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忌日

沈如月受了風寒着了涼,嬷嬷丫鬟們着急起來,前後忙個不停,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的。

窦氏聽說她病了,親自過來看望,見她臉色蒼白神色怏怏的,倒像是有什麽心事一般。

她探了探女兒的額頭,微微發燙,擔憂道:“你這是怎麽了?素來身體好的,怎麽出去一趟便病成這樣,還燒的這麽燙?”她只有沈曦和如月這麽一對兒女,自然是疼在心口上的。

沈如月失神的搖了搖頭,眼珠慢慢轉了一下,看向了母親,輕聲道:“那陳家公子……”

窦氏安慰道:“你無需擔心,若是你相不中,咱們再選,左右這晉安的貴公子,哪個不是任你挑選?”

沈如月嘴角浮起一絲淺淡的嘲諷,任她挑選?可是有的人連眼神都不屑多給她一個,連話都不願意同她多說一句呢。

在他的眼裏,她做什麽都是多餘,都是無謂的。

既他都這樣說了,她還有什麽可想的,何必在他跟前丢人現眼,倒顯得自己多麽低賤似的。

“娘,”她輕嘆了一聲,低聲說:“陳公子……很好……”

窦氏十分意外和驚喜,緊緊握着她的手,欣喜道:“如此說,你是同意了?”

沈如月點了點頭,眼底卻沒有半分歡喜的光彩。她知道,她終究是要嫁人的,終究是不能嫁給他的。從前的那些事情,至始至終不過是她的幻想罷了。如今幻想破滅,她不能不面對現實。

窦氏見她神色奇怪,蹙眉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沒……”

“我想好了,就這樣吧。”她懶懶的合上了眼,像是不願意再說話了。

窦氏原先是很滿意陳家的,陳家乃是世代公卿,如今的陳大将軍又掌握着軍權,同他家聯姻再好不過。見女兒答應了,便不再吵她,轉身正要離開,聽到身後女兒輕聲問:“娘,你能告訴我,大哥到底是不是父親的兒子嗎?”

窦氏一怔,驀地轉頭看向她:“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一直很好奇。”沈如月緊張的看着母親,雙手緊緊的攥着被子邊沿,“娘,你就告訴我吧?”

窦氏搖搖頭:“我不怕跟你說實話,他這樁陳年往事,連我都弄不清楚。”

沈如月失望的垂下了眼簾,不再說話。

窦氏心中疑惑,不知道她為何提起這一茬,想起沈胤的身世,她也是心裏硌得慌。她不止一次問過沈寬,沈寬壓根就沒跟她說過實話。她雖然不喜歡沈胤,但畢竟是沈家長子,得沈寬重視,後來又得皇上贊賞,她自然得好吃好喝供着。左右他沒有娘,為人又寡言少語,倒也沒顯得那麽讨人厭。

“我同陳家商量,婚期就定在年中,你看如何?”窦氏試探的問。

沈如月只“嗯”了一聲,便不再作聲了。

窦氏吩咐丫鬟們好好照顧姑娘,便高興的轉身出去了。女兒的婚事定下來,她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如月今年也十六了,是時候該出嫁了。

她連忙讓人去請了陳夫人過來,陳夫人一聽如月允了不由得大喜,兩人便将婚期确定在了年中的五月端午。畢竟結親是大事,如今馬上年底,要忙過年的事情,過完年再準備數月,剛好便到了端午。

陳夫人歡天喜地的走了,窦氏這才往玉安閣去了,正碰見英武侯沈寬從宮中下朝回來。前方戰事稍平,英武侯便回晉安向皇帝複命了。

陳家提親的事情,窦氏之前跟沈寬說過,沈寬也是覺得合适的。如今兩家達成了,窦氏便歡喜的告訴了沈寬。沈寬點頭,也覺得滿意。

女兒的婚事落了地,窦氏便想起了沈曦的婚事。沈曦今年也十八了,該成家立業了。盛棠來住了一陣子了,她覺得是時候該定下來了。

趁着沈寬今天在,她正好同他議論一下這件事。

“不如找個時間,将曦兒和盛棠的婚事定下來吧?”她望着正在喝茶的丈夫。

沈寬一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擡頭看她:“你說盛棠?”

“自然是盛棠,不然你覺得還有誰?盛家同我們沈家門當戶對,兩家結親,對于沈盛聯盟可是大有好處。”

窦氏得意的說,滿以為丈夫會毫不猶豫的答應,沒想到他卻說了一句:“你問過曦兒的意思嗎?”

窦氏一怔:“兒女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早已替他安排好這如花美眷,他怎會不同意?”

沈寬冷笑:“你安排?你問都沒問過他,怎知道他會滿意?我倒是覺得,這件事說到底還是看曦兒自己的主意,他是将來沈家的家主,倘若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一絲半點的主,将來又如何替沈家做主?”

窦氏被他這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不由得惱羞成怒,聲音變得尖銳起來:“你什麽意思?難道我選盛家不是為了他好?盛棠的美貌舉國聞名,這樣的人不選,還要選誰?”

沈寬睨了她一眼:“我提醒你一句,我沈家還不需要依靠同人結親來鞏固聯盟!”

窦氏幾乎氣的跳起來,咬着牙道:“好啊,如今我好心倒是成了驢肝肺了?我一心為沈家着想,到了這裏到全成了不是?”

沈寬拿起茶杯,慢慢喝着,不緊不慢道:“這件事,第一,要問沈曦自己的意思,做父母的,也不能強人所難。第二,做沈家的媳婦,品行最要緊,家門身世倒沒有那麽重要。”

窦氏瞪大了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麽。什麽叫家門不重要?他以前可從來都沒有說過這種話。從前對于子女的婚事,他也都是說交給她處理的,并未曾有多加幹涉的打算。如今倒好,光跟她唱反調了?

她心裏恍然明白了點什麽,反倒平靜下來,嘲諷的問:“那照着侯爺這麽說,這沈家裏住着的姑娘,哪個才是人品絕佳,适合曦兒的呢?”

沈寬擱下茶杯,瞥了她一眼,便知道她要設套,他當然不會入她的套。

“我還是那句話,讓曦兒自己選。”說罷,轉身進了內室。

窦氏忍不住氣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看中的媳婦是那個姓洛的妖精!不然,我可要跟你好好扯掰扯掰了!”她本已經全盤計劃好了,誰想到丈夫居然讓這件事橫生枝節!上次老太太就說了洛梨好,如今他又說讓沈曦自己選,倘若他們兩人都站在洛梨那邊,她豈不是就沒了勝算?

不行!她絕不能讓這件事脫出她的掌控。

她雙手交握,想了半晌,以她平日裏的觀察,沈曦對洛梨的确比對盛棠要熱情幾分。

那大約是他還沒瞧見盛棠的好,她眼眸微轉,腦袋中便浮現出一個主意。

**

天剛下了一場大雪,洛梨怕冷,窩在房間裏,透過琉璃般透明的窗紙往外看,只見外面院子裏堆滿了雪,樹枝上堆積不住了,便随風簌簌往下落,仿若銀屑一般,很是好看。

因為天冷,學堂裏也放假了,阿元得以窩在家裏玩耍,吃着姐姐們給他烤的點心和栗子。

待得雪停,已經快要黃昏,天色漸漸暗了起來。

洛漣漪見洛梨臉色不好,一整天仿佛神不守舍的樣子,不由得擔心的問:“阿梨,怎麽了?”

洛梨搖頭:“我沒事。”

洛漣漪心中疑惑,見她不肯說也不逼她。

過了一會,洛梨穿着一件梨花白的錦襖子,裹着一件雪白的羊絨披風,打扮的倒像個雪人似的。她提着一個籃子,說要去大廚房取點食材,因為廚房裏的蔬菜用完了。

洛漣漪本說要紅豆去,可是洛梨笑着搖頭:“無妨的,姑姑,我正想出去走走,呆在家裏一天也窩的慌。”阿元要去,被洛漣漪拉着,天氣冷她怕阿元出去凍着。

洛漣見她執意要去,送她到了門口,叮囑道:“快去快回,天要黑了,早點回來吃晚飯。”

洛梨點頭,裹緊了羊絨披風,提着籃子往外走去。

走了一程,出了橘園,她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她左右看無人,轉身進了一個小道,望着沈府的後花園走去。

沈府的後花園極大,後花園前有一個湖,湖後面的臘梅園因為路遠,去的人甚少。

洛梨一路都沒有遇到什麽人,甚至連下人丫鬟都沒瞧見。臘梅花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她進了園子,裏面花樹林立,叢叢簇簇,仿佛密林一般。

她無心看花,進了林子深處,找了一個林木掩映的空地,跪在地上打開了籃子,裏面裝着黃色的紙錢和火燭,還有兩個黑色的牌位。

她往後看看,沒有人來,便大膽的将牌位擱在雪地上,拿了火引燃起了火燭插在牌位前,接着拿出一個小銅爐,燒起了紙錢。

今日,是她父親的忌日。這裏畢竟是別人家裏,若是被人知道她在這裏燒紙錢,必定會遭人非議。

她沒有帶阿元來,也沒有告訴姑母,只是擔心萬一被人知道了,她一個人承擔。即便是冒着承擔非議的風險,她依然要在這一天給父親和母親燒一捆紙錢。

“爹,娘,女兒來看你們了……”

紅色的火舌燃起,潔白的雪地裏卷起了黑色的灰燼,女孩輕聲的抽泣着,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精致的臉頰上滾落,一滴一滴落進雪地裏……

她想起了從前父親母親陪在身邊的日子,如今想來仿佛是一場幸福的夢,可是那已經變成了夢,她便是伸手,再也摸不到父親的手,也摸不到母親的衣襟了……

“爹,娘,女兒好想你們……”

看守梅園的人到了園子門口,隐約似乎聞到一股煙火的味道,不由得自語道:“奇怪了,這個天氣,怎麽還有煙味……莫不是有鬼怪……”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背心一陣鈍痛,整個人便倒了下去。一個白色的身影将他拖到了一邊看園子的瓦屋裏,關上了屋子,轉身踏步進了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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