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號三更
幹了一天活的兩個莊稼漢,晚飯後洗了手臉倒頭就睡,酣睡到天明,又是幹勁十足。再去城關村前,潘陽去供銷社花八毛五分錢買了一包紅塔山,潘陽雖然不抽煙,可單看價錢,也知道紅塔山算是香煙中比較高檔的。
潘陽買了不是自己抽,而是買給鄭師傅。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鄭師傅接了潘陽的紅塔山,拆開抽了一根,潘陽笑嘻嘻問道,“怎樣?味道還不錯吧?”
鄭師傅吐了口眼圈,擡手指指潘陽,沒好氣笑道,“你小子,可真滑頭,說吧,這回又想套我什麽話。”
潘陽嘿嘿笑了,撓頭道,“我想問您燒磚用什麽土好。”
鄭師傅臉上挂着得意,經驗老道指點道,“這燒磚的材料,可以用黏土,可以用煤灰,還有山砂、建築垃圾等都可以用,但以黏土最佳,煤灰次之,最差的當然是建築垃圾...如果用黏土來燒,規格又以九五和八五磚居多,八五偏薄,城裏人建個鍋竈、洗手臺、花壇等多用八五磚,無論是鄉下還是城裏建房,多以九五磚為主,塊大結實,其中又以青磚為佳...”
鄭師傅燒磚有二十來年了,說起他的燒磚體會來滔滔不絕,如果可以,真是講上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潘陽聽得仔細,就差沒拿筆給記下來了。
鄭師傅看出了潘陽心裏那點鬼點子,笑了笑道,“哎呀,你小子啊...你就跟我實話說吧,是不是想跟着學燒磚了?”
潘陽不疊點頭,虛心請教道,“我什麽也不懂,少不得勞煩師傅指點我一二。”
鄭師傅搖頭道,“你不行,話我跟你說到份上了,別看我現在說得簡單,臨到時候做的可不容易,要是真這麽簡單,任誰都去燒磚了,你要是不聽我的勸,到時候磚燒壞了,一準讓你賠的血本無歸。”
潘陽卻堅持道,“我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
鄭師傅哈哈笑了,“成,有我當年那股執着勁!不過我先給你打個預防針,你小子可別虎頭虎腦自己摸索怎麽燒,剛開始最起碼得有人指點着才成,等你稍微上手了,再自己慢慢來。”
潘陽一聽鄭師傅這麽說,立馬往鄭師傅跟前湊湊,嘿嘿笑了。
鄭師傅一見她這樣,就知道她又要打什麽鬼主意,轉轉身子背着潘陽,警告道,“我可告訴你啊,別打主意在我身上,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話雖這麽說,可潘陽摸到這人嘴硬心軟的性子了,當下也不硬纏着他,徒惹人心煩,而是在以後每趟過來拉磚的時候,給鄭師傅帶點小酒,塞幾包煙,或者買點花生米什麽的,趟趟都沒空手來...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等縣高中的食堂差不多完工時,潘陽和鄭師傅也混熟了,最後一趟來拉磚,潘陽挨着鄭師傅,在廢磚頭堆上坐了下來,從煙盒裏抽出兩根煙遞給鄭師傅,正色道,“師傅,等縣城的活完工,我立馬回去建窯廠,建成之後,我想請您指點我燒第一窯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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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師傅伸手接過了潘陽遞來的煙,擱在鼻尖聞了聞,眯眼望着遠方...他突然把手裏的香煙給了潘陽,扭頭看她道,“我聽說你從不抽煙?現在抽一根給我看看。”
抽一根?
潘陽盯着眼前的煙,再看看似乎是要看她笑話的鄭師傅,咬咬牙接了過來,不熟練的夾在手指間,擦了洋火點燃,擱在嘴裏吸了一口。
一股說不上來的怪味瞬間在嘴巴裏蔓延開來,又辣又沖,差點沒嗆得她涕泗橫流,潘陽緊抿着嘴巴忍住,任由煙霧從她鼻孔裏噴出...
她這副表情可算是逗樂了鄭師傅,鄭師傅當即哈哈大笑,樂得眼淚都溢了出來。
潘陽瞅着他笑得露牙花子,一陣無語。
好半響鄭師傅才止住了笑,不住點頭道,“成,我應下你的事,算我兩有緣分!”
聞言,潘陽喜得瞪大眼,“那可說定了,不準反悔,誰反悔誰就是他女人養的。”
潘陽這話可算是激到了鄭師傅,鄭師傅一拍手道,“好,到時候如果我不去,我就是我女人養的!”
兩下說定後,潘陽心裏的石頭算是落了下來,眼下只等着去縣高中結完賬,收拾東西回家就商量在哪兒建窯。
知道鄭師傅答應幫忙,姚寶忠也是激動到不行,他甚至不等回鄉就直接對潘陽道,“兆科,幹脆在我家地裏建窯,我家兩塊地連在一塊,都是黏土,用來燒磚最合适!”
潘陽點頭道,“成,細節問題我們回家商量,先去高中找管事的結賬要錢。”
潘陽、姚寶忠二人在縣城幹了剛好十天,按照一天兩趟,一趟一百塊磚的數量來計算,一天拉兩百塊磚,兩塊一分錢,一天掙十塊,十天就是一百塊!
這一百塊對潘陽來說可能不算什麽,因為她拉磚的目的是找人脈,學燒磚,刨除她這些天給鄭師傅送禮花的錢,加上給秀英的買菜錢,七七八八扣除之後,她基本上沒掙到什麽錢,遠沒有她在家看雜貨鋪掙錢來得快,每天還累得要死要活,不過為了以後,她忍了!
姚寶忠拿的一百塊可算是盡得了,不用花住宿的錢,糧食也是自己從家帶過來,托潘陽的福又不用再花飯錢,十天一百塊,真是想都不敢想!
不過姚寶忠也不是盡占人家便宜的人,想着秀英再不久就生了,臨走之前他抽了個空當去百貨商店給秀英的娃娃買了一件小衣裳,又買了些水果糕點作為答謝,一并給了秀英。
姚寶忠家裏也有五個孩子,除卻已經嫁了人的大閨女,還有到了娶媳婦年紀的大兒子,大兒子下面就是剛滿十三歲的姚祺妹,還有兩個更小的兒子...
以前困難就不說了,現在手裏頭有了點錢,姚寶忠回鄉之後,沒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趟鄉裏的供銷社,咬咬牙,奢侈了一回,花錢稱了一斤水果糖,還有一包糕點一包花生瓜子,一塊拎了回去給孩子們吃。
——
潘陽這回算是出門在外最長時間了,她剛到家,甚至來不及壓水洗洗手臉上的灰層,就給小蘿蔔頭潘士告緊緊黏住了,歪在她懷裏,阿噠阿噠的叫個不停。
也只有在看到潘士告這個小蘿蔔頭時,潘陽才會感概時間過得快,眼下潘士告都已經四歲了,再翻過這個年頭,又會長一歲...她剛來時才會蹒跚走路的小蘿蔔頭現在已經蹬蹬滿世跑了,淘氣得不行,張學蘭少不得花時間時刻看住他,幹什麽都要把小蘿蔔頭帶在身邊,生怕他自己溜到河邊溪邊玩水,一頭栽下去...
潘陽确實想小蘿蔔頭了,摸摸他濃黑的頭發,問道,“在家有沒有聽話呀,淘不淘氣?”
小蘿蔔頭一本正經答道,“我很乖,天天和阿爺在雜貨鋪看鋪,就是我吃的糖有點多。”
生怕潘陽說他,小蘿蔔頭又忙道,“不怪我,糖太好吃了,吃一顆還想再吃下一顆...”
瞧這小模樣,潘陽忍不住笑了,随即又正色教育他道,“吃多了牙疼,以後一天不準超過兩顆知道嗎?不然就有毛毛蟲長你牙裏,吃你的牙齒,把你牙齒咬空,變黑爛掉...”
小蘿蔔頭被吓唬的瞪大眼,忙把嘴張開,仰頭對着潘陽道,“阿噠快幫我看看嘴裏有沒有蟲子。”
張學蘭正蹲在院子裏剁豬草,聽着父子兩沒營養的對話,止不住笑,嗔潘陽道,“你多大人了,還吓唬孩子,能不能像點樣子!”
潘陽哈哈笑了,“我可沒吓唬,以後可別給他吃太多糖,不是好事兒。”
張學蘭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多,眼看就到晌午了,張學蘭心知她男人這段時間肯定是吃了不少苦頭,不然也不會瘦了,自己男人她看在眼裏當然心疼,眼下她男人回來了,自然要做些好的給她補補,就問道,“中午想吃什麽,我來做。”
潘陽砸吧砸吧嘴,随心所欲的報菜道,“想吃肉燒土豆,涼拌豆腐,紅燒大肉塊,還有蒸雞蛋,還想吃玉米面大餅子了,再燒一碗海帶湯。”
雖然這個季節家裏大白菜最多,可潘陽已經連着吃了十來天大白菜了,實在是不想再見到那東西...
張學蘭嘴上道,“想吃的還挺多嘛!”
她嘴上這麽埋怨,可還是按潘陽要吃的這些菜去做,家裏沒有的就花錢去供銷社買。張學蘭去燒飯,潘陽就歪在床上睡了會,不得不說,回家的感覺真是不要太好,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
潘陽這一迷瞪就睡沉了過去,還是被潘士松給喊醒的,中午潘士勳和潘士雲都留在學校吃了,張學蘭把飯都端上了桌,潘陽問道,“給阿噠送了嗎?”
潘士松給潘陽盛了碗湯,對他道,“放心阿噠,娘剛燒好飯我就趁熱給阿爺送過去了,這會阿爺應該都吃完啦。”
聞言潘陽道了聲真乖,給潘士松夾了塊肉,笑道,“獎勵一塊肉。”
她話音剛落,蘿蔔頭抗議道,“中午我給娘燒火了,也要獎勵我。”
潘陽忙又夾了塊肉給小蘿蔔頭,不偏不倚道,“你也乖,一樣獎勵肉。”
張學蘭拿筷子反手敲了敲桌子,沒好氣道,“一個比一個賽臉,都好好吃飯,作什麽幺蛾子!”
兩個蘿蔔頭原本嘚瑟着呢,被張學蘭這麽一吼,立馬消停了,乖乖大口咬馍馍夾菜。
吃了晌飯,張學蘭收拾碗筷去壓井那裏洗碗,潘陽飯前休息了一會,現在也不困,把潘恒春砍的藤條拿過來,坐在二層石臺階上編藤籃。
張學蘭洗着碗,突然道了一句,“潘兆科,你兒子現在翅膀可硬了,不好好上學,跟一幫二流子瞎混,偷了人家自留地種的花椒樹上的花椒,人家都找上門了,可把我氣了半死,還沒想拿擀面杖揍他,結果給跑了老遠,昨晚我都不知道他在外邊混到什麽時候回來的...你這兒子我可管不了,今天他放學回來,你可得好好管管他,再不管他,以後還不得上天?!”
潘陽終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不能再放養潘士堯下面的幾個孩子了。
其實話說回來,她自己都還是個沒成熟的孩子呢,更別說會管孩子了,如果不是回到這個年代,她仍舊還是被父母寵壞的小公主,家裏什麽不依着她...
似乎那個嬌氣包已經離她很遠了,她現在就是個上有老人要奉養下有小孩等教育,還得吃苦受累掙錢的糙漢子。
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還是她欠了她爺爺,要替她爺爺吃這種苦受這種罪!
為了掙錢吃點苦她能忍得住,可教育不好孩子怎麽辦,以後還有什麽臉去見她爺爺,怎麽向她爺爺交代啊!
——
傍晚放學之後,潘士雲照例先去隔壁班找潘士勳,自打上公社中學後,兄妹兩同騎一輛自行車來回,每天放學之後潘士雲都會去找潘士勳,然後兄妹兩再一塊回去。
可今天潘士勳卻讓她自己回去,說他還有事,不能跟她一塊回去了,讓她騎自行車先走,他步行回家就成。
他還有事...他能有什麽事兒!
潘士雲不走,堵在教室門口道,“不成,你得跟我說什麽事,不然我回去告訴娘你亂跑,你就等着挨揍吧。”
班裏幾個還在外頭等着他呢,潘士勳有些不耐煩的推了把潘士雲,把潘士雲推得一個趔趄,終于讓開了道,趁這個空當,潘士勳抱着書包就往外沖,一溜煙就跑個沒影兒了,可把潘士雲氣得直跺腳。
潘士雲只好獨自騎自行車回了家,剛到老潘家大巷口,她娘張學蘭正坐在門口摘菜,見着潘士雲就問,“士勳呢,你們怎麽沒一塊回來?”
潘士雲實話實說,她也不清楚潘士勳哪去了,反正就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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