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故人已去

邢仲晚下了山,上了停在路邊的車,點燃香煙深吸了一口。薛清看着他隐在墨鏡下的半張側臉,點了點手腕上的手表,“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邢仲晚一手夾着煙,一手撐着車窗自言自語道,“人啊,最怕有執念,最難的就是放下。”

薛清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清醒點,想出家啊!沒門我告訴你,姐還指着你給我養老!”

邢仲晚疼的手上的煙都夾不住了,“大姐,這是肉做的,我頭上沒戴鋼盔,你這劈下來要腦震蕩的,你不知道自己力氣多大啊!”

薛清發動車子,“看來腦子沒壞。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邢仲晚。”

邢仲晚愣了一下,切了一聲,關上車窗,“塵世間這麽多的小姑娘,沒了我她們會哭的。”

薛清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

邢仲晚越過身子抱了抱她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薛清拍着他的背,笑着說了一聲傻瓜。

祁勻的手術很順利是在預料之中。邢仲晚和高教授聊了幾句得到的回答情況很是喜人。

邢仲晚在病房門口隔着玻璃窗看着還在昏迷的祁勻。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就像是一個被施了魔法的王子。短短的時間他的變化真是大啊,邢仲晚摸了一下口袋,才發現沒煙了。一回頭跟前多了一包煙,邢仲晚接過,對着陳瑛點了點頭,“一塊抽一根?”

邢仲晚夾着煙靠在吸煙區雪白的牆壁上,陳瑛松了松領帶,“我要向您說聲對不起,照片的事情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邢仲晚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陳瑛看着眉眼漂亮的近乎鋒利的青年,有些欲言又止。

“等勻少爺眼睛康複我就要走了,董事長把我調到海外。以後也許沒有機會再見您了,有些話我想對您說。”

陳瑛挺直了脊背,“勻少爺他是真的很在乎您。他和您在一起很快樂,那種快樂不用說,透着眉眼都能讓人感覺出來。我曾經擔心過,您會成為他的軟肋,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你是他的希望。”

陳瑛說出這句話,整個人頹廢了許多,在他多年的認知中,真的沒想過祁勻會喜歡上一個男人。這個事實打的他措手不及卻也不得不面對。再次的見面,邢仲晚的變化讓陳瑛心慌,他覺得少爺也許就要失去這個男人了。

邢仲晚将手裏的煙摁滅,脫下外套搭在手上,“誰都不該成為任何一個人的希望,人都是善變的。”

邢仲晚打開門出去,狹隘的空間裏只留下陳瑛一個人,這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起。

“陳秘,董事長病危了。”

祁勻是在次日清晨醒過來的,他張了張嘴,手在病床邊小幅度的動着,像在找什麽東西。護士彎下腰聽了許久才明白他說的是晚晚。

邢仲晚進病房,握住祁勻的手,那一瞬間床上的人安靜了下來,

邢仲晚靠近祁勻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手術很成功,恢複一段時間你就能看見了,好好休息,想睡就睡吧。”

祁勻動了動嘴唇,聲音很輕,“我……想看……你。”

邢仲晚慢慢的坐直身體,知道祁勻又昏睡了過去。

抽出被他握着的手,邢仲晚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放在他的床頭。

起身在祁勻裹着紗布的腦袋上親了親,仙女姐姐,你會好起來的,至于我們就再也不要見了。

邢仲晚出了病房,薛清早就在一邊等他了。一把攬過他的肩膀,“哎,你的頭發回去好好弄弄,去找那個tony老師。”

“是不是每個做造型的都叫tony。”

“你想多了!不要放飛自我了,好好的回去坐班,想想那些等着你臨幸的小美女們,大老板你該回去營業了!”

邢仲晚修長的手臂交疊放在腦後,“我們回家了。”

側過頭和薛清相視一笑,就當做了一個夢吧。

當祁勻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邢仲晚已經離開了國內。

明明頭疼難當,心卻莫名揪疼。祁勻知道身邊有人,卻不是晚晚,他低着聲音,問了一句,“晚晚呢?”

過了一會,陳瑛才道,“少奶奶有事情回了江南,事情辦完了就回來。”

祁勻愣了一下,沒了聲響。陳瑛知道這麽騙他不對,邢仲晚走了,這件事情祁勻遲早會知道,但絕對不是現在。

陳瑛出了病房,有人一見他就快步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道,“找不到少奶奶。”

“航班信息呢?”

“沒有找到少奶奶的名字。全部的海外航班都查了,沒有。包括所有外籍名單都沒有少奶奶的名字。至于其他再深一些的內容,我們沒這個權限。”

陳瑛很頭疼,他突然覺得晚晚就是一個虛構的人物。

他來醫院前,沈清虹和他說過,一旦那孩子不見了,你們誰都不要去查,查不到的。

陳瑛擔心的看了病房一眼,該怎麽辦呢?如果祁勻知道晚晚不見了,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祁勻半夜醒來,渾身被汗水浸透。一邊的小護士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祁勻擡手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接着是自己的眼睛,“晚晚呢。”嘶啞的聲音帶着水氣,護士出去叫了守在門外的陳瑛。

“勻少爺?有什麽吩咐?”

“晚晚呢?”祁勻重複着,陳瑛道,“少奶奶去了江南。”

“晚晚呢?”祁勻仿佛沒有聽進去陳英的回答。

“少奶奶去江南了。”陳瑛硬着頭皮又說了一次。

“晚晚呢?”嘶啞的的聲音濕氣越來越濃。

“勻少爺!”陳瑛跪在病床前,“少奶奶去江南了,他……”

祁勻擡手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晚晚走了,我夢見他走了。這個時候,他不會扔下我去江南,除非他不要我了。”

陳瑛嘴角抽搐,死死的掐着自己,

“勻少爺,少奶奶他真的……”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靜谧的病房,祁勻低沉的聲音不斷重複着這句話,陳瑛不忍的別過頭,這種時候不論他再說什麽都是徒勞。

那天晚上之後,祁勻就像變了一個人,安靜沉默,一切的失控就如同是陳英的幻想。祁勻眼睛恢複的不錯,已經能模模糊糊的看見一些影像了。他們再也沒有談起邢仲晚,但有樣東西陳瑛的卻不得不交給祁勻。

镯子補得很好,金黃的鳳凰紋巧妙的掩蓋了曾經的裂痕,就像重來沒有斷過。祁勻撫摸着上頭的紋路,一點一點仔仔細細。

“難怪他上次手上綁了繃帶,硬生生的弄斷,他得多疼。”

祁勻喃喃自語,如同只是說給自己聽一般。

“我原本以為我能等到他親口告訴我名字那一天。”

“我想看看他的樣子,很想。瞎的時候曾經無數次幻想他會是什麽樣子,現如今我卻連求證的機會都沒有了。”

陳瑛想安慰一下祁勻,但說什麽呢,再多安慰的話都比不上一個邢仲晚。

“我們查遍了出入境的資料,都找不到少奶奶。”

祁勻不語,陳瑛彎**子,“勻少爺,董事長快不行了,求您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沉默壓抑的人快要窒息。

祁勻的右手搭在左手腕的佛珠上,“他叫什麽名字?”

陳瑛驚詫的擡起頭,祁勻冷白的面容上全是茫然,“他叫什麽名字?”

陳瑛默默說出三個字。

祁勻道,“你出去吧。”

“勻兒,可惜那孩子是個男孩,要是個女孩奶奶一定讨來給你做媳婦。”這是他奶奶開玩笑常說的一句話。

當年在醫院,

“你邢阿姨身體不好,你待會帶着弟弟去玩。”

“姐姐,你長得真漂亮。”

“勻兒,你剛才怎麽能甩開弟弟的手,多不禮貌。”

“他叫我姐姐,我哪裏像女孩了,我不喜歡他,渾身髒兮兮的,看了讨厭。”

邢仲晚和他母親臨走前相見奶奶,祁勻代他奶奶出去見他們。

“勻兒,你看見邢阿姨和弟弟了嗎?奶奶是不行了,真想臨死前再見他們一面。”

少年突然想起他将點心扔進垃圾桶,無意回頭看見那孩子的眼神,有些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悲涼。

在江南祁勻問過邢仲晚,“你見過我少年時的樣子?”被他掩飾了過去。

當年髒兮兮的小男孩看着他,滿臉的喜愛。

“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我長大了,你嫁給我好不好?”

祁勻心痛的直不起身子,眼睛通紅,他捂着眼睛,但還是有水跡從指縫間滲透出來。

邢家向來人丁不旺,祁勻啊祁勻你怎麽沒想到晚晚就是邢仲晚。

怎麽會有一個人莫名的對你如此好,連自己都厭惡的軀體,他一直悉心照料了這麽久。他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他說過欺騙不能原諒,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為什麽一句質問都沒有,你就是罵我兩句也是好的,好過你悄無聲息的走掉。

“看那孩子的眼睛就知道是個好的,勻兒,他是個好孩子,可惜了。就算不能結親,能相伴一起長大也是好的,可惜了。”奶奶臨終前一直念叨的孩子,就是他啊。

祁勻心疼的坐不住,他彎下腰,手腕被捏的通紅,留下一個一個珠子的印記。

心中的疼,讓他再也忍不住,

啊!啊!啊……

啊……啊……啊……

脖子像被人掐住,發不出成句的音。

嘶啞的吶喊斷斷續續,那無以言說的痛苦深深的嵌在每一個字裏。

喊聲驚動了門口的保镖,陳瑛攔住就要沖進去的人,緊接着裏頭傳來隐忍的哭聲。

陳瑛散了保镖,小護士拿着托盤不敢進去,陳瑛對她擺了擺手。小護士擔憂的往裏面看了看,嘆了聲,轉身走了。

病房不久恢複了寧靜,陳瑛敲敲門,祁勻背對着他坐在輪椅上,消瘦的脊背垮了下來,猶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嘶啞的聲音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帶我去見沈清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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