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盡管已經走遠了,但五十鈴遺留下來的控制器還在不停地震動,看來并沒有想要停下的意願。中也把這玩意兒拿在手裏,但是沒有太在意它的存在。
控制器上有個小小的按鈕,藏在背面的角落裏。王羲之還以為這個按鍵會起到停止爆炸之類的作用,相當認真地摁了好幾下,然而事實證明這就是個擺設,不管她按下去多少次都不會有什麽反應。
“那家夥都擺出一副不畏生死的模樣了,怎麽可能還會留下這種‘逃跑路徑’呢?我估計他可是下了決心,才出現在我面前的。”
提到五十鈴,中也低低地冷哼了一聲。他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五十鈴的行動準則和動力——他所說出來的行動理由太愚蠢了,為人也太自負了一點。
會落到這麽個下場也是理所應當,反正中也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惋惜。
放在上衣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中也抛開胡思亂想,掏出手機。
“喂,什麽事?說快點,我急着回家。”
王羲之倏地豎起了耳朵,詫異地盯着中也的背影。
電話那頭的同僚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還遵從中也要求加快了語速。連續不斷的字句跳進中也耳朵裏,聽得他一時有點懵。
其實這一堆廢話大可以濃縮成一句——
“處理完這堆炸藥起碼要半小時,可我們沒有這麽多時間了!”
中也慌忙看了眼倒計時。
還剩下三分四十五秒……不,這種說法顯得太有希望了些。應該說是,只剩下三分四十五秒了。
就算負責拆彈的同僚手腳再快,努力拆到最後一秒,剩下的那些炸藥還是能把港黑大樓炸個底朝天。
“啧……”這可真夠棘手的,中也用力抓了抓後腦勺,問他,“有什麽辦法嗎?”
“正是因為沒辦法才和您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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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同僚都快哭出聲來了,沮喪的語調聽得中也頭疼。
怎麽着,難道和他說就能有辦法了嗎?
等等。好像……還真有辦法?
中也餘光瞄了一眼正在努力試圖偷聽通話內容的王羲之,腦中産生了一個狂妄的想法。
“等着,我馬上過來。”對着同僚說了這麽一句後,中也就挂斷了電話,轉頭問王羲之,“你的異能可以控制時間,也就是說能暫停時間,對嗎?”
“是這樣沒錯。”
“那麽,是不是也能暫停炸彈的時間,讓炸彈無法爆炸。”
“這個自然也可以。”
她的回答得飛快,而且語氣中沒有任何的不确定。
中也心穩了!
“您想讓我暫停藏在港黑大樓下面的炸彈嗎?”王羲之已經猜出他在想些什麽了,因此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這很重要的一點,“港黑大樓距離得有點遠,我沒辦法從這裏直接使用異能。我當然也可以暫停整個橫濱的時間,但那樣很危險。想象一下,在不被異能包裹住的地域,時間依舊在流轉。當他們看到被我暫停的區域,絕對會察覺到異樣。”
她說得飛快。但中也卻想也不想地直接問她:“你要多少距離?”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王羲之糾結了一會兒,還是給不出具體的數字,只能模棱兩可地給出一個“越近越好”的答案。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說了一句廢話,但中也并不在意。
在她思忖期間,中也已經從一旁路過的高中生那裏借來了一輛自行車,塞了兩萬元到他手裏權當感謝。
交通工具是相當必要的。
“上來!”中也拍拍自行車後座,朝她一招手,“還有多少時間?”
王羲之不敢磨蹭,立刻跳上後座,瞄了一眼控制器。
“還有三分十二秒。”
“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啊……”
“能!一定可以的!”
王羲之比任何一刻都充滿了希冀。
“那就試一下吧!”
中也用力一踩腳蹬,被減少了重力的自行車瞬間飙了出去。王羲之險些被慣性甩出車外,慌亂之中抓住了中也的腰,才勉強穩住自己。
自行車飛一般地跨越斑馬線,從狹隘的小巷間穿過,還一度以平行于地面的垂直角度飛馳在牆面上。盡管重力不會拉扯着她下墜,但她的心髒還是在不安地跳動着,手臂緊緊環住中也的腰,這樣才能讓她感到稍許安心一些。
但還是很吓人!
王羲之努力穩住動蕩不安的小心髒,忽聽到中也問她:“還剩多久!”
“二十五秒!””
港黑大樓近在眼前,只剩下兩條街的距離而已了,可是二十五秒根本來不及把車騎到大樓下——就算中也拼命把腿騎斷了都沒可能趕上!
“這個距離不夠嗎?”中也大聲問她。
“不夠,抱歉……有了!我想到辦法了!”她說,“由我來停下這整個國家的時間。”
“哈!?”
整個國家,這是在開玩笑嗎?
“才不是在開玩笑。”她很冷靜,“畢竟這個國家面積也不是很大。”
“你這話我怎麽聽着覺得怪不舒服的?”
“總之,這是可行的!有值得嘗試一下的希望!”
這只是個坐落于島國的國家而已。雖然她從未嘗試将異能擴展到這麽巨大的範圍,但這時候也只能這麽做了。她很清楚只停下一個城市的時間是多麽危險,需要面對的不僅是異能暴露的風險,還有交通阻塞與事故之類的可怕威力。
現在除了嘗試一下這狂妄的念頭,別無其他選擇。
“那就來吧。”風将中也的聲音送進她的耳中,“我信你!”
“……好!”
還有十二秒。
觸不可及的目标,但王羲之心裏卻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念。她閉上雙眼,感受着異能在胸膛中翻滾。
『快雪時晴』究竟是如何被釋放的呢?
如同拿着一支沾滿了墨汁的毛筆,用力一揮,以立足之處為基點,落下的墨色軌跡所圈住的範圍內時間都可以被控制,同時也完全可以控制身處這個空間中的每個獨立個體的時間。
近處的人停下了腳步,她能感覺到異能在擴散。她的心髒跳得奇快。
不需要多久,停下幾十秒的時間就行了。過後,時間将再度轉動,應該不會有多少人意識到幾十秒的誤差。停止太久只會露餡。
遠一點,再遠一點吧。蔓延向尚在落雪的北方,碰觸到海岸的邊界。
中也穿過人群與街道,靜止的世界從他們身旁掠過。在這座被停止了時間的巨島之上,只有他們的時間還在流轉,他們奮力地向前奔走。
——當然了,羲之小姐并不知道還有太宰治這麽個異能bug的存在。而此刻太宰先生也正一臉懵逼着,沒能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這一刻,就不要去考慮太宰這個煞風景的人了吧。
風吹動了中也的長發,也吹亂了她的。王羲之能聽到他猛烈的心跳聲,還有疲憊的喘息。環繞着他的腰,甚至能感受到中也熾熱的體溫。
咦……咦?
等一下,這樣的情節,好像有些熟悉?
王羲之想起來了,在之前看的那本少女漫《來戀愛吧》裏,就有這樣類似的橋段啊!
她忽然不争氣地紅了臉,毫無理由的。
“好了好了!夠近了!”
她大聲地說,耳朵燙的很。
異能倏地縮小,僅籠罩住了港黑大樓。停滞的時間重新流轉,但她的心髒還在亂跳,怎麽也不肯平靜下來。
控制器上的時間歸零。
無事發生,炸彈靜靜躺在地底。
中也一把摁死剎車,在手下的驚愕目光和剎車尖銳的咆哮聲中,表演了一個标準的急剎車。王羲之被慣性推着,撞上了中也的後背,疼得她差點掉眼淚。
“對……對不起……”
她狼狽地下車,随意捋了捋雜亂的短發,跟着中也一起進入了港黑大樓,耳廓還是有點燙。
由于不知道炸彈的具體位置,王羲之将異能的覆蓋範圍固定在了整棟港黑大樓和地下方圓三百米的區域之內。
走進大樓裏,能看到的盡是一片像雕塑一般站得筆挺的家夥。這幅情狀實在是有些詭異,不禁讓王羲之想起來上周才剛看過的一部同蠟像有關的恐怖片。
她忍不住想象這些人都是恐怖片裏的活人蠟像,想着想着打了個寒戰,慌忙垂下腦袋加快腳步,緊挨着中也走。
順着樓梯一路爬上樓頂,這裏是森鷗外的辦公室,在處理地下的炸彈之前,中也想先和森鷗外讨論一下這件事。
森鷗外保持着雙手托腮的微妙姿勢端坐在桌旁,他很榮幸地也成為了雕塑大軍中的一員。愛麗絲趴在地上,一手托着腦袋,小腿調皮地翹來翹去,正在認真地讀一本薄薄的繪本,完全不在意森鷗外變成了什麽模樣。
“boss……噗……”
中也沒忍住,當場笑了出來。起初只是悶悶的笑聲,後來變成了放肆的大笑。
“這樣的首領也未免太逗了一點吧!”
他笑到險些岔氣。
王羲之有點窘迫,雖然被中也傳染得也很想笑,但她努力忍住了,背過身去,不去看森鷗外,只小聲問中也:“我是不是應該把你們首領的時間控制解除了?”
“啊?不用不用!”中也大手一揮,繼續笑,“讓他好好休息吧!”
可這幅幸災樂禍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想要好心地讓boss好好休息一會兒的模樣啊。
反正王羲之不敢說也不敢問,只好在心裏向這位的港黑首領道了聲歉。誰能想到他們之間的初次見面,會是這麽窘迫呢?
告別了雕塑般的森鷗外,中也帶着幾個擅長拆彈的人一路下到地底。
中也本是想要王羲之留在頂樓森鷗外的辦公室的,相對來說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王羲之拼命搖頭,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說着拒絕。
“我想跟着中也先生!”
雖然辦公室裏有可可愛愛的愛麗絲醬在,但王羲之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腦洞往活人蠟像的方向狂奔。她覺得還是跟在中也身邊好一點——起碼能有一點安全感。
“诶?你想跟着我?”中也居然有一點受寵若驚,他垂下眼,不自然地摸了摸帽檐,“嘛……那也行吧……”
抵達到地底,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拆彈專家們的時間控制。五百公斤炸彈的基本位置已經得以确定,在電腦上繪制出了大致的分布圖。看得出來,炸彈被放置得相對較散,甚至還有幾分随意,有些地方滿滿得堆了一大坨,有些區域卻又是空的。
在中也他們到達之前,炸彈才堪堪被移除十分之一,剩下的這些數量也足夠将港黑大樓炸飛。
“大概多久能好?”中也問正在蹲在角落努力剪線的拆彈人員。
拆彈人員抹了把汗,有些緊張的模樣,支吾了一下,回答說:“半小時之內吧!”
“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中也又轉頭問王羲之,“你能堅持得了半個小時嗎?不行的話,可以告訴我。”
“沒事!”王羲之笑了笑,還很調皮地沖他wink了一下,“這塊區域不大,而且只是半個小時而已嘛,很輕松的。”
相比起整個國家之廣的面積與将近百年之久的時間,現在的小小差事,确實是很輕松了。
“沒問題?嗯……那行吧。”
說話間,中也注意到她的眸色好像變得不一樣了些。之前一直風風火火趕來又趕去的,所以沒有發現,這會兒好不容易得了些閑空,才發覺她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漾着日輪般的色澤,如同鍍上了一層金砂似的。
“啊!有點奇怪吧……”
意識到中也正在困惑地盯着自己的雙眼,王羲之慌忙低下頭,窘迫地笑了笑,垂下的鬓發擋在了她的眼前。
“有點奇怪,對吧?”她小聲說着,“使用異能的時候就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原因。”
她有時也會害怕看到這樣的雙眼,不過現在倒已釋懷了,就是偶爾還會覺得有些尴尬而已。
“是這樣啊。”中也了然般點了點頭,“這也挺常見的——我是說,使用異能時給身體帶來的一點小小變化,之類的。”
譬如他操控重力時散發的紅光,再比如武裝偵探社的那個能變成老虎的小孩,姑且都能列入這種變化之中。
他能感覺到王羲之不太喜歡,也不太想要談起這個話題,于是只簡單說了這麽一句,也就不再提了。
搬來椅子,在角落裏坐下。炸彈被逐個移除,标注的剩餘量迅速變小。中也密切關注着剩餘量數字,心裏急切地希望能夠再快一些,但還是更希望能确保拆彈人員的安全。
心裏還是就有,中也向王羲之再次确認了一遍:“解除了異能控制後,這些被剪掉引線的炸彈,真的不會爆炸?”
“當然了。”王羲之氣鼓着臉,好像不服氣起來了,同他仔仔細細地解釋說,“給你打個比方。我現在做的事情,就相當于在播放視頻的期間按下了暫停鍵,在這期間如果你調高了亮度或是音量,那麽在我解除暫停以後,這些設置還是會保留下來。”
“嗯……”
這倒是個簡明易懂的說明方式。
“所以根本不用擔心嘛,不會有事的,除非你們沒有好好拆掉引線。”她把散落的鬓發捋到耳後,“難道中也先生不相信我嗎?”
“那倒不是,只是以防萬一而已。畢竟要是真出事了,會有很多夥伴喪生。”他依舊是盯着電腦,深藍的眸中倒映出屏幕的熒光,“我當然相信你。”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問題,所得到的回答也是理所應當的,但不知為何,王羲之的心髒居然猛跳了一下。她別過頭去,将視線避開中也,卻還是有些不自在。
這樣回答就好。她想。
能給出這樣的回答,真的很好。
拆彈過程一路順利,但進行到只剩下百分之五時,速度稍許變緩了一點,主要是因為剩餘的都是些被安置在角落裏的炸彈。模拟構圖給出的方位并不十分精準,因此尋找起來很不容易。
不過既然都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中也倒是能耐起性子了,也并不怎麽着急,只不停叮囑,讓他們一定要小心一點。
“中也先生。”
王羲之戳了戳他的手臂。
中也扭過頭:“什麽事?”
“哎呀……就是想問問您……”她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您其實,是個神仙嗎?”
這話問得有點莫名其妙的意味,中也乍一聽,還沒能反應過來。聽她繼續說了下去,好像能多少理解她為什麽這麽說了。
“因為剛才那個人——就是放了這堆炸彈的男人,他先前說,說您不是人。下午阿瑟先生提到橫濱的霧,我問您是如何同自己的異能戰鬥的時候,您也并沒有回答我。我覺得很奇怪,同時也有一點好奇。”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小聲在他耳邊說,“如果您不願意同我說的話,也沒關系的。是我唐突了。”
中也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困惑的目光。片刻後,他才說:“你覺得我是個神?”
他的語調像是在笑似的。
王羲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輕輕笑了一聲:“因為他說你不是人嘛。既然不是人的話,那就是神仙咯。”
從小聽着家中長輩念經打坐,然而自己卻從來沒有對佛祖産生過太多虔誠之心,讓王羲之的神佛觀念變得稍微有那麽一些淺薄。
聽了她的話,中也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除了神明,還有妖魔鬼怪呢。為什麽不覺得我是個妖怪?”
王羲之一拍膝蓋,頓時恍然大悟:“哎呀,我忘記了!”
魑魅魍魉一不小心被她從“非人”的類別中踢了出去,實在是罪過。
“不過,我覺得中也先生不會是妖怪。”王羲之一手托住下巴,歪着腦袋,正笑着看他,“我覺得您是很不錯的人。”
她所說的不錯,倒是個很複雜的定義。但不論是出于何種層面的定義,都中也懵了懵。他看向王羲之,試圖從她眼中看出一些什麽,卻并不能看出什麽。
依舊是清澈的雙眸,暈着日光的光澤,帶着恰到好處的好奇心情,和從未改變過的真誠,正看着他。
似乎是為了逃避一般,他将視線移向電腦屏幕。炸彈的剩餘數量并未有任何變動,他好像也沒有了繼續盯着看的理由。別開目光,他呼出一口濁氣,又是一陣沉默後,才開口出聲。
“你覺得我是個什麽呢?”他問。
這個問題讓王羲之思考了許久。
“我覺得中也先生是個人類,因為你看起來和別人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不像是個神仙,也絕對不可能是妖怪——總之我是這麽想的。”忽然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困惑,“但是,那個人在說出您不是人這句話的時候,說得信誓旦旦的,總感覺不像在說假話的模樣。”
她換了只手,繼續托着下巴,不知該安放在何處的視線停在了桌角圓滑的邊沿。過了一會兒,又聽到她鄭重其事地說。
“不過現在再認真地重新回想一下,他本身就并不是一個正派人士。所以他說出的話,本身也不會有太多的可信度吧。”
中也垂眸看着她:“你是這麽想的?”
“嗯。”她點點頭。
屏幕上的數字終于變動了,跳到一個極小的數字。這次的拆彈行動,或許很快就能結束了。
“我不是什麽神明。”很忽然的,中也說,“或許也不是人類,可能只是個在模仿着人類生活方式的家夥而已。”
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到落寞或是別的,只有平淡。王羲之不知道他是已然釋懷,還是試圖讓自己不要介懷。
垂下手,她坐直了身。她願意認真地将中也的每一言每一語都聽進耳裏。
“中也先生究竟是什麽呢?”
“是異能力的安全裝置,是荒霸吐的化身。總之不太像個人。”說出這話時,中也倒是挺不在意的,畢竟他早已經過了為這種事情感傷的年紀了,“所以五十鈴——就是放了炸彈的男人——他沒辦法奪走我的異能。他或許可以奪走一部分,但絕對沒辦法将它從我的骨子裏移走,因為它就是我這幅軀殼能夠誕生的理由。”
說起這個,中也稍許回想了一下與五十鈴對戰時的情狀。或許五十鈴的能力确實抽走了自己的異能力,但并不是完全地“奪走”,而僅僅只是“取走一部分”。與澀澤龍彥制造出的迷霧,可能有些類似之處吧。
五十鈴的屍體已經被搬回來了,正安置在地下的倉庫裏,中也希望能夠從他身上挖掘出一些什麽。他的舉止和話語都太奇怪了,以這副模樣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中也不得不懷疑他被卷入了某種難以告人的秘密之中。
他注意到王羲之一直都沒有吱聲。奇怪地扭頭一看,中也發覺她正盯着牆角裏的一盞白熾燈,眼神空洞,好像是看得失神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必須叫醒她的必要,心裏開始糾結起來了。
在他能夠挑出合适的答案之前,她收回了目光,垂了垂眼,看向中也,對他笑了笑。
“中也先生剛才說的那些話,其實我也沒有聽得很明白。”
承認自己的無知,避免不了必定伴随着的尴尬和羞澀,她不安地絞着手指,希望中也不會看到自己泛紅的臉頰。
“該怎麽說呢……”她的心髒跳得有點太快了,她的不安也随之逃竄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我不知道中也先生是不是把自己看做一個人類——如果是的話,那當然很好。不過,既然擁有了人類的姿态,那自然還是要懷揣着身為人類的尊嚴和驕傲生活下去,對吧?”
四下原本還有些喧鬧,此時卻倏地變得安靜了,幾乎是鴉雀無聲般的安靜。她反問的尾音在這一刻不可避免地變得格外清晰。
王羲之吓得急忙閉上嘴,偷偷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除了中也之外沒有其他人會聽到她剛才的話,這才松了口氣,安心下來。
大腦在重演着幾秒鐘前她所說出的話語,蕩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語調語氣。她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來。
“我怎麽覺得我剛才說的話,特別像是某種爛俗的心靈雞湯?蠻傻的……”
中也仰面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托着後腦勺,想着王羲之的話,竟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有那麽一點。”
“啊……”
她只是想謙虛謙虛,結果還成真了?
王羲之窘迫地捂住整張臉。如果能在地上找到一條縫隙,現在的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太丢人了……
在這份羞恥心的阻攔之下,她根本無暇去注意中也的表情,當然也沒能發現他嘴角翹起的微微笑意,
雖然是劣質的心靈雞湯,但他會願意記在心裏的。因為那确實是值得銘記的話語。他想。
王羲之沉淪在羞恥的感情之中,怎麽也冷靜不下來。蜷縮在椅子裏,她用力揉揉臉,好不容易才恢複了正常。
在她與羞恥感拼命戰鬥的期間,電腦屏幕上的數字終于艱難地爬到了零。小弟匆匆忙忙跑過來。
“中也先生,所有的炸彈都被移除了!”
“是嗎?讓我再檢查一下。”
中也扶着膝蓋,略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這種肌肉酸痛感對于他來說可是很少有的,但他一點也不想珍惜這難得的不适。
他拖着步子,繞地下轉了一圈,每個角落都沒有放過,每一包炸彈也統統拿起來看了看。确定炸彈确實被安全地拆除了,才移步向下一個。
“唉……不想走了……”
走到一半,中也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的抱怨一不小心落到了王羲之耳裏。她原本是跟在中也身後的,聽到這話,歪着身子繞到旁邊,偷摸摸地打量了幾眼中也的表情。
臉上倒是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中也先生累了嗎?”王羲之好心地問他。
“嗯……”中也沉吟了一下,總感覺無論回答是或否都有些不太确切,便對她說,“騎車騎得我腿有點酸。”
認真回憶一下,上一次騎自行車的時候,好像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他都還沒到二十歲呢。當然了,僅僅只是騎車,倒不至于讓他累成這樣,主要還是因為剛才不得不和時間賽跑,非得盡快趕到港黑大樓不成,所以才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拼命踩着腳蹬,肌肉都快撕裂了。每邁出一步,就能聽到膝蓋在尖聲抗議。
這種感覺,可真是久違了。
不過拼命騎車的時候,中也倒是感覺不到任何疲憊感,想來可能是因為腎上腺素在悄悄發揮着作用,整顆心也因為緊張而高高挂起,除了眼前的路,什麽無心去在意了。
疲憊感實在狡猾,當他可以休息時才會悄悄探出頭來,在他頭頂肆無忌憚地跳來又跳去,鬧得他不得安生。
他忍不住又想嘆氣了。拿起保溫杯,中也喝了口熱茶,稍許驅散些許疲憊,他又重新投身工作中。
看着中也這幅認真的模樣,王羲之微微有點心疼,不時地向他投去關切的目光,但卻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其實我們可以開車從電車站過來的。”她小聲嘀咕着,“汽車的速度更快一些吧。而且這樣您也不會如此辛苦。”
“我不是沒想過。”中也解釋說,“騎自行車可以抄小路,直接以直線的最短距離過來,但開車的話,就只能走大路了。”
相比之下,還是自由度強的自行車更好一點。畢竟,他不能改變汽車的重力,讓車疾馳在牆面上啊——這是嚴重違反交通規則的行為,如果真這麽做了,他可能會吃罰單吃到破産。
而且現在再回想一下,其實騎自行車也別有風趣,雖然疲憊感占了上風。
“待會兒您還是要去車站那裏把車開回來的吧?”
王羲之一句話就戳中了盲點。說實話,中也還真的忘記考慮了這一點。
他盯着牆角,輕輕一嘆氣:“好像真是這樣。”
不過也不是什麽問題。
“我晚上把車開回來就行,車站離得又不遠。”
他這不是有了新的出行工具——自行車嘛,騎過去就好了!就算是很闊氣地選擇打車前往,車費也不會多麽吓人。
計劃通!
中也都想給自己豎個大拇指了。
而且他還提早——大約是下午和阿瑟一起坐在咖啡館裏的時候——告訴了魯迅他會和王羲之一起出去的事情,并且極認真地做出了一份保證。
原本他理想中的最佳情況是趕在林海音放學回來之前帶着王羲之趕回公寓,誰承想突然殺出了阿瑟這麽個麻煩家夥,又殺出了五十鈴這麽個麻煩貨二號,還有拆彈這樁麻煩差事,回家時間被大幅度推後。中也無比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挨個走過每一處,花了不少時間。中也實在難以想象五十鈴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态,在這麽一片巨大的地底區域裏布置下了大量的炸彈。可惜這個問題已經找不到答案了。
“您檢查好了嗎?現在解除異能也沒關系了吧?”王羲之探出腦袋,小聲問中也。
中也點點頭,“嗯”了一聲:“沒事了。”
“我明白了。”
解除了時間控制,辦公室裏森鷗外終于不再是一尊雕像,港黑大樓也如同重煥生機一般,重新開始運作。王羲之的雙眸變回濃重的黑色,她輕呼出一口氣。
“辛苦你了。”中也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對她說,“實在是很謝謝你。”
将異能覆蓋住整個國家,中也知道這絕對是無比冒險的嘗試,哪怕她什麽都不說,他也能想象出那會多麽困難。
其實她大可以甩手離開,獨自逃走,讓大半個橫濱陷入爆炸危機。就算王羲之真這麽做了,他或許也不會多麽怨恨,因為那是可以理解的做法——那是人類自私的劣根性之一。
可她願意留下。中也無比感激。
王羲之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腳尖碰着,小聲說:“因為,這是中也先生深愛的城市,對吧?”
砰——
心髒猛跳了一下,将中也驚醒。
“其他人也一定是深愛着這座城市。如果将自己代入這樣的立場去想,那麽我絕對不希望我心愛的城市被毀滅。其實這也只是我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聲音愈發低了,“爆炸後的廢墟,可不是什麽好看的景象嘛……”
中也知道她回憶起了什麽,那不會是美好的回憶,可他卻不知應該如何言語。
沉默着走到地上,斜陽透過玻璃,照在他們身上。正對着明亮的陽光,王羲之差點睜不開眼睛。忽然,她感覺到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放在了她的頭頂。
“你頭發上有一團灰塵。”
中也好心地告訴她,還裝模作樣地在她頭上随便搗鼓了一下。而後,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感受她柔軟的發絲穿過指間。
“走了,帶你回家。”中也加快腳步,走在王羲之前面,“再晚下去,我就要被魯迅唠叨了。”
他是一點也不想受到魯迅的唠叨攻擊。
那輛立下大功的自行車還原模原樣地停在路邊。中也小跑幾步,踢起剎車,拍了拍後座,向王羲之笑着招手。
“坐上來!”
他這番語氣好像他現在是坐在保時捷裏,而不是騎着一輛自行車。
王羲之捂嘴偷笑,毫不留情地揭起他的瘡疤:“你不是騎累了嗎?”
“我的精力又回來了!”
他現在可是精力十足,什麽大腿酸膝蓋痛都沒了。王羲之也樂于相信中也的說辭,坐上了後座。
此處溫馨提示,騎車載人違反道路法。
不過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這一次不必那麽着急,時間很多,中也索性也就慢慢騎了。斜陽西照,好像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溫暖。她能看到粼粼波光,整個城市都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淺金。街景從眼前掠過,她嘴角的笑意始終沒有垂下。
“這是座很漂亮的城市。”她說。
“是沒錯。”中也好像也笑了,“這裏我想要最想要守護的地方。”
“真好呢……”
一陣微風吹來,将中也的長發吹動。
這原本該是一副不錯的圖景,然而在這念頭竄出來的下一秒,風向一轉,中也的頭發統統被吹到了王羲之臉上。
“啊……你的頭發……”
王羲之費勁地把中也的頭發從臉上抓下來。生怕會有同樣的遭遇,索性用手圈住了他的頭發,這樣就不會亂跑了。
她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也不會扯到中也,但他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仔細想了想,他說:“我感覺我現在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尾巴一樣。”
“原來您是貓呀!”
她的笑聲清脆。
“小心點,別把我的頭發揪沒了。”中也故作嚴肅地提醒着她。
“怎麽會,我可是很小心的。咦,那裏有一只白鴿!”
王羲之伸手一指天邊。中也看去,确實能見到有只白鴿在低低地飛着。它低空盤旋了一圈,緩緩飛到了王羲之身邊。中也停了車,那只白鴿撲棱飛着,停在她的腕上,讓她不禁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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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