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有人自首
平安侯府之中,平地驟起冷風,院落中的樹木花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咳咳咳……”門外一陣壓抑卻沙啞地咳嗽聲傳來,風起雲湧的門框之中,一身着圓領青袍的人款步被人押着走了進來。
風将他單薄的衣袍吹起,寬大的袍子随風揚起,勾勒出裏面瘦弱如餓殍一般的身體。
木梓衿微微眯了眯眸,緊緊地看着這個被守衛帶進來的讀書人。之所以知道他是讀書人,是因為他身上的衣服是本朝讀書人喜愛穿的直裰。
此人一身布衣,衣袖寬大飄逸,看起來頗有幾分閑人雅士的風骨,只是臉色蒼白,形容憔悴,消瘦枯槁如餓殍,還一直咳嗽,如患重病一般。他被人帶進來,略微在站了站,目光沉靜淡然地環視了一番,随即斂衽跪下,“罪民,叩見将軍。”
很顯然,他環視了一圈之後,只認識顧明朗,其餘的人,以他的平民書生身份,是沒有機會見的。
“楊慎!?”顧明朗錯愕又驚怒,“怎麽是你!?”
楊慎?羊腎?木梓衿一聽這人的名字,微微愣了愣,又發現一旁站立的寧濤臉色又開始微微發青,心頭有些同情和好笑。剛剛吃完混着人肉的羊肉湯,此時最聽不得的就是與羊有關的東西,而這人,叫什麽不好,卻偏偏叫羊腎?
“你說你殺了這三人?”顧明朗沉聲問道,他看着楊慎目光複雜又憤怒。
“是。”楊慎擡頭,平靜地與他對視,剛一擡頭,便又低頭捂住嘴咳嗽起來,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之後,他蒼白的臉色都泛出紅暈與汗水。
寧無憂微微退開幾步,走到了木梓衿身後。
木梓衿輕笑一聲,看着楊慎,問道:“既然你說,你是殺了這三人,那你說說,你是如何殺的?”
楊慎用手捂住胸口,詫異地擡頭看了她一眼,“這位是……”
“你別管我是誰。”木梓衿揮了揮手,“你這麽急着想要自首,當然就要說清楚情況,免得冤枉了你,不是嗎?”
楊慎微微緊張地低頭,喘了喘氣,說道:“人的确是我殺的。”
“什麽時候殺的?”木梓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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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晚上。”他回答道。
“兇器是什麽?”木梓衿眯了眯眼。
“是斧頭。”楊慎垂着頭,“我用斧頭将這三人砍死之後,再用宰羊的屠刀将他們分了屍。”
“哦?”木梓衿輕輕挑眉,走到一堆木柴前,從上面撿起一把沉重的斧頭,再拿了一根完好的木柴,慢慢走回來,說道:“你為什麽殺他們?”
“有仇。”楊慎堅定地說道。
“什麽仇?”
“……”楊慎張了張嘴,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血海深仇。”
“好一個血海深仇。”木梓衿也不再追問到底是什麽血海深仇,只是颠了颠手中的斧頭,将木柴放到地上,再把斧頭遞到楊慎的面前,說道:“既然你說,你用斧頭砍殺了這三人,那不妨,就給我們演示演示,你是如何殺的吧。”
她指了指地上的木柴,說道:“你就把這塊木柴當成那三個人砍。”
楊慎遲疑了一會兒,撐着膝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輕輕地咳嗽幾聲之後,拿起斧頭,再将地上的木柴放好。
舉起斧頭,晃晃悠悠往下一砍——卻砍偏了,一斧頭砍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斧頭随之震動,楊慎大口喘氣,手一松,斧頭便掉落在地。
木梓衿等人沉默側目,微微搖頭。
楊慎心頭大急,匆忙又将斧頭顫巍巍的舉起來,再一次砍下去。這次倒是砍在了木柴上,可是斧頭淺淺的落在上面,木柴依舊完好無損,只是缺了一點點口。
顧明朗氣得狠狠地抽氣,全身顫抖僵硬,卻隐忍不發。
木梓衿輕嘆一口氣,将斧頭輕輕松松的從楊慎手中奪過來,說道:“楊慎,你在說謊!你想替誰頂罪?”
“我……我沒有,沒有說謊!”楊慎倉皇不已,臉色發白,又怒又急,“就是我殺了這三人……是我用斧頭将他們砍死,再……”
“既然是你用斧頭将他們砍死,你為什麽連斧頭都舉不動?”木梓衿厲聲打斷他的話,她一雙沉利雙眸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頓說道:“看你的樣子,瘦弱不堪,有氣無力,連走路都會摔倒風一吹都會飛起來的人,說話都氣喘籲籲,又怎麽會有力氣砍殺三個大男人,何況還是三個軍人?雖說這三個軍人其中有兩個身體有疾,可軍人作戰沙場,搏殺經驗豐富,就算身體有殘,可是若是要殺你,也易如反掌!你一介文弱,又怎麽殺的了他們?”
楊慎頓時震驚急亂,捂住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顫抖的手重重地捶打胸口,死死地将咳嗽壓下去,“人,就是我殺……我殺的。”
“混賬!”顧明朗一拳狠狠捶打在桌上,大步流星走過來,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将他狠狠地提起來,“事到如今你還想說謊!你當本将軍如此好欺騙!?”他目次欲裂,全身戰栗如即将爆發的猛獸,“說!你是不是想替你母親頂罪!?”
“不是不是……”楊慎飛快搖頭,臉色駭得慘白。
“來人,将楊劉氏給我帶過來!”顧明朗一把将他推開,對守衛大聲吼道!
“不——”楊慎摔倒在地,連忙站起來,急急忙忙又悲痛絕望地攔住顧明朗,“将軍,将軍,不是我娘殺的,不是我娘!我娘對将軍忠心不二,一直追随将軍,又怎麽可能殺害将軍的将士……”
可惜如今沒有人再相信他,他被幾個守衛拉開,按到在地上,不斷嘶吼哭喊,卻回天無力。
門再次被推開時,陣陣冷風呼嘯而來,院落之中已經風雨欲來!
進來的人不是楊劉氏,而是顧名城,他急匆匆走進來,在顧明朗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顧明朗壓抑住悲怒,說了聲:“将這裏收拾一下,随我去偏廳。”
寧無憂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顧名城,顧名城倆忙拱手道:“楚王殿下,這裏怎能是您來的地方,還是請您随我重新入席吧,正廳之中筵席正酣,這廚房馬上就可以重新布置,上新的菜色。”
廚房後院已經悲痛慘烈,危機重重,而正廳之中卻依舊能保持歡聲笑語、朱門酒肉,一片太平。果真是權勢滔天、無所畏懼了,還是真的沒有把這幾條小小的人命放在眼裏呢?
楚王寧無憂淡然一笑,道:“比起去正廳吃東西,本王更喜歡留在這裏看戲。”說完,也不理會顧名城,跟随顧明朗,将這案子的審理移到了顧明朗居處的偏廳。
一路之上,春風料峭,院落之中樹木花草被風吹得猙獰亂舞,天際烏雲壓下,似有陣陣悶雷滾過,木梓衿不禁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天。
“快要下雨了。”她說道。
寧無憂也停住,站在她身後,輕嘆一聲,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說,那兇手在殺人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自己的家人?”她胸口有些沉滞,輕聲問道:“我看那個楊慎年紀還小,又患了重病,若是連……”
寧無憂微微蹙眉,雙眸之中似如天際陰霾,“他與你不同。”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那兇手殺了人,自當為自己的罪孽負責。而你的父親……”
“我知道。”她轉過身去,目光看向被守衛押着往前走的楊慎,見他一臉的悲恐和絕望,就不由得想起剛剛失去父親的自己。
同樣為人兒女,自然希望父親健康平安,若是得知相依為命的親人即将面臨滅頂的災難,只會恨不得親自為其承受!
所以楊慎才有膽量,以病弱之軀來為自己親人頂罪!
“你還真別扭。”寧無憂冷笑一聲,“要抓兇手的人是你,抓出兇手的人也是你,如今兇手已經快要伏法,你現在卻在這裏表現得很後悔?若是今後你抓住殺害你父親的真兇,得知那真兇也是個可憐之人,豈不也會心生憐憫?”
他語氣譏诮嘲諷,字字說得如剜心的刀一般。她蹙眉,豁然轉身看着他,怒道:“王爺多心了!”說完,她擡腳帶着氣憤跟着顧明朗往前走,不再去看寧無憂。
寧無憂沉了臉,默默地跟上。他是楚王,卻發現這幾個月對木梓衿太好,以至于她現在竟然敢給自己臉色!?
一行人到達偏廳之後,守衛押着楊劉氏進來!
“娘!”楊慎看見自己的娘被人押着推進來,大喊一聲,自己先跑過去将她擋在身後,“将軍,将軍……我娘不是兇手,我才是……是我……”
“楊慎!”楊劉氏大喝一聲,聲音沉厚有力,一點也不見悲戚與惶恐。她飛快上前兩步,扯住楊慎的肩膀,掄起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楊慎的臉上——
“啪!”響亮的耳光瞬間讓偏廳之中一片寂靜!
衆人沒想到,這楊劉氏一進來,不但不知認罪悔改,反而先出手打人,而且打的還是一心保護她的兒子。
楊慎被楊劉氏一巴掌扇倒在地,羸弱的身體趴在地上,用手捂着臉,不可置信驚恐的看着自己的母親。
木梓衿微微眯了眯眼,審視地看着楊劉氏。不過三十多歲的女人,頭發卻已經花白,幹厚的臉上,肌膚已經有了幹裂又深刻的細紋。
一身粗布短衣,灰藍色長褲,雖舊卻幹淨,雖在廚房,衣袖之上卻不見半分油漬。
她此時悲怒地瞪着地上的楊慎,目光憤怒又悲怆,“你個不争氣的東西!我何時讓你跪地求人!?”
“娘?”楊慎捂住臉,眼眶赤紅,卻死死咬住唇,“娘,我……”
“不準哭!”楊劉氏低喝一聲,“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大男人可在沙場戰死,卻不能屈膝受辱。大丈夫可在戰場上流血犧牲,卻不可懦弱流淚……”她閉了閉眼,“這是你父親臨走前,對你說的話,你難道全忘了?”
楊慎低頭,哽咽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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