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情敵相見

嘴上倔強, 希亞卻在說出口的一瞬間，仿若掩飾般地側過臉。

和大家道別，希亞面無表情地踱回家。她反射性地蜷着左手, 摸了摸無名指指根。

那裏當然沒有她早已習慣的東西, 手指觸到的地方只有光滑的皮膚。不記得什麽時候起，原本戴着戒指的位置隐隐約約出現了一小片奇異的斑紋。

希亞訝異地仔細探看, 終于确認那不是她的錯覺。那片接近裸色的紋絡像極了閉着的眼睛, 她盯着它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似乎它下一秒就會睜開, 閃出詭谲的光。

希亞皺起眉, 使勁揉搓，它仍在那兒，替代了戒指，仿佛另一重禁锢，死死地攀附在指根。

……真是的。

她心裏驟然竄起一股無名火。

那個混蛋，哪怕不在這兒，也依舊在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讓她煩惱。

她咬着牙，難掩憤懑地繼續搓着那塊皮膚, 直到它變得通紅, 火辣辣地疼起來, 才松開手。希亞怔怔地看着它, 突然倒在床上，翻身把臉埋進被子裏，郁卒地吐出口氣。

希亞決定屏蔽關于哈利·奧斯本的任何消息, 但最近的奧斯本化工似乎正處風口浪尖，電視、報紙，鋪天蓋地全是人們對它的熱議——關于諾曼·奧斯本離奇的死亡，關于奧氏近來大刀闊斧、令人驚悸的吞并勢頭……以及那位瘦弱如少年，但出人意料的小奧斯本。

他近來着實炙手可熱。

希亞瞥了眼津津有味地看着早間新聞的父親，飛快地繞開電視上回放的哈利·奧斯本的身影，登登登地跑出門。

一旁晨練的老人握着小型收音機，悠閑地踱來踱去。希亞用力蹬着自行車，像是要把什麽狠狠甩在身後，風送來了收音機裏的聲音。

“在奧斯本化工與保*護*傘公司簽訂收購協議的現場，我們并沒有看到現任CEO哈利·奧斯本。”

希亞狠狠朝腳踏上一踩，紮頭沖進前方的商業街中心。

大廈上的暢屏上卻接連放送着方才的訊息：“那麽真的如有人猜測的那樣，小奧斯本和其父一樣，身染重疾，已到了無法正常會面的地步？”

主持人頓了頓，“不管是否是謠傳，現在，所有人的焦點都在于——哈利·奧斯本在哪兒？”

那個人這時候會在哪兒？她走之後，他被哈特舅舅他們帶走了嗎？

希亞也不由問自己。但很快她搖了搖頭，擺脫瘋狂蔓延開的悵惘。

希亞奔進學校，周圍裏的人好像都在熱絡地聊着某個話題。莉娅在看到她的那刻就興沖沖地跑到她面前，叽叽喳喳。

希亞有些頭暈，眼前莉娅塗着唇彩的嘴一張一合，像身處一幕荒誕的默劇，她聽不倒她在說什麽。

希亞望了莉娅一陣，那些話飄進她耳朵，只留下只言片語。

學校找到了新的贊助商……校長……項目……

莉娅情緒高漲，希亞卻滿心疲憊。

一定是昨晚熬夜太久了。

她胡思亂想着，托着腦袋，無力應和。

莉娅忽地停了下來。

緊接着，一聲厲喝從頭而降。

“希亞·斯托姆！你昨天去嗑藥了嗎！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希亞緩慢地擡頭，莉娅雙手正按在她桌子上，逼近她，一臉被忽視的憤然。

“你期末考試複習得怎麽樣了？”

希亞瞅了眼莉娅，滿意地看到她表情一僵。

興師問罪的氣勢眨眼便沒了。莉娅嘟了嘟嘴，眼神閃爍，“……這個啊，誰還管考試啊，開心就好嘛。”

“你追到男神了嗎？這個月生活費還有嗎？暑期實習有着落了嗎？”

希亞耷拉着死魚眼，平靜地打出三個連環必殺。

莉娅徹底啞火了。她癟着嘴，拍了希亞一下，“你最近怎麽這麽喪氣啊。”

希亞維持着一副性冷淡的無趣樣，莉娅掃興地扭頭，去和別人八卦了。

終于清靜了。希亞如願以償地取出書，準備繼續和模拟題的第n遍戰鬥，又感覺到一邊愛德華欲言又止的憂郁眼神。

……馬丹！有話就說，沒話繃着！這位大佛老看她幹嘛！

希亞捏緊紙頁，深吸了口氣。

這個世界太讓人暴躁了。

她不自覺地握緊拳頭，看着書上密密麻麻的重點，悲傷地擠出一絲笑。

……

看書看得天昏地暗，放學鈴起，她才松口氣。希亞慢吞吞地收拾着東西，暈暈乎乎地走向車棚。

“希亞，要搭車嗎？我開了車過來。”愛德華追上她。

“不用了，我騎車回去。”希亞敷衍了一句，眼神不自覺越過她，飄向了對側。

長廊盡頭的接待室罕見地開着窗——希亞以前只在區議員到訪的時候，看到它開過——土豪金色的裝潢和浮誇的印花沙發透過窗子展露無遺。

這到底是哪誰來了？

希亞強忍住吐槽的沖動，朝裏望。

校長矮胖的身軀在窗邊晃來晃去。他難得打着領帶，從頭到腳一身白色正裝。他像是在和什麽重要人物交談，身體前傾，肩頭和背部的布料被撐得緊繃繃，愈發顯得身材臃腫。靠向對面的時候，掩住禿頭頂的幾縷頭發也顫巍巍地倒向那邊，格外滑稽。

希亞差點笑出聲。

不知道對側的人說了什麽，校長身形一僵，往旁邊閃過身。

希亞的視線毫無阻礙地觸到了內側的“大佬”。

哈利·奧斯本——那個大家都在猜測去哪兒的大人物——他靠在沙發上，手肘支着側臉，微掩着唇。不同于校長的正式，他随意地搭了件黑色雙扣翻領外套，煙灰色的絲質圍巾系在脖間，遮住領間露出的蒼白皮膚。

希亞幾乎在瞬間定在了原地，她無名指上的斑紋開始莫名地發燙。

哈利點了支煙，不急不慢地品味着煙蒂。出于自矜的秉性，他臉上帶着笑容，偶爾還會配合地點點頭，但希亞卻看得出他此刻相當不耐煩。确切地說，他已經快忍到極點了。瞧啊，他微挑起了眼角，眼底晃過的那抹尖刻而微諷的光，她不能更熟悉了。

他甚至已懶得遮掩了。眼神滑過校長，投向玻璃窗。

希亞猝不及防地和暴露在他視野內。

那雙淺藍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視着她，希亞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髒劇烈地搏動了一下。

他忽地站起來，朝校長一颔首，重又看着她，就那麽甩開了校長，向她走過來。

希亞腦中翻騰起無數個念頭。它們吵吵鬧鬧，讓她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

但很快——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彙成了一種情緒。

她慌忙背過身，無措地抓住旁邊人的胳膊，“托尼托尼，我現在看起來怎麽樣！啊啊啊，一定特別醜對吧。”

“我不該熬夜的，今天還沒有化妝就出來了啊——”她心煩意亂地想起早上照鏡子時，看到額頭上又冒出來的一顆痘。

希亞咬着嘴唇，接近于驚惶地理了理她的頭發。

“……你看上去很美，一直都很美。”

直到愛德華輕聲開口，她才意識到身邊人不是托尼。唰地松開手，她想随便找個地方躲起來，然而在下一秒，內心陡然生出了一個冷淡的聲音。

激動什麽，他又不是你們家那位。

……是啊。他只是個陌生人而已。

像冷水當頭潑下，希亞狂躁的心猛地安靜了下來。紅暈還殘留在臉上，她眼裏已沒了方才七上八下的忐忑和慌張。她平靜地側身。

哈利·奧斯本已經走到她跟前，他低眸，輕松而自然地說了聲“嗨”，相當熟稔地攬住她的肩膀——希亞在他靠近的剎那睜大了眼睛。

能量，她曾放出來的生命能量正在他體內輕微地波動着。

她驚疑不定地擡眼，壓下竄起的猜測，滿是迷惑地看着哈利。

哈利擁着她，轉頭纡尊降貴般地施舍給對面的少年一眼。

“幸會。”他嘴角展現出恰到好處的笑，恰如其分到近乎虛假，“卡倫先生。”

愛德華喉結滾動，艱難地回應了一聲。他震驚而猶疑的目光在哈利和希亞之間回旋。他痛苦地發現希亞并沒有對這個年輕人有任何抗拒。

頃刻間，許許多多的鏡像驟然間湧過來，川流不息地将愛德華淹沒。

希亞……愛德華在他心裏看到了希亞。大笑着奔向他，黑發在風裏閃現着漂亮的波紋，她跳起來竄進他懷裏，或者閉着眼有些緊張地親吻他；清晨時她醒過來，對上他的眼睛不自覺地微笑起來……還有，瞬息閃過的，她透出氤氲水汽的眸子。

愛德華的嘴唇驀然間顫了顫。

無數個希亞，帶着從未在他眼前展露過的表情，陌生但鮮活動人。

如果……如果這個人腦中的東西都是真的……

哈利卻沒打算等愛德華想清楚，他甚至沒有伸手，做無謂的友好狀。幹脆地拉着希亞轉身。

愛德華眉頭糾結成一塊，仿佛下定決心般地開口，“等等。”

哈利敏銳地同一刻回過臉，他微微偏頭，下颌揚起一個近乎于倨傲的弧度。

『愛德華·卡倫，或者我該叫你愛德華·梅森？』

一股巨大的驚駭猛地朝愛德華侵襲過來。他難以自控地讀取着哈利·奧斯本的思想——不，那更像是某種思維的倒灌和腐蝕。

『如果把卡倫成員的真實身份曝光，你猜會發生什麽？』

一霎間，那人腦海掠過些許精彩的處理方式，他只雲淡風輕地挑了一種最和婉的。

愛德華卻聽得到他掩埋在更深處的，冷酷而肆無忌憚，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不，他并沒有有意隐藏。這個人……這個人……

愛德華猝然擡頭，咬住牙關，像望着一個蟄伏的怪物，難掩駭然。

“你不能這麽做！”愛德華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不要沖過去，“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希亞疑惑地扭過頭，打量着難得失态的愛德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愛德華驀地一滞。他看着希亞，緩緩地垂眼，搖頭沉默。

希亞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哈利低聲和她說了句什麽，她收回眼神，跟着他走向停車場。

『當然是因為我能啊。』

哈利以一種冷靜而肆意的語調在內心說着，嘲諷味兒十足。

愛德華攥緊了手，盯住他們離去的背影。

哈利略略側眸，投給他一個帶着笑意，但譏諷而尖銳的瞥視。

『你……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他像是純粹好奇地問了一句，不辨喜惡。

轉而，慢厮條理地，揚唇流露出了惡意的笑容。

『是什麽給了你勇氣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你這個……殺死過她的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