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五兒常在想如果,那年自己沒有那麽任性的要爹去集市上賣零嘴,那麽或許他也不會死。而之後的一切痛苦糾紛都沒了。
自己也不會被繼母買到李府做奴婢,更不會遇見公子,這個她一生的劫難。
有時,真是恨當時的自己啊,怎麽偏就那般任性呢。
為了回去跟兩個弟弟炫耀一番,為了自己扭曲的自尊心,就是想看到繼母那張暗淡的臉。
爹不會拒絕自己的。
很多事情,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時改變了。自己為這任性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記得,那輛華麗的馬車飛奔而過,然後有什麽熱熱的東西濺在了臉上。
爹的身體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躺在路上,頭上流着血,他還瞪大了眼睛,似乎自己也不相信會自己就這麽死了。
“滾遠點,賤民!”飛奔而去的馬車上,一個倨傲的聲音尖銳地罵道。
自己呆呆的站在路上,周圍竟無一人上前。
“還不快滾,賤婢!”老夫人也這樣說過,真是好笑,自己似乎總與“賤”脫不開幹系呢。
究竟是窮人,命是不值錢的。一輩子也只能卑賤的活着。爹辛辛苦苦的種地,自己做了奴婢,都是卑賤的性命啊,是可以所以随便取走的。
她這世上只有公子不會這樣叫自己。然而自己錯了。畢竟身份相差懸殊,他要怎樣叫,自己也是沒辦法的。自己以前沒有辦法,現在自然也沒有。
不用解釋什麽了,他已經相信了眼前的一切,自己人微言輕,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不招惹他人,卻還是有人來找自己。
她感覺到疲倦了。
會議大廳中,王娴和李君坐在上方,一股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不關奴婢的事,奴婢什麽也不知道!昨晚宴席過後奴婢一直在管事處幫忙,早上一回來便看到這樣的醜事。!請公子明查。”地下的奴婢将頭死死貼在地上,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你早上回去可有看到什麽?”王娴坐在上方問道
“回小姐的話,奴婢、奴婢看到一個男子從屋後鬼鬼祟祟溜走的身影。但那個男子溜的極快,奴婢實在沒看清,只不過、奴婢在那個男子身後撿到了這個。”說着舉起一個男子樣式的腰帶,那上面還繡着幾棵的翠竹。
一拿出此物,五兒一眼就看出是自己昨日剛繡完的東西。心中一涼。
看着那條腰帶,一股怒火一下子竄上李君的腦海。這個婢子竟然還繡了東西送給那個人!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五兒平靜的看向一旁這個和自己同住了半年的婢女。只有她才能這麽輕易的拿到自己做的繡面。做這樣一個局等着自己跳,她是再合适不過的證人了。
“五兒,我知道我們兩個是很好的姐妹,但是、府規不可違啊!我不能幫你掩蓋這等醜事,早就看你這段時間恍恍惚惚,我也一早勸過你,你當初既然做了就該料到有這個後果!我、我這也是在幫你啊。”
五兒看着一旁婢女的那張擔憂的臉,感覺一陣惡心。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王娴道:“表兄,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那五兒,也真是可惜了,怎就做出這樣糊塗的事來了。”
李君坐在上方,下方的五兒臉上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更顯的那一雙眼睛黑的可怕。現在那雙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君。
看着五兒,李君面上黑的厲害。
今日一早,娴兒邀他去園中品她新制出的茶,不料剛喝一口,便聽見有丫鬟匆匆跑來,說是府內出了污穢之事。他一聽便跟着去查看,走着走着到了一處熟悉的院落,他已經隐隐預料到了是誰,卻又下意識的不敢相信。
那個婢女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而在看到屋內場景的那一刻,那是幾乎要把他灼傷的憤怒。現實逼着他去承認。
感受着漸漸平息的脈搏和內心的隐痛。罷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李君開口道:“我再問你一遍,你須切實回答。”一旁的王娴詫異的看着李君,卻又不敢說什麽,表兄這是要徇私嗎。
李君道:“你昨晚有沒有做出那等事。”
“奴婢,不知道。”昨晚記憶一片空白,五兒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李君蹙眉。今早看到的場景一下子又沖上腦海。
李君平了平氣息,又道:“那條腰帶可是你繡的。”
“是。”腰帶确實是自己繡的。
“那腰帶,是不是繡給你的心上人?”李君身子微微前傾道。
五兒愣了一會,苦笑道:“是。”
“是誰?”李君目光深邃的問道。
五兒有些慌張地看着李君。她輕蹙着眉頭,眼裏的情緒太過複雜。所有的血液都叫嚣着,明明那是不能說出口的禁忌,卻又一次次想罂粟一樣引誘着她。
最後,五兒顫抖着咬牙道:“不能說。”
李君只覺的心猛的一縮,“好,很好。”既然到現在還要為那個人做掩護,那也不用問下去了。
“表兄勿惱。”王娴輕撫着李君手。看着那個在地上的瘦小的奴婢,心想着,幸得是個傻的,面上劃過一絲冷笑,扭頭道:“這個奴婢是個伶俐的,念着主仆之情,娴兒想着這樣處死也未免心痛。”
聽到“處死”,李君神色一暗。
看李君的樣子,王娴更是對五兒恨上了幾分,面上卻依舊如常道:“昨日之事,娴兒也有所聽聞。昨日宴上,那客人對宴會的歌舞不甚滿意,以致憤憤離場。聽聞三日後就要再次宴請,若是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選,只怕……念此,娴兒倒想出了一個好主意。”說着王娴勾唇一笑。
李君望向王娴,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娴兒自小能識人是否會跳舞,一早看那個奴婢的身段,便知她是練過舞的,剛剛去她房裏,看到她的腳,嗯……背部有些變形。便想,她一定練過紅蓮舞,只有那種舞才需踮腳發力,腳才會變形。”王娴頓了頓又說道,“紅蓮舞本就是世間絕舞,其形之飄逸柔美,更是難以言狀。觀者都無不驚嘆其舞蹈之美。那婢女是有些功底的,娴兒想還可一試。”
那天薛林,雖沒明說,卻就是意思是要李君将跳紅蓮舞的那個女子收入房中,看舞是假,要人才是真。李君自是不可能将王娴交上去,那是他珍愛的妹妹啊,她千裏來尋他,他怎可将她送入虎穴。
幸而那日薛濤未曾看見跳舞女子的臉,只要找一個人來代替王娴,同樣的舞,薛林也不會發現什麽。
只是這紅蓮舞極為罕見,要找一個會跳的人來代替王娴,不異于海底澇針。
“娴兒年前也幫父兄打理過産業,雖為閨中女子,也懂那商道裏的龌龊。”王娴看着五兒道,“那客人定是想要一個跳舞極好的美姬,想收入房中。恰好這個婢女懂舞,又已經犯下這等罪過,将她送給那個客人,豈不妥洽。這也為表兄分了一樁憂患。”
李君聽後閉上眼,真的要将她送給別人嗎。這樣她和那個人就再也無法相見了吧。李君眼中閃過一抹暗色。他自诩對她不薄,直接提她做了書侍,怕她在娴兒那吃苦,又親自将她要了回來。她卻這樣作踐自己,原來早就心有所屬了嗎。李君突然想起紅蓮池那次會面,她吟誦的那首詩,如今也了然了。
真是諷刺啊。李君勾起一抹冷笑。
早晨的一切都浮現在眼前。那淩亂的被褥,那婢女身上的紅痕,還有她至今仍不肯說出真相的神情。
“按你說的做。”李君道。
“是,表兄盡可安心了。”王娴安慰道。心底卻忽的松了口氣。
下方,五兒聽了他們的話卻臉色一片慘白。腦海中只有這一句話。
他要将我,送給別人。
五兒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君,只覺得心都要撕裂了,眼前一陣昏花,五兒攥着手不讓自己再顫抖着。
她看着李君的臉,眉眼間似對誰都溫柔多情。
恍惚想起了他們初見時,他臉上還尚稚嫩,并沒這樣成熟的俊朗,大約只有十三四歲,眉眼間還留着幾分青澀。
那樣多的等着挑選的孩子中,他對自己說:“以後你便是我的人了。”
曾今的話,原來輕輕一拈都将零落成泥。
如今,他要将自己送給別人。
五兒上前去質問他,想大哭,嘶號。
最後,卻對着李君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強忍着勾出一抹笑容,道:“謝公子不殺之恩。”
自己只是一個奴婢,是卑微到塵埃裏了的,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奴婢的去留。
五兒想着,他忘記了。自己能恨誰。
“五兒……你、你這傻丫頭!”綠衣抱住五兒,在她背後抽噎着,“同屋的住了那麽久,怎就沒看出個本性來,也不知道不防備一點,讓她做出、”似是說不下去了,難以抑制的哭起來。
五兒呆呆的,半響才暗啞着聲音說道:“人心難防。”
其實憑那婢女一人定是做不出這樣的事,她了解那個婢女,嘴巴毒了些,卻膽子小,做不出這樣的事。她定是受人要挾。
然而這樣的話怎麽能和綠衣說,告訴她真相也只會害了她。
“這些天那個賤人出去了,我就搬過來陪你、陪你這……幾天好了。”本想說最後幾天這最後幾字,卻在嘴邊怎麽也脫不出口。思及五兒幾天後就要步入一個虎穴龍潭,綠衣又忍不住低聲抽噎起來。
五兒輕輕拍着綠衣的背,“我都沒哭呢,別人想攀那貴人的高枝都攀不到,我因禍得福,也不算吃虧。”說着唇邊浮起一絲苦笑。
綠衣也知道這話是安慰人的,那薛老爺是出了名的荒淫好色,去了能有什麽好下場。卻也只能點點頭,強扯出一個笑。
心裏明知公子也是無可奈何下的決定,卻還是忍不住埋怨公子做的決定。哀嘆一聲,這是命運啊。
“我去燒點熱水,待會好好洗洗,再睡一覺。”綠衣擦幹了淚,起身拿了個壺,出去了打水去了。
五兒朝她感激的笑笑。
看着綠意出了門,五兒嘴角的笑瞬間消失,雙眼無神呆呆的看着前方。
捂着心口,那裏還是拼命的跳動着,一下又一下,告訴自己疼痛的感覺。
她原以為,她此次回來是一個旁觀者,也從未想過要去參與什麽,哪能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原來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她不争不搶,卻有人在争搶,就算什麽也不做,也會将她視作眼中釘。
鄧婆婆說過,她會後悔的。
後悔嗎。
五兒對着銅鏡撫上自己的臉,從平庸的五官上還能依稀看到,當初那張令人驚豔的容貌。只須稍動幾筆,就能讓變成以前傾城的樣子。
那雙眼曾靈動的像一汪清泉,如今卻已經難以再有什麽光彩。
看着鏡子裏的人,五兒突然覺得陌生,鏡子裏的人也輕蹙着眉頭看着她。
她是誰?
她就像一只妖怪,披着別人的皮,內心卻空無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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