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霍令儀歇了個午覺, 便照常去往許氏那處…

近些日子府裏府外的事有不少, 平日裏她也會幫忙看着些外頭送來的賬冊。

知夏正從小廚房端了蠱湯水過來,眼瞧着霍令儀過來便笑着迎了過來,她是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道禮,口中跟着一句:“郡主今兒個來得早。”

霍令儀聞言便也笑着點了點頭,她從杜若的胳膊上收回手扶了扶袖子,眼瞧着那蠱川貝雪梨湯便問道:“母妃可醒了?”

“王妃今兒個未睡午覺…”知夏一面說着話, 一面是引了人往裏頭走去,屋外候着的小丫頭見她們過來自是忙彎了身子低了頭,跟着是打了錦緞布簾請兩人進去。

知夏落後霍令儀一步, 等進了裏頭, 她眼瞧着人面上的惑然便又輕聲跟着一句:“先前門房送來一道信,是從青蓮巷送來的, 王妃瞧了後便沒再睡了。”

青蓮巷說得便是許家。

霍令儀聽她這一番解釋,面上的疑惑卻是更甚了。

不過已經進了屋子,她便也未再多問,只是從知夏的手上接過托盤, 而後是輕聲與人一句:“好了, 這兒有我, 你先下去吧。”等這話說完, 她見知夏打完禮退下便又伸手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

許氏穿着一身尋常衣裳正靠坐在貴妃榻上, 她的手肘撐在那茶案上,聽着聲響也只當是知夏進來了,便也未曾睜眼。

霍令儀眼瞧着母妃手中握着的那封信, 還有她那微微半側的臉上緊蹙的雙眉,她心下的疑惑更甚,許家究竟是送來了什麽信才會使得母妃露出這樣的神色?她也不曾說話,只是把手中的托盤重新置于那茶案上,而後是伸出手替人輕輕揉起兩邊的太陽穴。

她的力道不輕也不重,倒也很是舒緩。

許氏便這樣由人按了有一會功夫,等到那折起的眉心消落了,她才輕聲說道:“好了。”等這話說完,她便坐直了身子睜開眼,待瞧見身旁侍立着的不是知夏也不是知秋,許氏先是一怔,跟着是驚疑一句:“晏晏,怎麽是你?”

她說完這話便握着霍令儀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而後才又繼續嗔怪說道:“你這丫頭,這些活且讓知夏她們去做便是,沒得累壞了身子。”

霍令儀聞言,面上的笑卻是又多了些,她任由母妃握着她的手坐在了塌上,眼瞧着她面上的嗔怪,便又柔聲說道:“女兒又不是瓷器做得娃娃,哪裏這麽容易就累着了?”她話中笑意很深,而後是從那托盤上取過湯水朝許氏那處遞去,跟着才又問了一句:“我聽知夏說,舅舅家送來了信,可是出了什麽事?”

許氏剛接過湯碗,聞言那先前才消落的眉心卻是又跟着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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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未曾飲用這湯水反而是擱在了一旁,而後是把那封信遞予霍令儀看,口中是道:“是你表姐的婚事…”等這話一落,許氏的喉間卻是又漾出一聲嘆息,跟着才又一句:“你舅母遞了信來,說是宣王向你舅舅提親。”

宣王向舅舅提親?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是一怔,她接過那封信細細瞧了一遭。

那信中也不過寥寥幾句,只不過是簡單得把這樁事說了一回…她瞧了沒一會功夫也就看完了。不過她還是未曾擡頭,只依舊低垂着一雙眉眼看着那信上的字,前世她雖然不怎麽理會舅舅家的事,不過表姐的婚事?

霍令儀想到這,眉心卻是又跟着擰了一回。

她記得前世表姐一直到她墜入懸崖死的那日,都不曾見她嫁人…其實表姐早年也是有過一門親事的,對方雖然不是公侯門第,卻也算得上是書香世家。

霍令儀記得那位公子姓江,不拘是為人還是品性都是不錯,只是命不好。原本他與表姐的婚事是定在前年,彼時表姐也剛過及笈,那該走的章程大多也都走了一遍,只是還不等表姐進門,那位江公子卻突然死了,雖說後頭江家遣人說是因為這位江公子有舊疾,可這城中卻還是起了不少流言。

流言蜚語,自是說得越玄乎越有人聽。

那會燕京城中的人便都說是表姐的命數不好,若不然怎麽以前也沒見那位江公子出事,偏偏等她快要進門就出了這樣的事。

因為這樁事,這兩年來,也就沒人再給表姐提親。

如今宣王竟然向表姐提親?這可是前世未有過的事。霍令儀手握着那薄薄的一張信紙,心下的思緒便又跟着轉了一回,宣王此人,在這燕京城中的名聲也不算好,平日裏逗鳥走雞的,不是厮混在那煙花之地就是出沒于酒肆之中,如今快有二十歲在朝中卻沒有絲毫建樹。

不過霍令儀還是覺得此人并不簡單,倘若他當真只是一個風流纨绔,又豈能在秦後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好生活了這麽多年?

霍令儀想到這便擡了眼朝仍舊擰眉擔憂的許氏看去,她把心中的思緒一收,口中是問了一句:“舅舅同意了?”

許氏聞言倒是也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口中跟着一句:“你舅母說還在商量,不過宣王再如何也是天家貴胄,他親自上門提親,你舅舅家又是那樣的處境想來也是不好拒絕的。”她說到這,喉間便又化開一聲嘆息:“只是宣王那樣的秉性,瑾初若當真嫁給他,日後還不知要受多少苦。”

“你表姐,哎——”

許氏左右也就這麽一個親侄女,自是希望她這一生都能夠好好的,偏偏她這位侄女樣樣都好,只婚姻卻格外不順。早先定的婚事還未進門,未婚夫就死了,餘後這兩年提親的也都是些纨绔子弟,如今更是扯來了這位宣王…她想到這,眉宇之間的憂愁卻是又添了幾分。

這女兒家的婚事,一個不慎毀得便是一生,偏偏天潢貴胄,又豈是說拒絕就能拒絕的?

霍令儀看着她這幅模樣,心下卻是也跟着一嘆。她把手中的信紙重新對半折了起來置于案上,而後才又輕聲勸起人來:“母妃也別太擔心,這事說到底也還沒個底,何況舅母和表哥都是眼清目明的,想來他們心中應是也有一番計較的。”

待這話說完,她心下略一思索便又跟着一句:“母妃也許久不曾去看望舅母了,倒不如今兒個我陪母妃去一趟?我也正好和表姐說說話。”

許氏原本便打算午間去許家走一回,問問嫂嫂的意思。因此這會聽得霍令儀這番話,她便也未說什麽,只是輕輕應了…而後便又讓知夏等人進來伺候洗漱。

等兩人到許家的時候,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許家早先就得了信,這會沈攸寧和許瑾初便站在影壁那處,眼瞧着馬車停下,她們便笑着迎了過來…兩廂一見面,自是又好一會寒暄了。

而後,沈攸寧和許氏走在前頭,霍令儀和許瑾初便笑跟在兩人的後頭。

等到進了花廳,那茶點糕果也剛剛備下。

沈攸寧等幾人坐下,便笑着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跟着柔聲一句:“知你慣來不喜歡吃甜的,這是前幾日你舅舅從外頭尋來的山楂,品相不錯,我便着人做了一盤山楂糕…酸甜适宜,你且嘗嘗。”

霍令儀聞言,面上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她笑着從那盤子裏取了一塊糕點,而後是先嘗了半口,等到那股子山楂的酸甜味道在唇齒之間慢慢化開,她才笑着擡了一雙眉眼與人說道:“味道正好。”

沈攸寧聞言,面上的笑意也越漸柔和了幾分。她從一旁的茶案上取過茶盞,一雙柔和的眼睛是朝霍令儀看去…她也是有一段時日未曾瞧見過霍令儀了,如今眼瞧着她較起往日越發長開的眉眼,心下還是忍不住閃過一份驚嘆。

倒也怪不得李三爺那樣的人物也會求娶晏晏,即便是她們這些女人家瞧着這樣一幅花容月貌也不免動心。

不過好在是那位李三爺…

沈攸寧的心下是又閃過幾分慶幸,當初她還擔心晏晏模樣長得太好,日後還不知要生出什麽樣的事來。如今有那位李三爺和李家的庇護,只怕這燕京城中也不會再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沈攸寧想到這,面上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幾分。她收回了眼,而後是重新低垂着一雙眉眼飲下一口盞中茶,跟着才又朝許氏瞧去。

她心中明白許氏今日是為何而來,因此這會等擱下了茶盞便與許瑾初說道:“我和你姑姑在這處說話,你們坐着也怪是無聊的,且領着晏晏去外頭走走吧。”

許瑾初聞言便輕輕笑着應了一聲,她那張如銀盤般的白皙面上依舊挂着一抹素日的溫和笑,等又朝許氏也打了一道禮,便擰頭朝霍令儀看去,眉目含笑、語氣柔和:“晏晏,我們走吧。”

霍令儀見此也未多言,她自是知曉舅母和母妃有話說,何況她也有話和表姐說。

兩人一道往外處走去,四月的日頭雖然溫和,可這頂着大太陽在院子裏走着也怪是沒意思的…因此兩人也只是在外頭走了一圈便去許瑾初的閨房了。

許瑾初的閨房一如她的性子,很是雅致。牆上挂着字畫出自許瑾初自己的手筆,那一扇六面屏風用得是雙面繡,也是出自許瑾初的手筆。

再往裏頭走去,便是一排書架,上頭放着滿滿一架子的書,眼往東邊瞧去便能見到臨窗的那處還擺着一架古琴,和一個尚未完成的繡繃…

許瑾初任由霍令儀打量着屋子也不曾說話,等丫鬟們上了茶點,她便讓她們都退了下去,而後便坐在軟塌上握着一盞茶笑瞧着人。

霍令儀耳聽着衆人退下便也回了身坐到了軟塌上,她的手中也握了一盞茶,茶蓋半揭,卻也不曾喝。氤氲之氣模糊了眉眼,而她卻依舊這樣握于手中,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擡了臉朝許瑾初看去,口中是一句:“舅母送來的信,我也瞧見了。”

她這話說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問人:“表姐是怎麽想的?”

許瑾初聞言,握着茶盞的手卻是一頓,不過也只是這一會的功夫,她的面上便又重新挂了笑意。她是飲下了一口熱茶,而後便握于手中笑看着人:“婚姻大事,素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前話一落——

許瑾初便把手中的茶盞置于案上,跟着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而後才又繼續說道:“我沒有什麽想法。”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一直都挂着溫和的笑意,就連聲調也未有什麽變化,只是心中卻還是想起了上回宣王來家中時的情景。

宣王來得那日,她正如往日那樣坐在屋中繡着女紅,丫鬟匆匆打了簾子跑了進來把這回事說了一遭,道是“宣王來家中提親了”。

那個時候,她的确是怔住了。

她和宣王并無幾面之緣,私下更是連一句話也未曾說過,因此許瑾初的确是未曾想到他會這樣上門來提親。

而更令她驚奇的卻是,宣王提出要見她一面。

這原本并不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只是父親卻還是同意了…旁人皆道父親纨绔糊塗,可她心中卻明白,即便父親再是纨绔再是糊塗也絕對不會胡亂折騰她的婚事。這兩年來,不是沒有人向她提親過,只是那些人要麽就是纨绔子弟,要麽就是品行不好,父親從來都是二話不說就把他們打出去的。

因此父親能同意宣王見她,許瑾初心中的确是有些驚奇,不過驚奇歸驚奇,父親既然同意,她自然也不會舍了他的面子。

許瑾初記得那日宣王就站在一株杏花樹下,他穿着一身紫衣錦服,大概是聽到聲響便轉身朝她看來,手中還握着一枝剛剛折下的杏花…宣王周承澤在這燕京城中名聲響亮,除了那纨绔風流的事跡,另一樁便是因為他的容貌。

周承澤面容俊美,甚至到有些雌雄莫辨的地步。大抵女兒家都免不得被那樣一副容貌所吸引,只是許瑾初卻素來不喜這樣的相貌,她喜歡的郎君應該是同哥哥那樣,生得清隽儒雅,端得一副好風骨,而不是這樣一個成日游走于酒肆軟玉之地的風流子弟。

因此那日,許瑾初瞧見宣王,無論是面上還是心底皆無什麽變化。

她離人幾步之地便停了下來,而後是與人行了一道禮,禮數周到,語句平和,喚人一聲“王爺”。

“許二姑娘…”

那是周承澤頭一回喚她的名字,他微微低垂着一雙眉眼,眉眼含笑,語調微微勾起,憑得又是多添了幾分勾人的纏綿。能讓這燕京城風月場所中的佳人們翹首以盼,周承澤除了那一擲千金的手筆,自然還有他本身的魅力,如他的那幅好相貌還有那勾人的纏綿調。

只是許瑾初卻還是忍不住折起了眉,這樣的輕狂,倒讓她頭一回質疑起父親的決定了。

大抵是不喜歡周承澤那副做派,許瑾初也是頭一回肅了面容與人說起了話:“我知王爺為何而來,只是王爺大概不知道,我曾有過一門親事…這城中衆人皆道我命數不好,易克夫君。”

她以為說出這樣的話,那位宣王也總該走了,說到底那樣的風流貴胄又豈會真正有心?不過是閑來無事來尋她的樂子罷了。何況這城中女子不少,縱然宣王的名聲不好,可要嫁予他的名門貴女卻還是有不少。

可許瑾初卻未曾想到——

那個男人聽到那番話卻只是輕輕笑了笑,他仍舊垂眼看着她,口中是跟着纏綿一句:“那倒是巧了,本王的命數也不好,倒不知你和我之間,誰又會克誰?”

許瑾初想到這,一雙眉眼還是忍不住朝擺在高案上的那只美人瓶看去,美人瓶中正插着一枝杏花,此時那杏花在那日頭的照耀下倒是越發好看了幾分…她的指根仍舊端放在膝上,唇角卻還是抿着露出一個虛淡至極的笑。

她重新轉回了身子朝霍令儀看去,眼瞧着她眉眼之間的擔憂便又輕輕笑道:“傻丫頭,你不必替我擔憂,倒是你…”許瑾初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溫聲笑道:“你和李首輔的事當真是吓了我一跳。”

等這話一落——

許瑾初便又輕聲問了一句:“晏晏,你可喜歡他?”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這話她并不是頭一回聽,當日李懷瑾問過她,母妃也曾問過她…只是彼時她給出的答案卻不算明确。可如今,耳聽着許瑾初的這一句,她卻還是忍不住細細想了一回,她喜歡李懷瑾嗎?

若當真要明确說個喜歡與否,她這心中委實還是沒個答案。

可越是相處…

霍令儀便覺得好似越發離不開李懷瑾了,若是這樣便是喜歡,那她大概的确是喜歡上李懷瑾了吧。

許瑾初眼瞧着霍令儀眼中的怔然,面上的笑意卻是又溫和了許多…早先聽到消息,她還怕晏晏是沒個法子才只能嫁給李懷瑾。畢竟那位李首輔位高權重,手段又多,晏晏雖然聰慧卻也敵不過那人心機深沉。

可如今這樣瞧着,這個傻丫頭卻是當真喜歡那位李首輔。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擔心什麽了。

等到四月中旬,杏榜也出來了,和前世一樣,霍令章依舊高中第一,成為了這建昭二十年的會元。一時之間,霍令章這個名字猶如這三春四月的風一樣,席卷了整個燕京城…雖說還未到最後的殿試,可霍令章以十四歲的年紀得了這個會元,委實是讓人欽羨的。

何況倘若你會試名次不錯,等到了那殿試想來也不會太差。

因着霍令章的年歲,這城中自然有不少人說道,如今內閣的李首輔當年十五中狀元,已是令人驚嘆不已…若是這位霍家的二公子今次也能得個狀元,日後自是前途無限。因此這殿試尚未開始,可這燕京城中卻有不少人開始下注押寶,其中有賭李家那位大公子中狀元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賭霍家這位二公子中狀元的。

他們一個是今次會試的第一名,一個是定國公府的世子…

兩人都是青年才俊又都是有才之士,此次狀元這個位置想必定是出自這兩人之中。

霍家,昆侖齋。

自打家中連着出了不少事,林老夫人也已鮮少讓衆人聚集在這處了,可今日昆侖齋中卻坐了不少人,就連霍令德也難得沒跟嚴嬷嬷學習規矩,安安靜靜得坐在底下。林老夫人高坐在軟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盞茶,這會正垂眼看着底下坐着的霍令章。

手卷還在案上放着,裏頭是用朱筆寫着霍令章今次會試的名次,會試第一。

林老夫人想到這,眉眼之間便是泛不開的笑意,她仍舊看着霍令章,眼瞧着他依舊似往日那般沉靜的面容,不驕不躁、更是半點慌亂也沒有…她心下對這個孫兒是又多添了幾分贊許,原本以為他這次會試能得個名次已是不易,哪裏想到他竟然得了個第一回來。

十四歲就得了會元,這是多大的榮耀?如今這消息才散出去不久,就已有不少人登門拜訪,紛紛要求見霍令章,連帶着他們霍家的名聲也跟着提了不少。

“這一回你是給咱們霍家的列祖列宗都掙了臉面…”林老夫人終于開了口,她面上的笑意未曾有一絲消落,連帶着聲調也極為柔和…當年霍安南再有本事也沒能得個會元,可如今她的孫兒卻得了會元。

她想到這,眉宇之間的笑意卻是更深了幾分。

即便日後到了地下,到了霍啓松和那個賤人的跟前,她也能高仰着頭。

不過心中的這一番思緒也只是一瞬,林老夫人便又看着人繼續說道:“等回頭去你父王跟前燒柱香,把這樁喜事也跟他說一回…”大抵是因為說道霍安北,她的聲音還是跟着低了一回,連帶着眼中的笑意也消散了幾分,平添的卻是幾許惆悵。

卻是又過了一會——

林老夫人才又握着手中的茶盞飲下一口熱茶,而後是又跟着一句:“你父王若是知曉,想必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霍令章聞言便起了身,他朝林老夫人拱手一禮,口中輕輕應了一聲“是”,跟着是又一句:“孫兒打算午間就去一趟父王的墳前。”

林老夫人見此便也未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因着先前提到了霍安北,屋中的氣氛還是不自覺地默了一回…即便距離霍安北逝世快有一年的光景了,可每每提及,心下難免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霍令儀,她只要一想到父王真正逝世的原因,心下那股子掩藏着的恨意卻是怎麽也遮不住。

霍令儀生怕旁人瞧見起疑,便只好握着手中的茶盞,低垂着一雙眉眼,假借喝茶的名義恰好遮掩住了面上的神色。

屋中無人說話,卻是又過了一會,林氏才開了口,自己兒子有這麽大的本事,她做母親的自然高興…她的面上雖然也帶着幾分緬懷悵然,卻還是擡了臉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跟着柔聲一句:“母親,咱們霍家也許久不曾操辦喜事了,令章這回能中會元委實是一件大喜事,該好生操辦一回。”

林老夫人聞言倒是也跟着點了點頭,她收斂盡了面上的那股子神色,跟着是又喝了口茶水才說道:“的确是該好好操辦一回,不過到底只是會試,若是操辦得太甚難免旁人說道…”她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便擰頭朝許氏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你且把舊日交好的幾家門第請來家中,至于旁的…”

她這話說完便把手中的茶盞擱于茶案上,而後是又看着霍令章繼續說道:“松山先生教導你這麽多年,必然是要請的。至于別的交好的,你瞧瞧可有誰要請來的,且寫了拜帖交于你母妃等擇了日子再一道送出去。”

這話便是要許氏操辦了。

許氏自然也未說什麽,家中出這樣的喜事,合情合理也該好生操辦一回,她想到這便又開了口:“松山先生過來大概也得有個三日功夫,倒不如把日子定在二十,那個日子,兒媳瞧着倒是不錯。”

林老夫人聞言便也只是說道:“這些事,你自己決定就是…”

兩人這廂說着話,論着宴會的章程。打先前說話的林氏,面色卻還是不自覺地沉了一回…原本她先前提出,自是打算親自給令章操辦宴會,她倒不是怕許氏會操辦不好,憑她對許氏的了解,這個女人是不屑做這樣的手腳。

只是——

這樣好的一個日子,若是由她親自操辦,旁人看在令章的面上自然也會對她恭敬有加,保不準還得喚她一聲“會元娘”…如今她已沒了管家大權,那些早先交好的士族貴婦如今也都跟着轉向了許氏,她已許久不曾參加這燕京城中的聚會了。

這燕京城中的貴人圈子,玩得就是一個你來我往,走動得多了關系也就變好了。

可若是時常不走動,誰還會記得你是誰?

這次宴會若是由許氏操辦宴會,她自然也就沒了出去的道理…

林氏想到這,握着扶手的指根還是忍不住收緊了幾分,她千盼萬盼就是希望令章能得個好名次,連帶着她也能沾沾這個福氣…可如今這一切福氣卻都要給了許氏,由着她在外頭受着旁人的恭賀和恭維,受着她本該享受到的一切,這讓她如何能順意?

可是…

她除了認命還能如何?

如今的霍家早已不是以前的霍家了,就連這個許氏也與往日不同,往日的許氏柔弱可欺,可自打出了上回令德的事後,許氏又責罰了她那一通,平素雖然還是照着往日那樣不缺吃短也從來未讓她立規矩。

可不僅是她,就連這府中的下人也都看得出來,他們這位信王妃是當真與往日不同了。

屋中許氏和林老夫人還在說着宴會的事,霍令儀也已收斂盡了心中的那一番思緒,她剛把手中的茶盞置回了茶案上,眼瞧着對側林氏暗沉的模樣,心下思緒一轉便明白了。霍令章會試得了第一,林氏原本必定是想借此機會重新打進這燕京的貴人圈,有一個當“會元”的兒子,她林氏雖然是個妾氏只怕也能夠像往日那樣受人恭維,可哪裏想到祖母卻是連想也未想就讓母妃去操持。

其實這說到底,這家中的宴會本就該是由母妃操持的…母妃是府中的正經王妃,如今又掌着中饋大權,往日母妃懶得理會林氏也不願拾掇這些事,可自打出了上回那樣的事,母妃又怎麽可能還會交給林氏操辦,憑得長她林氏的臉面?

霍令儀想到這,心中倒也難得添了幾分通暢。

她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餘光仍舊瞧着林氏的面色,往日林氏仗着受祖母疼愛又握着中饋,在外頭受着母妃原本該受得一切…如今這幅模樣,豈不就是旁人常說的“風水輪流轉”?

霍令儀只要一想到林氏是受着周承宇的命令在府中尋着那玩意,心下便是說不出的厭惡。林氏素來聰慧,她只要略一思索便能知道父王的死不尋常,可這個女人卻為了那榮華富貴和權勢地位,依舊不管不顧得當着周承宇的走狗。

“晏晏?”

林老夫人喚了霍令儀一聲也不曾聽人答,便又緊跟着喚了人一聲,眼見霍令儀回過神來,她才又跟着一句:“想什麽事這麽出神?”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斂盡了心中的那番思緒,她自是察覺到衆人看過來的眼神,面上卻仍舊挂着素日的笑,聞言也只是溫聲回道:“沒什麽,祖母有何事要吩咐我嗎?”

林老夫人眼見她面上果真沒什麽異樣才又笑着開了口:“如今我們和李家也是姻親關系了,按着規矩也該給他們遞一道帖子,只是景行朝中事務繁忙…我私心想着,帖子還是照常寄出去,至于景行願不願來且随他自己。”

她話是這般說,心中自然是希望李懷瑾能來上這麽一遭,有他李三爺坐鎮,那些來的客人自是會更加高看他們霍家幾分。

霍令儀明白林老夫人的意思,她心下還是有幾分不高興。

她不希望李懷瑾來參加這些沒必要的宴會…

不過祖母既然這麽說了,她自然也不好當衆給人沒臉,因此便也順着她的話說了:“這些事祖母和母親做主便是。”不過私下她心中卻還是免不得跟了一句,大不了回頭讓陸機和李懷瑾說一聲,讓他不必過來就是。

她可不希望李懷瑾為了她的緣故而委屈自己。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幾分,餘後她便又說了些尋常話才讓衆人退下。

等到二十那日,照舊是個好天氣。

霍令儀按着往日的時辰卻是打算去昆侖齋先給林老夫人打個禮,只是還未走到昆侖齋,她便瞧見遠處走來的一行人,打首得正是穿着一身尋常青衣的李懷瑾…霍令儀原當自己是看錯了,只是眼瞧着那人越走越近的身影,還有面上照常的那抹神色,除了李懷瑾還會有何人?

她忙邁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原先替李懷瑾領路的那些下人自是忙打了個禮先告退了…杜若也留後了幾步,卻是注意着會不會有旁人過來。

“您怎麽來了?”霍令儀說這話的時候,眉心還是輕輕擰着,跟着是又壓低了聲說了一句:“我不是讓陸機給您遞口信,讓您不用來了嗎?”

李懷瑾聞言,眼中是笑意卻是又深了幾分。他把佛珠套于手腕,而後是伸手把她那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繞于耳後,跟着才又溫聲說道:“正好賦閑,就過來看看。”他心中知曉霍令儀讓他不必過來的原因,左右不過是因為不想讓他歷這些煩心事。

往日,他的确不喜這些應酬。

可若是為了這個小丫頭,倒也不是不可以。

何況…

李懷瑾仍垂着眉眼,聲調也依舊是溫和的:“我若不想做的事,誰也逼不了我,放心吧。”他這話說完,還不等霍令儀答便掀了眼簾朝一處看去,不遠處的小道上恰有一個少年郎,和風日下,那個少年郎穿着一身水色長袍正立在那處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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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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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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