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一日十年,蒼老的女子

桃仙居內,不知何時已經搭好了精致的煉劍池,無邪劍被懸空而置,熊熊烈火正在瘋狂燃燒,不斷灼烤着無邪劍的劍身。

我仲怔半晌,“無邪劍斷,劍魂已失,你就算重鑄無邪劍,也不過是一柄尋常的利器,根本成不了驅魔神兵。”我望着孤孑越發蒼老的臉,再無半點青春顏色,“只怕這一次,你又白費功夫。”

孤孑笑得溫涼,卻帶着一縷顯而易見的傷痛,“是嗎?未見得吧!”

我道,“無邪劍沒了劍魂,就什麽也不是了。早前你用百鬼爐為無邪劍強行開封,引發了無邪劍自身的邪性,如今——”

“如今,無邪劍即将重新融合,今日的無邪劍——其力量将會遠超從前的無邪劍,會變成三界中最強勁的神兵利器。”孤孑站在煉劍池前,以往的傲然成了如今的釋然,“我時日無多,能在臨死前還三界一個太平,于願足矣。”

我愣了愣,“你憑什麽如此肯定?”

“只要找到天地間最強大的劍魂注入劍池,與無邪劍合二為一。我的話就會成真。”孤孑如是開口。

我冷笑兩聲,“找天地間最強大的劍魂,談何容易!”

“不是有你嗎?”孤孑輕嘆一聲,“我法力越來越弱,什麽都做不了,接下來只能靠你去找。”她無力的坐了下來,我看見她的青絲成白發。看見曾經極好的容顏,在歲月的摧殘中,逐漸老去風華。

見我一動不動的盯着她,孤孑笑了笑,捋過自己花白的發,笑得涼涼的,“不奇怪。人的壽元不過百年。對你們妖來說,百年不過一瞬,眨眼間的功夫,朝成青絲暮成雪。”

“不單單是我,就連你的瑜兒,也早晚會有這一天。人都會老,會死。這是輪回定數,誰都無力更改。你想過嗎,真的要用無限的生命去等待百年一瞬的輪回。你要等多少次?每次都得親眼看着她老去死去,每次都要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擎蒼,值得嗎?你能忍受多久?五百年,還是一千年?不管是五百年還是一千年,你與瑜兒在一起,就得明白,人有生老病死,你随時都會失去她,等待永遠比厮守來得更長,更煎熬。真正痛苦的人,其實是你,而不是她。”

我苦笑,“我自己挑的,是苦是甜都與人無尤。你放心,我替你去找劍魂,到時候我會在你臨死之前,拿着無邪劍去殺了鬼帝和幽夜。”

“我已不想再執着仇恨,在死亡面前,什麽都不再重要。難怪人家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孤孑釋然淺笑,“我想起了自己的祖訓,人在風華正茂的時候,往往會忽略了本質最重要的東西。于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會幡然醒悟,什麽才是初衷。”

“驅魔一族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而我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目,遠不如那些平凡人看得清楚。我今日才明白,仇恨,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身邊的人,落花風雨眼前人。”

我問,“那麽現在,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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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了頭,含笑望着我。笑得這樣疲倦,愈發蒼老的臉上,揚起了少許皺紋。

“我會找到你想要的劍魂。”我捂着傷處,擡步朝外頭走去,頓了頓我又回頭望着她,“鬼帝若是知道你在重鑄無邪劍,會善罷甘休嗎?”

孤孑輕嘆一聲。“當然不會。”

我苦笑,“只怕你這無邪劍,是鑄不成了。”

“那倒不盡然。”孤孑笑得寒涼,“如今的我,因為受了無邪劍的反噬,所以日漸蒼老,命不久矣。但也因為這樣,我非人非鬼非妖非魔,反倒連鬼帝都算不出我的方位。而無邪劍因為劍魂已失,所以也不過是一柄尋常的利器,在鬼帝那裏也不會有絲毫分量。”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敢情他們都脫離了本身屬性,是故連鬼帝都無法察覺,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波瀾壯闊。如此甚好。只要我找到劍魂,那麽無邪劍重鑄之日,就是我與鬼帝決一死戰之時。

到時候,我再去找她。

那一刀,我不怪她。

真的,不怪她。

當你把一個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時候,所有的傷害都無關緊要。曾經,我最為不屑的便是凡夫俗子所謂的愛情故事,什麽生死相依,什麽永世不離。可現在,我只想當個凡夫俗子,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白頭偕老。

等辦完事,我若不死。必定找到瑜兒,告訴她:我想看着你慢慢變老,而後等你慢慢長大。每一世我都會馬不停蹄的去找她,去等她。

也許需要勇氣,可我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我的紅塵,只與她有關,再無關其他。

鬼帝忙着跟天上那些老不死的上神們打架鬥法搶地盤,這魔界和天界也算是徹底結上仇了。新仇舊恨,一并了賬。

我踏遍山水,找遍了人間各處,以最快的禦行方式,找尋着無邪劍需要的劍魂。其實我還有私心,尋找劍魂的同時,我也在找她。

找遍了人間的山山水水。卻連她的味兒都尋不到一絲一毫。

我想着,這鬼帝和幽夜還真是了不得,竟讓她藏得這般嚴實。

但我不會放棄,等到事情辦完,我還是會繼續找下去。實在找不到,我就去酆都城門口等着,活的不行。死了總歸要去酆都城報道的!我就不信,我等不到她。

因為實在沒能找到自己中意的劍魂,我想着,實在不行就拼了吧,把自己祭進去罷了!與無邪劍融為一處,也不失為好辦法。再不回去,我怕孤孑會撐不住。

出來已經好幾日了,于孤孑而言,應該算是過了好幾十年了。

從二十芳華,轉瞬間到耄耋老人,只要幾日的功夫。

我出門前,孤孑還只是頭發花白,如今卻已經徹底的青絲成雪。她佝偻着腰,仍舊守在劍池前方。仰頭望着那高懸在上的無邪劍。無邪劍華光漸郁,好像很快就能重現人間。

也許是人老了,所以感官都顯得格外遲鈍。

直到我走近她,她才察覺我的出現,行動遲緩的回眸看着我,“你回來了。”

我輕嘆一聲,“恐怕這一次。你要失望了。”

“沒找到更強大的劍魂是嗎?”她問,笑得有些慈祥,滿臉的皺紋,連聲音都顯得極為虛弱而沙啞,“沒關系,沒找到便沒找到吧!你看,無邪劍終于快重現人間了。”

我愕然盯着高懸在上的無邪劍,心中莫名不安,“你的劍魂是從哪兒找來的?”

孤孑笑了,“這還用問嗎?在這桃仙居裏,不是有許多好東西嗎?”她眼底噙着淚,倒有些老淚縱橫的感覺,“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她站在那裏,“撐不住太久。”

我擡頭望着無邪劍,眸色陡沉。

猛然間,無邪劍直挺挺的落入劍池,筆直紮入火熱的劍池之中。四周,烈火熊熊,似乎在等待着最後的淬煉。

見狀,孤孑的臉上呈現出難以言說的興奮,“你看。無邪劍快要出來了!”

這劍池的溫度極高,什麽都能稍瞬即融,我不敢靠得太近,畢竟我是生活在水中的,水火本就不相容。我望着那劍池裏的無邪劍,第一次覺得有些害怕。

便是墜入玄冥黑洞,都未曾讓我如此心驚膽戰過。可是這一次見着無邪劍,我突然心生退怯,有種不敢靠近的錯覺。

這種錯覺直接導致,我連退數步,呼吸微促。

“怎麽了?”孤孑問。

我搖了搖頭,“沒什麽。你到底放了什麽東西進去,為何這無邪劍看着有些不太一樣?”

孤孑笑了,“自然是好東西,劍魂嘛——就得絕對忠誠。”語罷,她輕嘆一聲,低頭間竟斂盡笑靥,佝偻着脊背坐在了一旁,“我會等着看,天下太平的那一天。那是我曾經對族人發過的誓願,得妖魔寂滅,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嗎?

妖魔寂滅嗎?

那我呢?

我望着孤孑,心裏卻想着,若是小媳婦老了,也會是這般模樣嗎?若是自己心愛的人,再老也不會太醜的,她在我心裏,永遠都是我的小媳婦。

可我的小媳婦,此刻到底在哪?

腦子裏渾渾噩噩的,想也想不明白,那一刀疼痛不再,可傷口猶存。等到結疤,她就該回來了吧!

回來吧瑜兒,回到我身邊!

說好的,你是瑜兒我是魚,命中注定不可分離。

當天空布滿烏雲,剎那間天地萬物都籠罩在陰霾之中,我知道那是鬼帝與天界徹底開戰。天界那些上神整日養尊處優,與魔界的處心積慮相比,顯然是力有不逮。論道,天上那些老東西。自然是最好的。可論實戰,遠不如魔界來得猖狂,來得肆無忌憚。

十裏桃林因為桃仙受困玄冥黑洞,桃花早已謝盡,如今只剩下枯枝敗葉,一片蕭瑟無情。再沒有漫天飛花,也不再有嫣紅之色。

我站在桃仙居前,仰頭望着這一片死灰般的顏色,下意識的握緊了袖中拳頭。

鬼帝!

若不是他,我的小媳婦也不會弄丢,師父和桃仙也不會受困于此,這三界怎會動蕩,而我還該在自己的蓮花莊內——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果然該死!

猛然間,地動山搖。我一時不穩,頃刻間騰空而起,懸身半空。

驟見一道七彩華光,破開桃仙居,直沖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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