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個賊,一個和尚
李驷回來的時候,雨已經差不多停了,算了算時辰,其實從他離開到現在,也不過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而已。
“你不是說,要用一個時辰嗎?”圓寂和尚坐在門前的軟塌上問道,幹瘦的手掌豎在身前,結着一佛印。
他本還以為,自己免不了要動手趕走幾個上門來的江湖人呢。
現在倒好,只是幹坐了一會兒。
“怎麽,給你少惹些麻煩,你還不樂意了?”李驷無奈地笑着,側了側自己的頭。
“要不然,我再去給你叫一些人來?”
其實他也沒想到,那三個人似乎就只是沖着他來的,沒有一點要做小動作的打算。
應該說他們為人不錯呢,還是應該說他們運氣好呢。
因為如果他們讓這個老和尚動了手的話,就絕對不會只是現在這麽個下場了。
“免了,老和尚老了,是不想再招惹禍事了。”
揮手制止了李驷再去惹些麻煩來的想法,老和尚笑着放下了自己捏着佛印的手,用着幹啞的聲音問道。
“那麽,一切如舊?”
聽着他的話,李驷也笑了一下,走上了堂間說道:“一切如舊。”
如舊的是什麽?
是如舊的人,如舊的茶,如舊的經。
李驷沒有注意到的是,從他回來以後,坐在角落裏的白藥兒就一直低着頭,紅着臉不敢去看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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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上焚着三支香,使得輕煙缭繞。
佛座處還是擺着那尊泥捏的菩薩。
老和尚坐在李驷的面前,身邊放着一卷經書和一只木魚。
李驷懶散地盤坐着,支着自己脖子。
“咚。”
随着木魚被敲響了第一聲,老和尚開始念起了經。
李驷也漸漸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老和尚念的是什麽經,坐在一邊旁聽的白藥兒不懂,但是如果她懂的話,應該會被吓到吧。
此時老和尚念的經文,喚作往生經,是用來超度死者,勸化亡魂的抄本。
但是他為什麽要将它念給一個活人聽,而李驷又為什麽會聽得這麽認真,這就沒人知道了。
因為這其中的故事,實在是有些上了年份。
······
那應該,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時的圓寂和尚還不叫圓寂和尚,他叫做圓遠,是一個江湖聞名的殺人和尚。
而李驷,也還不是盜聖,他只叫李驷,從外表看,也只不過是一個剛滿一十三歲的孩子。
那一天,是一個陰沉的秋風天。
圓遠在天門山徑殺了一個仇人,他殺得很利索,一戒刀穿胸而過,扯了那人一個開膛破肚。
殺完人之後,他并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坐在屍體的旁邊吃起了饅頭。
饅頭甚至還沾着血,但他卻吃得狼吞虎咽,戒刀被他豎在身邊,刺在仇人的肚子裏。
大概是将饅頭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轉過頭來看向那仇人的屍首。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就這麽怔怔地看着那具屍體。
直到他活動了一下嘴巴,吞咽下了嘴裏的饅頭,才終于輕聲地說了一句話。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這是往生經裏的第一句話,他念給了他的仇人聽。
他要做什麽,超度他的仇人嗎,他不知道,他只是念了。
也就是這時,山徑斷崖的旁邊,一只滿是泥土的手扒了上來。
圓遠和尚的殺意瞬間便逼了過去。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還是吃力地扒着斷崖的邊緣,一點一點地向上爬着。
等到他完全爬上了懸崖,摔在路邊喘息的時候,圓遠和尚才看清了他的樣子。
他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年紀不大,頭發很長,蓬頭垢面,身上還穿着樹葉編織的衣服。
這個孩子也看到了圓遠和他身邊的屍體,但是他并沒有驚慌,繼續平靜地躺着,疲憊地喘着氣。
圓遠看了看這孩子,又看了看斷崖的下面,雲霧很深,起碼有數百丈之高,天知道一個孩童是怎麽徒手爬上來的。
同樣的是,他也沒有問什麽,只是收回了自己視線,重新坐了下來。
兩人就這麽待在一起,一個氣喘不休,一個一言不發。
一直待到天黑,圓遠對着孩子伸出了手裏的半個饅頭,問道。
“小施主要吃饅頭嗎?”
孩童的氣息已經平穩了下來,顯然是沒有剛爬上斷崖時那麽累了。
他沒有回答圓遠的話,依然面無表情地仰躺在那。
可忽然,他又用一個磕磕絆絆地語氣發出了聲音。
“你先前,念,念得是什麽經。可以,也,給我念一遍嗎?”
這模樣,就好像是他很久沒有說話了似的。
經?
圓遠愣了一下,過了半響,他才明白過來,這孩子說的經,大概是指他之前對死人念的那一句往生咒吧。
他笑了,笑得很大聲。
“那叫往生經,是念給鬼魂聽的,你是鬼魂嗎?”
他的笑聲在山谷中回蕩着。
笑聲裏,孩童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星河,好久,才輕聲回答道。
“誰······知道呢。”
圓遠的笑聲漸漸停止了下來,可能是覺得這小孩一直那麽平靜,他也沒什麽好笑的。
仔細地看向那個躺着的孩子,他發現他就真的像是一只孤魂野鬼一樣。
“你叫什麽名字。”圓遠問道。
“李,驷。”孩子給了一個簡短的回答。
“我剛殺死了我的最後一個仇人。”圓遠平淡地從身邊的屍體上抽出了他那把戒刀。
一邊用僧衣擦着刀身上的血,他一邊對着這叫做李驷的孩童說道。
“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殺人了,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你這只小鬼,要跟着嗎?”
山中的風聲嗚嗚作響,就好似鬼哭狼嚎。
躺在地上的李驷側過了臉來,露出了他那雙沒有一點波瀾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
反正,他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那你就跟着吧。”圓遠和尚勾起了自己的嘴角,将戒刀收進了鞘中。
“饅,饅頭。”躺在地上的李驷蠕動了一下嘴唇,對着圓遠的手擡了擡下巴。
“嗯?”圓遠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等他順着李驷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饅頭時,才了然地笑了一聲,将饅頭丢給了李驷。
“給你了。”
李驷從地上坐了起來,拿起了饅頭,也不顧上面沾着的血跡和泥土,大口大口地将之吃進了肚子裏。
于是那一天晚上,一個賊人踏出了山谷,一個和尚皈依了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