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號一更
一場秋雨一場涼,一場冷空氣來襲後,淮河沿岸大幅度降了溫,單薄的小褂已經不足以禦寒,這個時候老潘家上下都已經穿上了毛線衣、夾棉小褂,不耐凍的潘恒春甚至将薄棉襖都套在了身上,哩哩啦啦的幾場雨連着下,老潘家雜貨鋪裏天天滴答滴答漏雨,又濕又冷。
在天氣終于放晴之後,潘陽決定抽空把房頂重新整下,準備把原本的蘆葦竿子全部換成瓦片。
潘恒春道,“這樣不劃算,砍點新的蘆葦竿子鋪在上面得了,就這破泥房,不值當散瓦片。”
潘陽有她的打算,道,“還是瓦片擋雨好,我準備明年開春再把雜貨鋪翻成石瓦房,這些瓦片到時候都還能用。”
聽潘陽這麽說,潘恒春吧嗒吧嗒抽着煙袋,道,“也成,這泥房子我看也撐不了多久了。”
打定主意後,潘陽思量自己也完成不了散瓦這項大任務,半下午的時候,潘陽跟姚寶忠、潘兆豐兩個打了聲招呼,準備從窯廠提前走,順帶讓潘士勳開拖拉機運點瓦片回來,再幫她搭把手,父子兩一起幹,能趕在天黑前頭把所有瓦片散上,還不耽誤潘恒春晚上在裏頭睡覺。
她打算的倒是很好,臨着使喚潘士勳,就不是那回事了,潘士勳有他的借口,對潘陽道,“我還正想跟阿噠提,我準備今天早點走,家美大哥跟大嫂幹仗了,我和家美得過去看看...”
初時潘陽也沒多想,就道,“人家夫妻兩幹仗,你和家美去瞎摻和什麽,有家美阿噠娘勸和就成了,你們可別再去多事。”
潘士勳支支吾吾道,“那不成,家美非要去...”
見潘士勳的眼神閃躲,潘陽多少意識到了些什麽,就道,“她想去你讓她去,家裏事忙都忙不完了,你還去摻和那些有的沒的,雜貨鋪總漏雨,裏面濕冷,你阿爺總待在裏頭也受不了,我們抽...”
潘陽話還未說完,潘士勳就頂了一嘴道,“我都說了我還要去王家村生産隊。”
潘士勳言語和神色間都帶了不耐,潘陽眼不瞎,能瞧得出來。
潘陽不吱聲了,瞅了一會兒眼神閃躲的潘士勳,點了點頭,沒什麽情緒道,“成,既然家美大哥大嫂幹仗的事比較重要,那你就去吧。”
聽出了潘陽話語裏的諷刺,潘士勳一聲不吭。
這可是他慣用的伎倆,就不吱聲,看你能把我怎麽地。
既然潘士勳有重要事等着他去解決,潘陽只好勞煩潘兆豐開拖拉機幫她去拉瓦片,留姚寶忠父子兩在窯廠看火候,潘陽、潘兆豐兄弟兩個忙活了半下午,總算把瓦片全散在了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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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片散完之後,潘陽又招呼潘兆豐,把家裏的爐子擡到了雜貨鋪,眼下燒爐用的還不是幹樹枝,潘陽不用擔心老子頭中毒,先把家裏的爐子擡來給老頭子取暖,趕明個潘陽可以再去買一個放家裏。
潘陽尋思讓潘兆豐忙活了半下午,沒點表示不太好,晚上就讓張學蘭炒了兩個肉菜,讓潘士雲去雜貨鋪拿瓶酒回來,她自己則是溜達到了後崗頭,趁潘兆豐家還沒吃飯的空當,把潘兆豐喊過來喝兩杯。
潘兆豐家和潘士勳的新房緊挨着,一前一後,潘陽溜達到潘兆豐家門口時,潘士勳正端着碗筷站在門外,和對門的鄰居有說有笑。
潘陽瞅了潘士勳兩眼,止不住冷笑了聲,這就是他所謂的下午有事!
潘士勳也看見潘陽了,方才和鄰居吹牛的一身勁瞬間就沒了,焉了吧唧的喊了聲阿噠,吶吶道,“阿噠,吃飯了嗎。”
潘陽似笑非笑道,“剛給把雜貨鋪的瓦片散完,哪有空吃飯。”
潘士勳臉上一陣紅白交錯,好在天暗了下來,沒叫人看出端倪來,潘士勳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潘陽,招呼道,“那,那阿噠要不要來吃點...”
說着,潘士勳像是想到了什麽,急着解釋道,“我和家美,我兩就去王家村生産隊轉了一圈,回來的早。”
潘陽點點頭,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漫上心間,整得她意興闌珊,不想再跟潘士勳多說一句,直接進了潘兆豐家,去喊潘兆豐喝兩杯。
潘陽前腳進潘兆豐家,潘士勳後腳就回了自己家,小廚房裏頭,王家美正坐在小板凳上喝稀飯,潘豔剛睡着,她才得空吃兩口飯,那小丫頭太鬧人,不願意睡床上,非要人抱着才行,可把王家美折騰的不行,洗衣做飯都得背着她,如果不是她閨女,王家美哪肯受這份洋罪!
見潘士勳腳步匆匆,從外頭回來了,跟後頭有人攆他一樣,王家美就道,“趕着投胎呢!”
潘士勳進來壓低聲音對王家美道,“如果有人問你,尤其是我娘或者我阿噠問你,我今天下午去哪了,你就說我兩一起去你娘家了,你大哥和大嫂在家幹仗,我們去看看。”
聞言,王家美兩眼一瞪,氣道,“你大哥和大嫂才幹仗了,好好的,你咒我大哥大嫂不好啊!”
潘士勳急了,狠聲道,“我娘我阿噠如果問你,你一定這麽說。”
王家美上下打量了潘士勳一眼,質問道,“為什麽要這麽說,給我個理由,還是...你下午又出去鬼混去了!?”
潘士勳哪敢跟王家美說他下午跟一幫二流子朋友打牌去了,還輸了一塊多錢,要是說出來,王家美一準能喊破鑼,搞不好還鬧到他阿噠那裏去...
潘士勳随口扯了個理由道,“雙喜你知道吧?他家蓋房子,今天打地基,我去搭把手幫忙擡了石頭。”
王家美狐疑的看了潘士勳一眼,問道,“真的?”
潘士勳道,“還能有假?!給我阿噠知道了,他一準得說我,家裏的事都忙不完了,還瞎操外人的心。”
聽潘士勳這麽說,王家美總算是信了他,可下一秒,她一拍大腿,哎呀了一聲,道,“壞了,半下午的時候我還帶潘豔去外頭轉了一圈,不知道你娘有沒有看見,要是看見了,還不得穿幫啦。”
王家美這一驚一乍的,把潘士勳唬了一跳,他也怕他阿噠戳破他的小伎倆,他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可還是逃不過潘陽的眼,只是潘陽不想戳破他而已,戳破了無非兩種結果,一是潘士勳嘴上認個錯,掉過頭該幹什麽還是什麽,二是惱羞成怒,跟潘陽鬧架。無論前者還是後者,潘陽都不想見到。
好賴他兩是父子,鬧僵了,哪個臉上都不好看,還平白惹人看笑話。
這茬事算是暫擱在潘陽心裏放着不提了。
轉眼就到了黃豆收割的季節,潘士堯一家三口還有潘士松都歇了跑長途,抽空回來搶收,白日裏家裏幾個主要的男勞動力外加張學蘭就下地割豆,潘士雲和秀英姑嫂兩個留在家忙家務,雖說家裏有姑嫂兩個在,但潘士雲還得上學,只有傍晚放學回來之後能忙活忙活,白日裏也就秀英一個在家,她沒空照看潘盈,就把潘盈交給潘士告,讓他領着侄女玩。
懷了雙胞胎的秀英,雖然才五個多月,但看起來卻像是七個月大的,行動難免吃力些,衣裳蹲不下.身搓的,索性就換上幹淨的膠鞋,用腳踩,其他的活,她幹幹歇歇倒也能應付的來。
她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畢竟一年裏頭也就忙活這兩次,老農民一靠天二靠地,不說糧食能賣多少錢了,他們一大家子還得靠地裏收下的糧食吃飯不是。
眼下家務活等于全被秀英承擔了,關鍵她還沒在公婆面前牢騷什麽,這倒是讓‘舒坦’的潘士雲很不好意思,白日裏在學校上學就不說了,傍晚只要下課鈴聲一響,她立馬就騎車沖回家來,搶着幫秀英搭把手幹活。
秀英能理解小姑子快考高中壓力大,不讓她忙活,道,“你就把雞鴨鵝趕出去放放得了,剩下的都別忙了,我來整就成。”
這人就是這樣,并非所有人都想斤斤計較,若是雙方之中有人後退了一步,那另一個可能會退一丈,眼下秀英搶着幹活,潘士雲心裏頭愧疚極了,畢竟她大嫂肚子都這麽大了,還忙裏忙外,潘士雲嘴上應承了下來,去放雞鴨鵝的時候,順帶就會幫秀英把第二天的豬草打回來,若是家裏大人還沒回來吃飯,潘士雲就再把豬草給剁碎了,先存放在藤框裏,第二天秀英喂豬就省事了許多。
農忙的季節裏,雖然家裏每個人都很累,但氣氛是好的,情緒是高漲的,哪怕累一點,心裏頭也快活!
當然,如果潘士勳和王家美這兩根攪屎棍不來摻和,那就更好了。
老潘家天天一大幫子人下地,風風火火的幹活,再看潘士勳兩口子,孤零零的兩個人,還是懶驢上磨屎尿多的,離得老遠,都能聽見這兩人在地裏吵架。
能不吵架麽,別人一二三四五個人,剛下地裏沒多久,嗖嗖的,半塊地的黃豆稭稈就沒了,他們倒好,半天幹不了多少。
這夫妻兩也不想想,人家雖然人多,可地也多啊,他們人少,地就只有這一畝二分五的地,但凡勤快點的,還愁看不完?
頂多一天就能把所有黃豆都收到打谷場上!
王家美累得不痛快了,把短鐮刀朝地裏一摔,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指着潘士勳,問候他祖宗十八代,“我怎麽就瞎了眼嫁給你這種男人,跟着你沒能享點福,盡吃苦頭了,你老子娘也不是東西,就我兩幹活,家裏孩子誰管?他們提一嘴幫我們帶孩子了嗎?如果不是我厚臉皮把孩子扔給你阿爺,今天就是你潘士勳一個人下地幹活!”
王家美也是急眼了,兩個人幹不出活不說,白天忙完地裏的,還得回去洗衣做飯帶孩子,同樣是媳婦,人家秀英連地都不用下,在家帶帶孩子燒燒飯就成了,這樣一對比,王家美心裏頭能不火大麽。
她公婆這明顯是在偏心老大他們啊!
說好分家的,現在老大還在跟着他們幹,感情這分家就是把他們給踢出去啊!
見潘士勳一聲不吭,還在悶頭幹活,王家美随手拿了個泥巴塊砸向潘士勳,又道,“不是分家了嗎?你老子娘還在幫你大哥大嫂幹活,既然幫他們幹,那我們的活他們也得幹,走,回去,我們不幹了,讓你老子娘過來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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