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超英世界

“我準備開除門肯。”

例行來彙報工作的費莉西娅推開辦公室的門, 還沒看到哈利的蹤影，就被他開門見山的“提議”驚在了原地。

“您能告訴我為什麽？沒有充分理由，您不能這麽做。”門肯可是連諾曼·奧斯本都不敢輕易開罪的公司元勳。

費莉西娅心知門肯和哈利·奧斯本面和心不和, 但她沒想到哈利竟然會首先發難。難道他拿到了什麽證據？

費莉西娅腦中驀地閃過了前幾天基因實驗室秘密封鎖的事故。

落地窗旁的黑色靠椅轉了過來, 哈利·奧斯本眼睫低垂，兩手捏着鋼筆把玩。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瞟桌面, 忽而擡眼, “查一查邁克斯·狄龍。”

“寫一份讓董事會閉嘴的材料, 費莉西娅。”他嘴邊挂着絲笑, 淺色的眼睛直視着她, 近乎逼視的光，用命令的口氣強調，“我不關心你找的真相是什麽，結果要盡快。”

他果然知道了……她早該想到的。有希亞·哈特在，他怎麽會被門肯瞞過。

費莉西娅掩飾住震驚，面上恭謹地點點頭，“我明白。”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她轉身欲走, 忽又狀似遲疑地扭頭看了看哈利。

“還有其他的事嗎, 費莉西娅？”哈利手肘抵在桌子上, 支着額頭, 狐疑地盯住一反常态的費莉西娅。

費莉西娅做出一副猶疑的模樣，抱着文件走上前，“奧斯本先生, 關于哈特小姐，我想有些事情需要您知道。”

“……希亞？”哈利訝異地挑起一側的眉鋒，半饷，失笑着把鋼筆倒扣在觸屏桌。

“是的。”費莉西娅看出他的不以為意，眼神肅然，身體前傾靠近他，“我在整理諾曼先生遺留下來的材料時，發現了古怪。您就沒懷疑過幾年前為什麽哈特小姐會突然從您身邊嗎？”

哈利驟然擡起頭，眼中現出了被冒犯的不虞。他陰郁地皺着眉，“費莉西娅，這事不在你職責範圍內。”

他語調冷厲，提醒她的逾矩。費莉西娅當然不會被這點阻擋，她從容地抽出一份文件遞給哈利，“我想諾曼先生曾想過告訴您，但是他後來又認為沒必要。”

哈利沒理會放到手邊的材料，他不耐地收緊嘴角，手指翻動，斜睨着費莉西娅，卻沒阻止她說下去，眼光嘲弄，像是等着看她還能繼續編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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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您的原因，希亞·哈特每年都會在特定時間被諾曼先生邀請到紐約，會面地點有時候在奧斯本宅。”費莉西娅頂着他陰沉的目光，頭皮發麻。她強迫自己和那雙剔透到洞穿瞳孔的眼珠對視，竭力展示她的真誠。

“而最後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們約在了這裏。”費莉西娅翹起的指尖指了指哈利的座椅，“巧合的是，沒過多久，實驗室就發生了失竊案。很多生物制藥的研究成果不翼而飛。其中也包括幾只……蜘蛛。”

她饒有餘裕地一頓，滿意地看到哈利手腕一滞。費莉西娅對上他驚異而富含猜測的眼神，直起身，兩手環胸，勾唇露出肯定的微笑，“那些蜘蛛來自曾經的帕克博士實驗室。”

希亞·哈特的手裏始終握着能“拯救”你性命的解藥呢——嘛，雖然不是那些人蛛雜交實驗體，但從希亞拿到過彼得·帕克血液的角度來說，她也沒說謊。

她一直有解藥，卻對你冷眼旁觀。你會怎麽選擇呢，哈利·奧斯本？憤怒、仇恨或者兩者都有？

費莉西娅唇邊笑意更盛。

……

哈利回到希亞公寓的時候，房間裏一片漆黑。他悄聲走進卧室，床頭燈仍開着，大概是希亞等待他，不知不覺睡着了。他探身悄悄調暗光芒，希亞的面孔映襯柔光裏越發地透明，透着說不出的憔悴感。她看上去有些怕冷，在被褥裏縮成一團。

她以前似乎并不畏寒？

這念頭一閃即逝。哈利脫下沾着寒氣的大衣，坐回床側。

希亞蹙了蹙眉，被這一陣窸窣的聲響驚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含着水意的瞳眸映入哈利的影子，她眼淚汪汪地嘟嘴，痛斥：“回來這麽晚，去睡沙發！”

室內靜默了片刻。希亞沒有睜眼，卻能感受到哈利的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她眉宇間。不知是否因為沉默的緣故，她總覺得那眼神帶着一絲微妙冷淡的距離感。

“怎麽，你還有什麽不滿嗎！”希亞暴躁地揉亂頭發，陡然用手肘直起身，下颌微擡，滿臉不爽。

她自以為口氣嚴厲，但初醒時分語調裏不知不覺帶出了囔囔的鼻音，聽上去分外軟萌。嗓子裏冒出癢意，她慌忙偏頭捂嘴打了個噴嚏。

哈利看着她一番響動，驀地失笑。

希亞瞪了他一眼，切了一聲，翻身躺下，自然地拉住他的手枕在頭下面。卻不想被他手指間的冷意侵染，瑟縮了一下。

哈利正要抽出手，希亞卻抱着他的左手，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地閉着眼。她的呼吸逐漸變得悠長平穩。

……真傻。傻透了。

哈利戳了戳希亞鼓起的腮幫，對方仍毫無所覺地陷在昏眠裏。哈利按掉了床頭燈。他低着頭盯着手裏的小玩意出了神。

費莉西娅遞給他的東西和那天希亞從他身上取出的倒有些相似。不用想也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

窗外不時有車輛的遠光燈晃過，黑暗中唯有希亞指間的戒指偶爾反射出些許光點。

良久，他把那個甲殼蟲樣的精細器械攥進手心。他側過臉，凝視着睡夢中的希亞，傾身輕輕吻了吻她的無名指。

……

希亞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午後昏黃的日光劃過百葉窗，像橙子水般慢慢填滿了房間，慵懶閑适，又莫名地引人頹靡。

希亞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掙紮着起身。幾步跳到盥洗室，不久後帶上包，匆匆忙忙地出門。慌張地坐車趕到和艾格西約定的地點，艾格西看上去也剛到。

希亞松了口氣，把化驗單啪地擺到艾格西面前，“好啦，我真的沒事，身體倍兒棒。這下，你可以遵守承諾，把東西給我了嗎？”

艾格西拿起單子，仔細看了幾遍，又審視地端詳了一番希亞。

希亞擺出燦爛元氣的笑臉。

她隐隐有些心虛。她能察覺到她身上的變化，裏面就像藏着一顆毒化的太陽，不斷地不斷地吸收精氣，放出有害的輻射。醫院檢查不出病因，她心知肚明——不過是生命能量逸散過度的後果。

希亞卻不後悔。盡管她的方法對于哈利的病治标不治本，但這些天他的身體也沒有進一步惡化。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艾格西并沒有看出什麽。他撇了撇嘴，把一個芯片交給希亞。

希亞接過芯片，把它插入通訊器。屏幕上閃現過高等權限字樣，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資料，向下滑，猛地在名為“蜘蛛毒液”的文件旁頓住了。她抿了抿唇，點開拖動。

艾格西看着她急切的模樣，神色微黯。他盯着她，眼神憂切又透着些近似心酸的情緒。

希亞分給了他一點注意。擡眼之際，艾格西似乎又是以往的模樣，嘴角上挑，乍看上去玩世不恭，但只要注視他褐色的眼睛，就會從中發現他的可靠友善。

他剛剛的落寞一定是她眼花了。

希亞低頭翻閱報告，頭頂忽地響起了艾格西暗含躊躇的聲音。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不知道為什麽，希亞心裏陡然湧出了一股沖動。

愛過藍翔救我媽。

一串連貫而不相關的詞彙在她腦中串起。

她忍着笑。然而，下一秒倏然間整個人僵在原地。

“植入蜘蛛體的人類DNA包含特定序列，疑似屬于實驗者理查德·帕克。”她不可置信地念出報告結果。

“現在看來彼得·帕克的變異并非偶然。”艾格西像是早已得知。

“除了理查德·帕克的親屬，任何人注入毒液的人都是死路一條。”希亞怔怔地輕喃。她別過臉掩唇，深深地閉上眼。

……哈利他沒有退路了。本以為九死一生，誰想到在十幾年前，已是注定的死局。

在一刻，她看上去孤立無援，罕見地虛弱。

艾格西正要伸出手安慰她，希亞的手機鈴音穿破了尴尬的寧靜。

他看到希亞接通電話，臉上顯出他從來沒見過的異常溫柔的表情。她眼角吊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輕柔地彎起，“你忙完了嗎？”

“……你在哪兒？”那邊傳來了艾格西不熟悉的低啞嗓音。

希亞看了眼艾格西，眼帶歉意地捂了捂話筒，“我在外面，你這會兒不在公司嗎？”

哈利疲憊地嘆了口氣，“我在你這兒。我想見你。”

“怎麽了？”希亞從他的語氣裏捕捉了無措和茫然，眉間肅起。

“我……蜘蛛俠拒絕了我。希亞，也許，我是說也許。”他停頓了一下，“我真的會像父親那樣。”

“我會死，希亞。很抱歉……”

那一瞬的靜默充斥着難掩的絕望和無力。希亞唇邊的笑凝滞了。

艾格西沒聽清話筒裏說了什麽，卻清晰地看見她眼神有一瞬的渙散。希亞·哈特呆呆地望着前方，甚至忘了身旁的艾格西。

艾格西嘴唇蠕動，最終咽下了盤桓許久的疑問。

那一刻，他明白，有些話，已不用再問出口。有些不甘心錯過了時間點，只能掩埋在心底，等待它腐朽。

……

希亞婉拒了艾格西送她回去的建議。她坐進計程車，外面不知何時落下了雨。透過水滴朦胧的車窗，她怔怔地向外看。行人匆匆，像灰色的游魂不時飄過。這是個冷冽而晦暗的冬日，透不出一點暖意。

許久，車停在公寓樓下，希亞匆忙奔上樓，卻在門口站定。她盯住門，咬着唇，咬得嘴唇發白仍不松口，仿佛在和不知名的對手較勁。

她終于推開門。滿地零落的玻璃碎片，它們映照着薄暮的夕光，無端地刺眼。哈利從狼藉裏恍然擡起頭，眼角上添了道被劃出的傷痕。他扯出蒼白的笑，“抱歉，我必須要還你一張一模一樣的茶幾了。”

他身上彌漫着不尋常的頹敗氣息，那氣息如此強烈，希亞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回複他。

讓那張破茶幾去死吧。

她想大吼，嗓子卻像沉下鉛塊，沉甸甸地說不出話。

希亞沉默着坐到他身邊。她撫上他臉側仍在滲血的傷，釋放出一絲能量。沒一會兒血便止住了。她已顧不得哈利會不會懷疑。

“你都不知道要處理傷口嗎？”她掩住上湧的酸澀，輕聲呵責一句。

哈利拉下她的手，短促地笑了下，眼底病态的陰影卻愈發濃重，映襯着他單薄瘦削的身形，脆弱而頹喪。

“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

希亞難以忍受地低聲說着，眼眶卻紅了。她擦了擦眼睛，眼神清澈而篤定地望着他，“我不會讓你死的。”

哈利淡色的眼珠溫柔地注視着她，只是注視着她，隐約瀉出了些許孤注一擲的執迷。他緩緩伸出手，觸碰着她的頸項，側頭在發絲邊緣輕輕一吻。

希亞不知為何顫抖了一下。他金棕色的額發遮住了眼睛，現在他的額頭抵着她的。他在她耳畔低語着，“我以為我們有很多時間……我們會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輕聲安慰着她，希亞卻打斷了他猶疑的語氣。她的聲音帶着壓抑的哭腔，“你不能這麽混蛋啊！你還欠我一個婚禮，怎麽能留我一個人！”

“你要是敢死，我回頭就去找別人！什麽阿貓阿狗，湯姆傑瑞的。”

他望着她綴着眼淚的瞳孔，忽而按住她的肩膀吻了上去。他幾乎将她勒斷般的抱住她，一瞬間，他們的身體緊密地貼著彼此，一同向後倒在沙發上。

昏暗的光線裏，他的眼睛變成了灰藍色，像打翻的墨水一樣濃烈而厚重。他的手臂近乎絕望地緊緊地環繞着她，仿佛有藤蔓從血肉裏穿過，蓬勃而出，爬滿了每個角落。

希亞扯着他的頭發，忍住抽噎，拼命地壓低嗓子。

空氣扭曲成一團，灼熱之時卻流淌着一種灰燼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