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又做夢了。

他在瘋狂的跑,又是那條路。黑漆漆的,長滿荊棘,這樣的艱難,磕磕碰碰了好久,但他沒有停。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到前面有一點亮光。他的視線逐漸清晰,一個人影出現在面前。一身紅衣窈窕,膚白如雪。

原來是五兒站在那裏含笑看着她,她看上去病好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的。“公子”她輕聲道,接着似是極嬌羞的低下頭去。然而一擡頭,整個人又消失不見了。李君大驚,忙四處去尋。剛一回頭,見不遠處有女子翩翩起舞,她有着着絕色的容顏。那一雙眼中卻似含了淚水。李君越走越近,終于他來到女子面前。女子含淚看着他,李君也覺得莫名熟悉,心裏抽痛。

接着女子低下頭來,摘去自己的面紗。

擡頭,笑盈盈地望着李君,李君心中一震。不是的。怎麽會。

那女子正是王娴。

“表兄,你怎麽不記得娴兒了,你都忘了嗎?”她開口幽怨的說道。

不、不是的。李君連忙轉身就跑。為什麽會是她。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而身後似乎一直有一道熾熱的視線正在盯着他,跑了好久,也還沒消失。

李君躺在床上,眉頭緊鎖,額頭上滿是汗珠。口中還有呓語,急切的,低聲的。

他的床邊一個精致的繡竹香囊靜靜的挂在哪裏,散發出隐秘的香氣。

心中的陰郁如同一團濃稠的黑暗,萦繞在胸口處,吐不開,散不掉。

外面陽光明媚,卻照不進屋內,因病了不能受一點風,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屋外怎樣繁華絢爛,歡聲笑語,屋內都是靜地,冷的。

“五兒。”一清麗的聲音傳來,帶着些屋外的明豔來,“許久未見怎麽弄成這樣。”來人一身粉衣,流雲髻上斜插着一個銀絲攥珠簪子,顧盼有情,身若楊柳,正是王娴。

五兒輕瞥一眼,便又垂下了眼,什麽也沒說。

見五兒沒理自己,王娴眼光微閃,也沒在意,自己找個位子便坐下了。她一聽說李君将五兒接回來了之後,便心知不好。

“去那等去處也真是為難你了,唉當日我雖替你保住了性命,如今看來還不如不去的好。“王娴還作勢拿手帕揩了下眼淚。但眼裏卻有着難以掩飾的倨傲和得意。

“小姐,”五兒強撐着倚坐起來,靠着床欄,她扭頭看向王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讓王娴很不舒服。

王娴輕笑一聲,“果真通透,當日即知又為何不告訴他去。看來你不信他,你覺得他信我。”見五兒并不說話王娴又自顧自說道,“一個奴婢愛上了主子,真是家族恥辱。你只能一輩子埋在心裏,不能告訴他。畢竟你可是在老夫人臨死前發了誓的呀!”

此話一出五兒如巨雷轟頂,驚懼地望向王娴道:“你如何知道?!這、不可能!”

王娴讪笑道:“老夫人臨死前留下自己的貼身婢女,就是怕以後再有想五年前那樣的事情發生。盡管你已經改頭換面,卻還是被認了出來。所以那個老婢女之前教我紅蓮舞,而後見你居然又回來了,便告知了一切,還給了我一個香囊。”

“你覺得這裏面會是什麽?”那個香囊繡工精巧,上面用金線勾勒出一朵一朵的紅蓮。

五兒看着那個香囊,猛的瞳孔一縮,這是,失魂散。當日就是這個,自己拿着這個,親手拿着這個,一步一步走向那人身旁,親眼看着他喝下。

自己告訴他,這是自己新研制的湯藥,喝了最有好處。他親昵的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頭,道,這些交給粗使喚的婆子來做就行了。她在他喝藥前,忽然上去将他抱住,然後難以抑制的碰了碰他的嘴唇。他有些驚異卻更多的是興奮,但他抑制的輕輕推開自己,溫聲道,再等等好嗎。

那一刻,自己明白了,自己後悔了。再也沒有人會想他那樣對自己好了。

而這麽久了,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這個。最痛的那一段記憶一瞬間湧入腦海裏。

“小姐何意?”五兒問道。

“世人只知失魂散可使人失去記憶,卻鮮有人知失魂散散也可使人混淆記憶。世人一般只用一次失魂散,因為一次就夠了,少有人用了之後還能恢複記憶的。而今我卻發現,用過一次失魂散的人再用一次,會使原先的記憶混亂。你說。我再讓表兄用一次,會怎樣呢。”

“你!”五兒倉皇起身急切的想去抓那個香囊。卻因身體太過虛弱,一下子翻倒在地。

王娴看了五兒的樣子冷笑。“這個香囊早就交到表兄手上了。真是期待啊。”

聽聞此話,五兒呆呆的睜着眼。

“奴婢就該有點奴婢的樣子,你永遠只能做一個奴婢。”王娴得意的笑出了聲,“都是你自作自受,才落得如此。”

王娴本來不願以這樣做的,但這幾日五兒回來之後,表兄對自己愈發冷淡,每日出入這個賤婢的房間,配藥煎藥這樣的小事也要親自勘查着。她氣得不行了,又覺得有些慌張。表兄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而就在這時,表兄好像發現了五兒偷人這件事端倪。這件事一旦被發現,她将身敗名裂,表兄會怎樣看她,她更不可能得到表兄的愛了。早就在她從家中逃出來的時候,她就明白了,再沒有退路了。

所以她用了那個老婢女的失魂散,放進香囊裏,如今這麽多日,那藥也該生效了。

都是這個五兒!都怪她!害的自己一步步做了怎麽樣的事!王娴看着五兒的表情一瞬間有些猙獰。

但是沒有辦法呀,誰叫自己愛表兄呢。她願意做一切事情。為了他們的未來。王娴捂着臉,眼中有着對未來美好的一種向往。

“萬一他那一天清醒了,你會怎樣?”五兒在地上低低地笑了。

這聲音似一下子打碎了王娴的幻想,“不會的、那藥從未失效。”

“如果真有這麽神奇,為何公子現下對我的記憶已經有松動了呢。可見那藥并不牢靠。他清醒了一次,你給他喂一次藥,他清醒了兩次,還是給他這種藥,這還會有三次四次……你一輩子都将生活在這種擔驚受怕中,用不得安寧。這樣的愛,不、這是欺騙。他會怎樣恨你。你覺得呢?”

五兒幽幽的聲音響在王娴耳邊,每說一句,王娴的臉色就蒼白一分,等她說完了之後,王娴已經跌坐在一旁。扶着座椅的手有些發抖。

王娴走後,五兒早已就靜靜地躺在地上,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在這一刻流出來。

李君一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瘦弱蒼白的女子躺在地上,靜靜地流淚。一點聲音都沒有的哭泣,讓人分外心疼。

“地上涼,來我扶你起來。”李君心想要讓林書好好教訓一下那些個仆從。

輕輕抱起地上的人,懷中的人居然還溫順的将頭靠在李君的胸前。李君只覺心中一顫。但懷中輕的如紙一樣的重量,然李君又有幾分擔憂。吃了這麽多藥,她的身子去就是不見好。就像随時有可能消失不見一樣。

正要将她放下時,五兒卻用手圈着李君,不肯松手。

“別放手。”五兒輕輕靠在李君的頸肩處,低啞的聲音傳來。

李君一動也不敢動,手繼續放在五兒的身後。他全身都僵硬的繃緊了。心裏有些欣喜。此從回來之後,她幾乎沒有主動親近過自己。

李君感覺頸肩出有些濕潤了,懷中的人顫抖着抽噎着,李君覺得自己心好像也随着一抽一抽的。

他不由抱的更緊了些。心裏嘆了口氣,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說不定心病就好了。李君這樣想着。

但他怎知,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親近了,哭過之後,五兒的病也沒有更好,反而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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