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如今已是夜下時分,昆侖齋裏卻依舊燭火通明很是熱鬧。
今兒個是除夕佳節, 講究得便是一個阖家團圓, 因此除了遠在西山的林氏母女, 其餘霍家一衆人皆圍坐在一道用着飯…林老夫人坐于主位, 其餘霍家一衆小輩便圍坐在下頭, 許氏便立在一側幫忙布着菜席。
玉竹領着丫鬟穿過簾子一路往裏頭遞着菜肴佳果,等到布好了宴席, 林老夫人便開口說了話…
她今日穿着一身暗紅色繡百福如意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松青色的馬面裙, 滿頭青絲高高绾成一個發髻,額上還戴着一塊用暗花紗黛紫錦緞做成的抹額。
抹額是早先霍令儀所做,林老夫人很是歡喜,連着一個冬日也未曾更換過…如今在那兩側琉璃燈火的照映下,越發顯得那抹額上頭嵌着的珠翠寶石璀璨華貴。
林老夫人的手中握着酒盞,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她擡了一雙沾着笑意的眼睛,是先看了眼屋中的衆人, 而後才又笑着說了話:“咱們一家人也許久未曾像今日這樣坐在一道用飯了, 今兒個也不必講究那起子規矩,你們想用什麽便用什麽,只圖個開心熱鬧…”待這話說完, 她是又看了眼立在邊上布菜的許氏,一面是落下了手中的酒盞,一面是又跟着一句:“你辛苦了一整日也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坐下一道用飯吧。”
許氏聞言便笑着應了一聲。
她接過知夏遞來的帕子拭了回手, 跟着才在人的邊上坐下。
等到許氏坐下,霍令君卻是笑着起身說了話。他穿着一身朱紅錦袍,手裏頭握着一盞小兒用得果子釀,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是對着林老夫人先說了話:“孫兒願祖母長命百歲,福壽安康。”他如今年歲雖小,說起話來卻已頭頭是道。
霍令君這話一落——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後面上的笑卻是又多了幾分,她笑擡着一雙眉眼看着霍令君,眉目溫和,口中亦跟着溫聲一句:“咱們令君當真是長大了,如今也知曉說這些話讨祖母開心了。”
許氏聞言也笑着擱下了筷子,她是替林老夫人又倒了一盞酒,而後便擰頭朝霍令君看去…眼瞧着令君這幅模樣,她心下高興,面上的笑意自然也跟着深了幾分。
自打令君跟了江先生後,的确是與往日不同了。即便他這張面容還帶着這個年紀少年郎的稚嫩,可若是細細分辨的話,卻還是能從那眉宇之間窺見出幾分這個年紀少有的風華氣度。
許氏想着早先令君要拜江先生為師的時候,她心中還有幾分不舍。為人母親,她自然是希望令君可以早先長大、早先成才,可只要想到他小小年紀就要承擔這些,心下便難免生出幾分嘆息…令君剛跟着江先生走的時候,她不知有多少個夜未曾睡好,生怕他想家、戀家,又怕他一個人在外事事不便。
好在她所設想的那些事都未曾發生。
如今令君樣樣皆好,倒是比以往還要開朗幾分…許氏想到這,一雙眉眼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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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這話說得不對…”
霍令君這話說完忙又跟着一句:“我可不是為了讨祖母開心,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我是真得希望祖母和母妃能夠福壽安康、事事如意。”他說這話的時候,眉心輕輕攏起,端得是一副再正經不過的模樣。
偏偏他如今年歲還小,那張如團子般的面容板着這樣一幅正經,卻是又惹得屋中衆人開懷一笑。
林老夫人更是笑得眼中泛起了淚,她連着說了幾聲“好”,而後是又看着霍令君笑說了一句:“是祖母說錯話了,祖母自罰一杯。”
待這話說完——
林老夫人便笑着取過桌上的酒盞喝了起來,等一盞喝完,她才又喚來玉竹,卻是讓人把早先就備好的紅包取了過來。她接過玉竹遞來的紅包,而後是笑着與幾人說道:“這是祖母給你們備下的壓歲錢,不拘年歲,你們每個人都有。”等說完這話,她便親自給了霍令儀三姐弟。
霍令儀眼瞧着林老夫人遞過來的紅包卻有幾分無奈。
她落了手中的筷子,而後是握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而後才擡了一雙眉眼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跟着無奈一句:“祖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這壓歲錢給令君這樣年紀,圖個歡喜熱鬧也就罷了,她這個年歲早就對這些沒什麽感覺了。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卻是笑着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口中亦跟着一句:“什麽小孩不小孩的,你在祖母眼裏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她這話說完——
許氏便也笑跟着一句:“你收下吧,這是你祖母的一片心意,為得就是希望你們三人明年依舊可以平平安安、喜樂建康。”等到這話說完,許氏也從知夏的手中接過早先備好的紅包,分給了三人。
霍令儀見此便也未再多說什麽,笑着收下了。
林老夫人眼瞧着他們收下,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幾分。她重新握過酒盞用了一口梅子釀,跟着是朝那個穿着玄色長袍的少年郎看去…對霍令章,如今她的心中卻是有幾分複雜的。
霍家子嗣本就不多,她往日對這些小輩自然都是歡喜的。
可林氏早先做出那樣的事,她雖然顧念舊情和臉面不曾發落,可心中對他們的情分難免還是少了幾分…何況如今又出了霍令德的那樁事,她心下更是厭惡不已。更重要的卻是她心中一直記着當日李嬷嬷無意間說起的那句話:“二公子如今這幅模樣倒是讓老奴想起一個人,當年的二爺也是這樣的…”
當年的霍安南雖為庶子,可那風頭俨然卻比安北還要高出幾分。
林老夫人想到這握着酒盞的手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就連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跟着斂了幾分。
這些記憶中的舊事雖然早已被歲月塵封,可每每想起卻還是讓她心生怨恨、難以忘懷,那始終都是藏在她心底的一根刺…當年她嫁給霍雲松的時候也不過二八年歲,一襲嫁衣入霍家的時候也是滿懷高興與希冀的。
那個時候林、霍兩家門第雖然相當,可要當真說起來,林家較起霍家卻是還要高上幾分。都說嫁女高嫁,那會霍雲松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可她心中喜歡霍雲松,自然覺得他樣樣都好…就如婚前她所設想的那般,剛嫁進霍家的時候,霍雲松待她的确算得上是不錯。
他不喜應酬,家中除了一雙自幼跟着他的通房也沒有別人了…
上頭的公婆也都是極為和善的人,平日很少有給她立規矩的時候,何況她那會進門才半年便有了安北,日子過得當真是順意而又痛快。
可她哪裏知道?
這個男人心中卻是有人的。
那會安北剛剛出生,霍雲松便領着那個女人進了霍家的大門…林老夫人想起那時的光景,握着酒盞的手更是多用了幾分力道。即便時日過去這麽久,可她只要想起這樁事,心下卻是掩不住的怨恨,就連那雙眼中也重添了一副怒火。在屋中燭火的照映下,林老夫人只有微微垂下雙目才不至于讓身邊人瞧見她面上的異樣。
那個時候——
她尚還在做月子,手裏抱着剛剛出生的安北,還在幻想着日後是副什麽樣的光景。可霍雲松卻牽着那個女人的手徑直走到了她的跟前,與她說要納妾…無論是那些士族還是小戶,納妾原本就算不上什麽稀奇的事,就連她的父親也有兩房姨娘。
可林老夫人那會心中卻還是有幾分不舒坦的。
她才替霍雲松生下兒子,這個男人就這麽着急嗎?而更令她生氣的卻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大腹便便,只瞧着那副模樣便知曉這是快到了臨盆之際。
安北才出生幾日,這個女人卻要臨盆了——
霍雲松可當真是半點臉面都未曾給她留。
彼時她心中又氣又恨着人打聽之後才知道,這個姓孟的女人原是與霍雲松自幼一道長大,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若不是因為孟氏家中早先因為得罪權貴落敗了,只怕霍雲松根本就不會娶她…
那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她。
餘後的日子。
霍雲松的心更是全然不在她這處了,或許他的心從來就不在她的身上,只是早先尚還知道僞裝幾分…自打孟氏進府後,他卻是連僞裝也不肯了。他夜夜歇在孟氏那處,不僅沒有踏足過她的房門,甚至對安北也從未正視過,反倒是把那個庶子當成寶。
雖然那個時候她還是正室,可這後宅內院,沒了夫君的尊重和愛護,她根本什麽都不是…滿府上下不拘是內院的丫鬟、婆子,還是府外的管事、掌櫃更是從不把她放在眼中。
孟氏為妾,卻享着連她這個正室都不曾擁有的好東西,而那個庶子,更是被霍雲松精心培養着…小小年紀就已才學過人。
若不是後來安北有出息,只怕當時那霍家早就沒了他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因此對于霍令章——
林老夫人心中難免不生出幾分複雜的感情,她倒是不擔心霍令章會取代令君,信王府的繼承權從來都只有嫡子才能享有。可只要見到他,她就免不得想起那一段歲月,想到當初那個委屈求全、不得丈夫寵愛的自己。
她想到這還是忍不住擡了一雙眉眼朝霍令章的方向看去。
大抵是她眼中的這抹思緒太過深沉,霍令章自然察覺到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盞擡了頭朝林老夫人看去,待見到她眼的那抹深沉,他先是一怔,餘後話中卻又添了幾分擔憂:“祖母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衆人聽得這一句自然也忙停了話朝林老夫人看去——
林老夫人前些日子一直纏綿于病榻之間,雖說如今已好了許多,可這寒冬臘月,難免還是令人擔憂。
林老夫人早在聽到霍令章說出那句的時候便已回過神來,如今她眼看着幾人面上的擔憂忙又化作幾分笑,口中是跟着一句:“我沒事。”等到這話說完,她是又朝霍令章看去,眼見他面上未加掩飾的擔憂,先前心中的思緒便又壓了幾分。
不管如何,霍令章也是她的孫兒,何況當日他不顧風雪去尋晏晏倒也能窺出幾分赤子之心。只要他好生守着該有的規矩,她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他——
林老夫人想到這,眉目之間倒是也添了幾分溫和,連着聲調也柔和了許多:“松山先生可有說讓你何時過去?”
霍令章聞言便恭聲答道:“先生是讓我在家中多待些日子,可我念着春試将近,打算等開了年便過去…”他說完這話卻是又輕折了一雙眉心,跟着是又多了幾分慚愧的語調:“祖母如今病體未愈,孫兒卻不能常常侍奉在跟前,實在不孝。”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卻只是擺了擺手,口中是道:“男兒家自是學業為重,家中一切事物有你母妃和長姐,你也不必擔心…”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了一句:“給松山先生的禮我已讓人給你備好了,你去的時候可別忘記帶上。這麽多年,他不辭辛勞教導你,若不是因着路途遙遠,原該請他來家中做客的。”
霍令章聞言自然是又起身朝人拱手一禮,口中亦跟着一句:“勞煩祖母了…先生為人不喜熱鬧,若是日後有機會,孫兒再邀他來家中小住幾日。”
林老夫人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
餘後屋中倒是也未再說及此事,只是繼續用起了飯、說起了趣話。席間,霍令君說得最多,童言童趣得倒是讓這屋中又多了幾分熱鬧…自打霍安北去世後,府中又接連出了不少事,信王府中也當真是鮮少有這般熱鬧的時候了。
人老了就喜歡熱鬧。
林老夫人眼看着屋中這幅熱鬧景象,心下自然也高興。
等到屋中用得差不多了,她便側擰了頭問着許氏:“今兒個當值的那些人,可讓人送吃得過去了?”
許氏聞言便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是握着帕子先拭了回紅唇,而後才又柔聲答道:“先前已讓廚房準備了酒菜送過去了,媳婦又做主給他們每人封了個紅包,到底是年裏年節的,也讓他們熱鬧熱鬧。”
如今家中事務皆有許氏管着——
起先的時候林老夫人還怕她出個什麽纰漏。
可如今這樣冷眼旁觀下來,許氏近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倒也算得上事事妥當。大抵是心中沒了那一份抵觸,如今她和許氏相處起來卻也和睦…
因此這會聽着許氏這般說道,林老夫人便也點了點頭,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做得很好。”待這話說完,林老夫人便又擰頭朝身後随侍的玉竹說道:“好了,我們用得也差不多了,今兒個也算是個好日子,你們也不必在身邊伺候了,下去自個兒玩鬧吧。”
玉竹聞言卻有幾分躊躇。
她是替人又布了些菜,口中這才柔聲回道:“且讓她們下去玩鬧吧,我就不去了,您身邊也離不了人。”玉竹這話說完,林老夫人還不曾出聲,霍令儀卻是笑着說了話:“好了,祖母都發了話,你也就不必推辭了…何況祖母身邊也有我們照顧着,難得一個好日子,你們都下去玩鬧吧。”
兩位主子都發了話,玉竹便也不好再推辭。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朝幾人又屈膝打了一禮,跟着才往外退去。
…
等到屋中下人退了個幹淨,衆人也就往裏間走去了。
裏間早先已備好了茶果一類,卻是供人守歲時吃用得。因着先前多用了幾杯酒,林老夫人的面上也帶着幾分遮掩不住的紅暈。
這會她一面是由許氏攙扶着往裏頭走去,一面是與許氏說起閑話來:“除去往年交好的那些門第,李家那處記得也多備份禮…還有江先生那處,原本該請他來家中做客,只是他那個性子怕是也不慣這些,你便多備些尋常用得上的禮物。”
許氏聞言自是一一笑着應了。
兩人在前邊說着這些家常話,後頭跟着的霍令君便也悄悄拉了拉霍令儀的袖子。等到霍令儀垂下了一雙桃花目,霍令君便也半仰着頭朝人看去,與霍令儀如出一轍的那雙桃花眼這會也彎彎挂着…他面上帶着笑,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你給我準備禮物了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彎彎、聲調也跟着輕輕揚了幾分,卻是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激動…相較起先前,如今的霍令君全然是一副小孩模樣。
霍令儀看着霍令君這幅模樣,一雙眉眼也跟着泛開了幾分笑,她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口中是笑說了一句:“昨兒在母妃屋子裏的時候還說自己長大了,日後不要禮物了,怎得如今卻又問我讨要起來?”
“阿姐——”
霍令君聽人這般說,小臉卻又紅了幾分。他一只手捂着額頭,另一只手卻仍舊握着人的袖子不肯松開,那張尚還帶着幾分稚嫩的面容上也添了幾分可憐兮兮的模樣。
霍令儀原本就是與他玩笑,如今眼瞧着他這幅模樣自然也是軟了心腸,不再說道什麽。她從杜若的手中取出一只錦盒放到了霍令君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不是與我說想要落松館徐先生做得筆嗎?”她這話一落,眼瞧着霍令君立時就綻開的眉眼,便又笑着繼續說道:“你瞧瞧可還喜歡?”
霍令君一聽這話,原先面上的那副可憐模樣盡數消散。他忙接過霍令儀手中的錦盒打了開來,裏頭放着得正是一支毛筆…落松館的徐先生做得一手好筆,無論是那筆身還是所用得狼毫皆是萬裏挑一,除此之外,他還歡喜在那筆身上題字作畫。
筆是好筆,字與畫更是一絕,因此徐先生所做的筆向來很受學子們歡喜。
只是他一年也難得做上幾回,對外也當真算得上是供不應求…倒是未曾想到他當日随口一句,阿姐竟然就記在了心中。霍令君想到這便又仰了頭朝霍令儀看去,眉眼彎彎,口中是掩不住的高興:“多謝阿姐,我很歡喜。”
他這話說完便笑着往前走去,卻是與林老夫人和許氏說道去了。
霍令儀看着他這幅未曾遮掩的歡喜模樣,眉目之間自然是又泛開了幾分笑,她剛想擰頭與杜若說話,餘光卻是看見霍令章…她看着他那張沉默的面容依舊是素日的溫隽,可那雙眼卻直直朝霍令君手中的錦盒看去,細看的話還能從中瞧見幾分欽羨。
只是還不等霍令儀細看,霍令章卻又斂了一雙眉目。
霍令儀見此也未曾說道什麽,指根卻是磨了磨袖下握着的那只錦盒。
…
大抵是到了戌時時分,外頭便想起了爆竹聲。
林老夫人眼瞧着霍令君面上的向往便笑着擱落了手中的茶盞發了話:“好了,你們也不必在屋中陪着我了,早先門房也買了不少爆竹煙花,你們便一道去院子裏瞧瞧吧…”等到這話說完,她是又看了眼霍令儀,跟着一句:“照顧好令君,那東西到底危險,可別受了傷。”
霍令儀聞言自是笑着應了。
姐弟三人一道往外頭走去,只是出了簾子,霍令君便拉着霍令儀的手先往外頭走去…他到底還有幾分小兒心性,最喜歡這些東西,先前在屋裏頭還能忍着幾分,如今耳聽着外頭的熱鬧自然是待不住了。
等到了外頭,那些丫頭、小子已開始放起了爆竹,眼瞧着他們出來忙斂了幾分面上的笑意,跟着是走上前恭恭敬敬朝他們打了一禮。
霍令儀停下步子,她是先撫了撫有些微皺的衣袖,而後便擺了擺手讓他們起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今兒個是除夕夜,你們也不必拘禮,世子要看煙花,你們且去把東西取過來。”
那些爆竹、煙花早是先前就備下了的,就等着主子發話。如今一聽這話,自然有人忙去取了過來。霍令君眼瞧着他們把東西取來,便也不賴着霍令儀了,只邁了步子往前走去…霍令儀看着他面上的歡喜,倒也未曾攔着他,只是讓杜若緊跟着人別出了事。
沒一會功夫,便有膽子大的把那煙花點着了。那煙花共有十八響,每一響都是不同的花樣,如今夜色深沉,煙花在天上綻開使得那夜色恍如晝日一般。
院子裏充斥着一片笑鬧聲。
霍令儀的面上也難得帶了幾分笑意,她似是想到什麽便又擰頭朝霍令章看去…
此時周邊都是一片喜鬧聲,霍令章也仰頭看着天上的煙花,他的眉眼溫隽、面容含笑,大抵是瞧見了霍令儀看過去的眼神,霍令章便低垂了一雙眉眼朝人看去,口中跟着謙順一句:“長姐有事?”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說話,她的指腹仍舊磨着袖中的那只錦盒,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擡了臉。而後她握着手中的錦盒朝人那處遞去,眼看着霍令章微怔的雙目,霍令儀的面上雖然仍是舊日那副模樣,可心中卻還是難得生出幾分別扭。
這還是她頭一回送霍令章東西…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送他,只是前些日子和李安清出門的時候瞧見了一方玉佩,那個時候她不知怎得就記起過些日子便是霍令章的生日,而後便鬼使神差得買了下來…
今兒清晨霍令儀躊躇了許久,臨來卻還是讓杜若備了錦盒裝了起來,東西買都買了自是退不了,何況這玉佩是男兒所用,令君如今年歲還小也用不上,權做當日霍令章不顧風雪趕來救她一回吧。
霍令儀想到這,心中的那一份別扭倒也少了許多,她仍舊低垂着一雙眉眼,面容平淡,聲調也沒什麽起伏:“你的生辰馬上到了,這就當做你的生辰禮物吧。”
霍令章眼看着她手中的那只錦盒,面上卻是還有着幾分怔楞,那顆素來平穩的心也泛起了幾分波瀾。
他的确未曾想到霍令儀竟然會送他東西…
霍令章眼看着那只錦盒,卻是足足過了有一瞬的功夫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得接過錦盒,等到手心有了這一份重量,他那顆高懸的心也跟着落了下來。
“這還是長姐第一次送我禮物…”
霍令章微微低垂的面上帶着未加掩飾的笑容,這抹笑意與往日不同,少了幾分深沉,多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少年郎模樣。他一面說着話,一面是又握緊了手中的錦盒,而後才擡了一雙沾着笑意的眉眼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跟着柔聲一句:“多謝長姐,我很歡喜。”
他是真的歡喜。
這麽多年——
他眼睜睜得看着霍令君向她讨要禮物,心中不是沒有過欽羨的。就連先前,他看着霍令君握着那只錦盒的時候,眼中也忍不住滑過幾分羨慕。霍令章知曉這個錦盒中的東西定然是比不過她替霍令君親手挑選的禮物好,可他還是忍不住歡喜,歡喜到一雙眉眼也與舊日不同,多沾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歡愉。
霍令儀看着他面上這幅未加掩飾的笑意,心下只覺得越發別扭,不過就是一個禮物罷了,霍令章有必要如此嗎?何況他連看都未曾看過,怎得就知道喜歡了?她想到這便又淡淡開了口:“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前些日子出門瞧見一方玉佩覺得不錯便買下來了,你若不歡喜…”
只是她這話尚未說全,霍令章便又彎了一雙眉目輕輕笑道,他的手中仍握着那只錦盒,口中是跟着柔聲一句:“只要是長姐送得,我都歡喜。”
霍令儀眼看着他這幅模樣,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怪異,不過她終歸什麽都未說,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喜歡就好。”等到這話說完,她便邁了步子往前走去,卻是未再理會身後人了。
煙花已放至最後一響。
沒過一會那天上僅剩的那幾道光亮也跟着消散了。
霍令儀眼瞧着霍令君臉上的歡喜,面上是又多添了幾分笑意,她一面是握過霍令君的手,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他額頭的汗,口中跟着一句:“玩得差不多了,咱們也該進去了。”
天寒地凍的,若是受了風寒可就遭了。
霍令君雖然心中猶還覺得不滿足,不過他也未曾再說道什麽,只是乖巧應了“是”,而後便跟着霍令儀的步子往裏頭走去。只是在路過一處的時候,他看着尚還立在廊下的霍令章卻輕輕“咦”了一聲,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哥看起來好似很高興。”
霍令儀聞言倒也止了步子朝霍令章那處看去一眼,他仍舊站在先前那處方向。在那琉璃燈盞的照映下,他雖然半低着頭,可還是能從他那微微側露的臉上看見幾分與往日不同的歡愉。
她的眉心輕輕折了幾分,不過終歸也未曾說道什麽,只是與杜若說了一句:“你去喚二公子進去吧。”
等這話說完——
霍令儀便握着霍令君的手繼續往前走去,只是心中對霍令章今日的表現卻是免不得生出幾分奇怪。
她從來都看不透霍令章,這個人有時候看起來沉穩得讓人覺得可怕。她原本以為霍令章這次回來定然是為了林氏母女的事,可這段日子,她卻是從未聽他替林氏母女求情過,平日該如何還是如何,讓人全然想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要做什麽。
可有時候他卻又仿佛只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孩…
就如今日,不過就是一個禮物,他也能開心成這幅樣子。
當真是個怪人。
…
雖說除夕夜有守歲的習俗,只是林老夫人年歲終究是大了,何況她身體尚未痊愈,衆人自然也不敢當真讓她守歲。因此尚還在亥時,林老夫人由許氏服侍着睡下,衆人便也回去了…霍令儀和霍令君扶着許氏回到錦瑟齋繼續守歲,霍令章便獨自一人回了陶然齋。
陶然齋中。
雲開正坐在圓墩上做着女紅,自打林氏去了西山,她也就自發到霍令章身邊服侍起他的衣食起居。
如今耳聽着外頭傳來的腳步聲,雲開便放下了手中的女紅,而後是打了簾子迎了出去…眼瞧着霍令章面上難得的高興,她先是一怔,而後是笑着替人解下了身上的鬥篷,跟着是又一句:“奴還是頭回見二公子這麽開心。”
霍令章聞言卻也只是笑了笑未曾說話。
他握着手中的錦盒,而後是打了簾子往裏間走去,只是在瞧見擺在案上的那只荷包時,霍令章的步子卻是一頓,連帶着面上的笑意也跟着凝滞了幾分。
雲開走在霍令章的身後,自然未曾察覺到他面上的神色,只是見他停了步子便也随着他的目光往那處看去。眼瞧着那只荷包,她便柔聲解釋道:“奴瞧這只荷包的針線壞了便重新修補了下…”她這話說完是又替人倒了一盞熱茶,跟着是又一句:“這只荷包的樣式太過老舊,布料也過時了,不若奴再替您重新做一只?”
她口中這般說着話,心中更是免不得诽語了一句:也不知這荷包是哪個丫頭做的?這也虧得是二公子好說話,若不然就這樣的手藝合該被趕出府去。
霍令章卻未曾說話,他只是合了雙目,卻是過了許久才淡淡說道:“以後沒我的吩咐,不要進這間屋子。”
雲開聞言卻是一怔,她紅唇一張一合剛要開口說話,眼瞧着那燭火下霍令章臉上顯露出來的漠然,心下卻是一凜。這麽多年,她還從未在二公子的面上瞧見過這樣的情緒,在她的記憶裏,二公子的性子一直都很是溫和。
今兒個二公子雖然不曾發火,可那面上顯露的漠然,還有話中那掩藏的暗愠卻還是讓雲開止不住一怔。
二公子這是怎麽了?原先還好好的。
不過雲開終歸也未說什麽,她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擱于案上,而後是輕輕與人應了一聲“是”。等這話一落,她是又朝人屈膝打了個禮,跟着才往外退去…只是走到布簾那處的時候,雲開還是忍不住折身往身後看去一眼。
她看着霍令章緊緊握着那只荷包,微微垂下的眼中好似閃過幾分掙紮和隐忍。
雲開眼看着這幅畫面,更是一怔,她一面打了簾子往外頭走路,心中卻是忍不住起了幾分猜忌…這只荷包究竟是誰做的?二公子竟如此上心。
…
等到雲開退下。
霍令章握着那只荷包往裏間走去。
裏頭燭火只點了幾盞顯得有些昏暗,而他立在窗前,手中握着這只重新被修補好的荷包,半仰着頭看着天上的那彎月亮默聲不語。卻是過了許久,他才低頭看了眼那只錦盒…錦盒早已被打開,裏頭放着一塊玉佩。
玉佩通身翠綠,兩面外側皆刻着祥雲做紋飾,正面中間卻是一副秀麗江山。
霍令儀先前揣着這只錦盒走了一路,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歡喜意,可如今這樣垂眼看着,他的心下卻不知是何等感覺…他什麽都不曾說,指腹卻是緩緩拂過那塊玉佩上頭的紋路,帶着幾分珍重和小心翼翼,生怕多用了幾分力道便會損壞了它。
此時已快子時,屋裏屋外皆是一片寂靜。
而霍令章的臉上卻依舊挂着那抹掙紮和隐忍,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合了雙目,微微蜷起的指根有幾分顫抖,或許他真得什麽都留不住吧…就如這只荷包,不是他的東西,終歸是強留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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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