離沒有做聲,只是将視線,冰冰涼涼的落在祭臺的石柱上。石柱總計四根,分別高聳立于祭臺周圍,那一枚石鼓如今還置于上方,象征着狐仙降臨的位置所在。

“當日蘇二老爺,便是躺在了這根石柱前面。”劉慎行道,“只不過今日這事——委實有些怪異,好像非人力所能為之。”

“怎麽,劉大人也信這些?”蘇離面無表情,眯起美眸死死盯着染血的石柱,“三十五?這是什麽意思?劉大人,別忘了你自己說過什麽,這件事你若不查個清楚,給我一個交代,我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渎職之罪事小,若是丢官卸職,哼——”

“是!”劉慎行颔首,“側王妃說的極是,下官必定親自督辦此案,直到水落石出。”

蘇離冷哼,“我不管你什麽狐仙不狐仙的。是人是鬼你都得給我抓住兇手。誰敢對蘇家下手,誰就得死,一命償一命,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蘇家二爺沒有下葬,因為蘇離不答應。案子沒有完結之前,蘇家二爺死不瞑目,絕不合棺。

掃一眼衆人戰戰兢兢的臉色,蘇離眸色狠戾,“狐仙?拿不住兇手,就打算拿狐仙來打馬虎眼,欺我蘇家無人嗎?從今日起,誰再敢提狐仙,就以殺人嫌犯論處。”

拂袖轉身,蘇離的臉色,算是難看到了極點。

馬車離去,衙役們快速驅散百姓,不許任何人靠近染血的石柱半步。這祭臺上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詭異莫測。好端端的,在石柱上寫個數字,到底是什麽用意呢?若是人殺人,那這費盡心思的所謂為何?若說是狐仙殺人,那這“三十五”又算是什麽提示?

“我不懂。”容哲修道,“殺了人為何還要留下這數字?是為了挑釁?”

“除了挑釁,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狐仙身上。”林慕白眸色幽冷,“想置身事外,洗清自己。殺人必須償命,而狐仙殺人,卻可以逍遙法外。”

容哲修點了頭,“那三十五是什麽意思?”

林慕白搖頭,她也不知道,這好端端的怎麽就出來個“三十五”呢?

明恒道,“會不會是年齡之類的,代表着某種特定的意義?”

“誰知道呢!”林慕白輕嘆一聲,“回去吧!”今日這祭臺,怕是誰都靠近不了的,他們貿貿然過去也只會招致懷疑。現在的祭臺,四周都是衙役,劉慎行也沒走,還在石柱前頭沉吟,所以林慕白只得暫時放棄靠近劉慎行的機會。

殺人之事,她其實不想太多參與,畢竟是蘇離的家室。

她擔心的是漁民,所以想跟劉慎行接洽一下。

回去的路上,容哲修突然從明恒的肩頭下來,停駐在一處小攤前頭不肯走。

林慕白羽睫微垂,“喜歡這個?”

“這是什麽?”容哲修問。

“是面人。”林慕白取了一個小動物的遞給他。

容哲修搖頭,“我要那個嫦娥的。”

林慕白輕笑,小小年紀竟是如此食色,買個面人還要最好看的那個。心裏這樣想,林慕白還是摘了嫦娥的面人遞給他,明恒随即付錢。

“真好看。”容哲修卻是嘆了一口氣,指尖輕輕的撫過面人的臉頰。他想着,我娘是不是也長得跟嫦娥一樣好看?面人捏得栩栩如生,對着他笑,笑得溫柔。

下意識的,林慕白牽起他的手往前走。

下意識的,容哲修也願意被她牽着走。

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簡單的一種心靈融洽。連身後的五月和明恒都愣了半晌,暗香微微咬唇,師父和世子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母子。心性很像,長得也有幾分相似,且——有時候的處事方式,似乎也有那麽點相同之處。

如今二人在前面走着,牽着手,何其自然,沒有半分做作與虛僞之處。

暗香不解的望了明恒一眼,卻在觸及他剛剛投射而來的目光時,瞬時僵了身子,一路小跑的緊追林慕白而去。

五月蹙眉,“你做了什麽?”

明恒一臉無辜,“這話可不能亂說,服侍世子跟前,豈敢亂來。”

聽得這話,五月不再吭聲,只是用一直極為怪異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而後擡步往前走。

明恒道,“你這眼神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五月慣來僵屍臉,沒有任何表情。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明恒深吸一口氣,“實話與你說,昨夜是我暴露了行跡,此刻那丫頭心裏估摸着還恨我呢,我——”他頓了頓。“倒也不是故意吓她,實在是她膽子太小。”

五月挑眉,“然後呢?”

“沒有然後。”明恒道,“你以為還有什麽?”

“哦!”五月繼續往前走。

可這一聲“哦”反倒讓明恒不自在起來,這是什麽意思?信還是不信?他突然覺得,好像自己有些欲蓋彌彰了。越發的解釋,越發的解釋不清楚。這五月慣來冷冷的,卻還問了“然後”二字,擺明了是——握緊手中劍,明恒一聲輕嘆。

想着:罷了罷了,橫豎真的沒發生什麽事,清者自清。

只是,莫教世子知曉。

林慕白回到客棧時,一眼便看見了從裏頭走出來的如意。如意一臉的悻悻之态,好像十分失望,乍見林慕白時,瞬時兩眼放光快速迎上。“林姑娘。”

“如意姑娘?”林慕白點頭一笑。

“不知林姑娘可否行個方便?”如意抿唇,笑得有些尴尬,略帶解釋道,“咱家姑娘吃了藥,身子好些了,所以讓我來謝謝林姑娘,并且轉告姑娘,姑娘所言之事必當竭盡全力,請姑娘放心。只是姑娘的身子,就有勞林姑娘費心了。”

林慕白颔首,“那是自然,若是你家姑娘得空,可約我上次那個地方會面,我可以重新拟方子再行診治。她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

如意興奮的點了頭,“姑娘也正有此意。午後時分,茶館雅閣小敘。”

“好!”林慕白應下來,“我收拾一下,午後便至。”

及至如意離開,暗香才道,“師父,那是誰?誰是姑娘?”

“是棠梨院的紅绡姑娘。”說着,林慕白便轉回自己房間。

容哲修也跟着進門,笑得一身邪氣,“這治病都治到青樓去了,小白,你可真了不得。是不是打着如意算盤,想着來日當不成大夫了,還能有條活路?你何必那麽麻煩,伺候好我爹,照樣這輩子錦衣玉食。”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顧自倒上一杯水慢慢喝着,“那倒是,若是哄得你爹高興,興許還能把你趕出恭親王府,到那時我便是一人獨大,真真太好。”

聞言,容哲修撇撇嘴,一臉的嫌棄。

“聽說那紅绡姑娘生得極美,師父,你可否帶我去看看?”暗香欣喜。

“別失禮。”林慕白沒有拒絕,心裏卻做了盤算。那方子她也只是試一試罷了,沒成想還有些效用,所以紅绡才會掉頭找她看病。只不過——她對紅绡的病,委實沒有多大的把握。

一則紅绡的病拖得太久,二則她的病乃是先天不足,三則此病尚需靜養,而紅绡平素多思多想,又身處青樓之地,實難斷根。

輕嘆一聲,只嘆紅顏多磨難。

給容盈紮完針。也喂了藥,林慕白哄着容盈睡下,才能出門。如今的容盈,是打定主意賴着她不放,只是林慕白每次都能哄得住他。

容哲修擺弄着手中的面人,也不看林慕白,只是陰陽怪氣的說道,“青樓女子多風塵,你還是小心點,別到時候看病不成,反而教人算計了。那些女子出身卑賤,誰知道心裏打的什麽主意。”

“自古俠義出風塵,風塵女子也沒什麽不好。”林慕白往外走,“總好過有些地方,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有些話,大家心照不宣。

這世上。沒有比宮裏比皇家更冷血,更充滿陰謀詭計的地方了。

容哲修盯着手中的嫦娥面人,臉色微黯。

“世子?”明恒上前。

深吸一口氣,容哲修突然将手中的面人丢在地上,面人應聲碎裂,他一腳踩上面人,将面人踩得稀巴爛。面上愠怒,眸中泛紅。

誰也不知,他為何又發脾氣了。

方才,不還是好好的嗎?

明恒五月慌忙跪地,不敢吭聲。

“就因為吃人不吐骨頭,所以我連骨頭都沒見到。”他怒氣沖沖的盯着被自己踩爛的面人,話語間卻有些難掩的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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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狐仙的祭禮,所以紅绡此人,于暗香而言,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如今見着了,暗香不禁暗自喟嘆,這般容貌真可謂傾國傾城。

“師父,這便是狐仙嗎?”那一日的祭禮,暗香也是聽說過的,說是由紅绡姑娘扮的狐仙。

林慕白一笑,與紅绡一道進了雅閣,暗香和如意便在外頭候着。

“我的徒兒無禮,你莫在意。”林慕白跪坐在軟墊上。

紅绡依舊美豔不可方物,笑得迷人,“無妨,只不過你信狐仙嗎?”

林慕白笑了笑,“傳言狐仙于此地得道成仙,将庇佑丹陽城內的百姓。我初來乍到,未聞其實,是故還不太相信。你呢?”

“人人皆道,狐仙斷了七情六欲而得道成仙,可我卻聽得令一個版本。于風塵之中,人人傳言狐仙美豔無雙,并非自斷七情六欲。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可若這牡丹花是異類,怕是無人敢去牡丹花下做鬼的。”紅绡笑得涼薄,細語溫軟,“自古負心讀書人,狐妖愛得真切,卻終歸被負,一怒之下方才斷了七情六欲,修成仙道。如此狐仙,你覺得會庇佑丹陽城百姓嗎?她連自己的愛恨離愁都庇佑不住,遑論他人。”

“然也并非如此,許是會有殊途同歸,此心不渝之人。”林慕白接過話茬,望着紅绡沏茶之态,斂眸淺笑,“并非人人都懼怕異類,只不過所遇非人罷了!茫茫人海,芸芸衆生,誰的一生沒有幾個負心人?只不過有些人選擇了将就一生,有的人則涅槃重生。”

紅绡愣了半晌,目光微恙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一身淡然,談吐間極盡清雅不俗。說是大夫,可這一身上下哪有大夫該有的藥材氣,眉宇間反倒凝了少許貴氣,有種與生俱來的氣質在內。

“姑娘到底是什麽人?”紅绡見慣了形形色色之人,難免還是心裏存疑。

“鄉間采藥人,略懂歧黃之術,賣弄罷了!”林慕白顧自淺笑,端起紅绡遞來的杯盞,淺嘗辄止,“紅绡姑娘似乎對狐仙一事頗感興趣。”

“我更感興趣的,是你。”紅绡低頭一笑,“我很好奇,誰人教得你這樣好的醫術?”

林慕白放下杯盞,“不管是誰教的,總歸有幸相逢。”

紅绡點了頭,“幸甚!”捋了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置于案上。林慕白将指尖輕落在她腕脈處,嬌眉卻越縮越緊,面色雖不改,可紅绡是誰?看慣了臉色的女子,只一眼就看出了林慕白的眸色,笑得喑啞,“我也不求能治好,你且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時日便是。”

聞言,林慕白沉默。

“身子是我自個兒的,我自己心裏明白。娘胎裏帶出來的先天不足,誰能治得好?何況我這病拖了太久,可惜未能早點遇見你,終歸天不垂憐。”紅绡說的很輕,可分量不輕,“我只想着能多活一些時日,把未了的心願一一做盡。”

見林慕白沒有開腔,紅绡顧自笑道,“你不必可憐我,這副身子骨,我其實已經不在乎了。生與死對我而言,只是時間問題。”她深吸一口氣,眼底帶着無人能懂的傷,“這輩子我沒什麽放不下的,來也一人,去也一人。”好似回過神來,她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不知道為什麽,對着你突然好想說一說話。也許是——你是除了如意以外,唯一一個關心我死活的人,也是真心想幫我的人。即便是為了那些漁民,但沒有一樣是為了你自己。所以你跟那些人不同!”

林慕白面色有些微沉,“你該明白,這病不該多思多想。你如今的狀況,與你思慮過多也是有極大關系的。也許放開一切,讓自己安安靜靜的養一段時日,對病情會有所幫助。”

“放下一切?”紅绡低吟,“像我這樣的人,如何能放下?我不要名不要利,可我要錢,我要生活。活在棠梨院,你就必須送往迎來,強顏歡笑。不管你願不願意,那就是我的人生。”她好似很久沒有跟人說過貼心話了,當着林慕白的面竟有些難以自控。

也許這樣的人,外表風光內心卻是極為脆弱的。

因為什麽事都得自己扛着,生老病死也無人理睬。等到紅顏垂暮。就會被棄之敝屣。從來不會有人正眼看你,你所擁有的除了若焰火般絢爛的青春,還有落幕後的凄涼。

沒有人關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對紅绡這樣的人而言,悲哀的是沒有人真心相待。

一旁有文房四寶,林慕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去開了一副方子,“按時按點的吃,這方子是早年我師父留下的,我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內,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你不問問我,那些漁民的事嗎?”紅绡握着方子,蹙眉看她。

林慕白低頭一笑,“你都這樣了,我還是自己來吧!何必教你多思多想,多費精神。如此豈非害了你,那我又何必多費心思救你?”

紅绡深吸一口氣。“你是個好人,可是這世上的好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我應該學一學,惡人活千年。”林慕白打趣。

“你到底是誰呢?”紅绡又問。

林慕白挑眉,“你似乎對這個問題,情有獨鐘。怎麽,我不像一個大夫?”

紅绡搖頭,“不像。”

“那我像誰?”林慕白問。

想了想,紅绡煞有其事道,“像官宦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

聞言,林慕白嬌眉微蹙,“我看上去,很嚴肅?”

“不是,是一種貴氣。”紅绡起身,緩步走到窗前,看一眼底下長街上的車水馬龍,“我見過太多的人,富賈人家,官宦子弟,可是沒有一個人身上能有你這樣的貴氣。有些東西是從骨子裏散出來的,即便不在其位,卻還是擁有着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她回頭望着林慕白,“這就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也是我願意相信你的理由。我看人,從來沒有看走眼,除了他。”

“他?”林慕白一怔,“是誰?”

紅绡仿佛驟然回過神,緊接着笑得蠱惑人心,“無他,随便說說罷了!”想了想,便悄無聲息的轉移話題,“對了,你來這兒是有什麽事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我原本就沒打算進城,只不過我要去一個地方,必須經過這兒。加之欠了漁民們的恩情,總不能撒手不管,任由他們死活吧?”

“衙門那邊我算不上很熟,但也能打點一二,救人是沒問題的,只不過若然出了事,你自己有準備。我不是俠義之人,我會出賣你。”紅绡似笑非笑的說着。

“那倒無妨。”林慕白不以為然,“實話實說,對誰都好,我不介意。”

“你倒豁達。”紅绡一笑,“問你一個問題,你既然是大夫,想來也該知道,如何能讓一個千杯不醉之人醉酒?”

林慕白搖頭,“我是大夫,不是開酒坊的。其實讓人喝醉只是看心,有心醉一場卻始終醉不了,因為有些事一直很清醒的活在心中。”

“愛而不得呢?”紅绡問。

“他年偶遇埋骨之地,才知情重,才知醉意難擋。興許,酒能大醉一場,三日不省都有可能。”林慕白随口笑語。

埋骨之地——紅绡細細沉吟,笑得微涼。窗外的陽光傾瀉進來,落在她的眉眼上,格外美麗。巧笑倩兮,顧盼生輝。吐氣如蘭間,姝女婀娜。

等到為紅绡施針完畢,林慕白才拭汗收起針包,“明日這個時候你再來,我再與你施針,如此能延緩你的病情,加之我的方子你按時吃。莫大喜大悲多思多慮,你這病極有可能控制得住。否則一旦洩了氣,我也無能為力。”

紅绡點了頭,“多謝。”說着,取出一個盒子,“這是診金。”

林慕白推了回去,起身一笑,“我的診金你已經給我了。”紅绡能答應救人,已然是最好的診金。什麽東西,都比不上人命來得重要。

紅绡微怔,這還是她第一次遇見有人把錢往外推的。一時間,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馬車離開之後,暗香歪着腦袋問林慕白,“師父,聽人說紅绡姑娘與知府大人頗有情義,你說是真是假?”

“風塵女子與知府大人?”林慕白顧自低吟,到底是佳話還是笑話,誰知道呢!

然更讓人沒想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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