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夫人, 小心!”

紅玉眼疾手快, 眼瞧着那只木盒從上頭掉落下來,忙扶着霍令儀往後倒退了幾步…木盒并不算大,落在地上也只是砸出了一陣細微的聲響。

霍令儀眼瞧着紅玉面上的緊張,倒是輕輕笑出了聲。她伸手拍了拍紅玉扶着她胳膊的手,口中也不過柔聲跟着一句:“好了,不過是個小東西。”

“真是的, 怎麽會有人在這放這樣的東西?”紅玉聽得這話,面上卻還是有幾分微沉,這木盒雖然瞧着小, 只是若當真砸在人身上也是疼得, 何況如今夫人又是雙身子的人,倘若出了什麽事那可如何是好?

她嘴裏沒好氣地嘟囔說着這話, 而後是彎下腰身把那只木盒撿了起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也不知裏頭放着什麽東西?”木盒早在先前落在地上的時候便已打了開來,如今紅玉把那只木盒握于手中,便瞧見一段穗子露在木盒外頭。

紅玉眼瞧着這段穗子, 眉心卻是又擰了一回, 這穗子一瞧便是女人所用。女人?她想到這面色卻止不住慘白了幾分, 難不成三爺竟在外頭有女人不成?

紅玉低着頭…

霍令儀自然也未能窺見她的面容, 只是遲遲未聽人說話索性便開口問道:“裏頭放了什麽東西?”

紅玉聽得這話倒是回過神來, 她忙把那段穗子重新藏進了木盒中,而後是擰過頭朝霍令儀柔聲說道:“沒什麽,不過是個小物件罷了…”等這話說完, 她便又緊跟着一句:“主子,如今字帖也找到了,這兒待着也怪是悶的,不若奴先扶您回去歇息吧?”

霍令儀眼瞧着她這幅模樣心下卻是越發好奇,她不曾動身也不曾說話,只是看了眼被人緊緊握在手中的木盒,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淡淡開了口:“拿出來吧。”

“夫人…”紅玉原本還想再阻攔一回,只是看着霍令儀面上的肅容,她卻也不敢再往後頭繼續說了。

她緊咬着下唇,把手中的木盒遞到了人跟前…

霍令儀接過木盒卻是先打量了一會,木盒的紋路和樣式都已經有些老舊了,卻還是難掩奢華,她想到這是又拂了一把木盒表面,置在書架上頭卻沒有半點灰塵,想來時常有人觸碰…她念及此是又想起先前紅玉面上的那副躊躇。

霍令儀的心下倒是閃過幾個念頭,她也不曾說話,只是擡手打開了木盒…木盒裏頭唯有一物,卻是一只香囊,一只女人用的香囊。

紅玉眼瞧着那木盒裏頭放着的東西,也不敢看霍令儀如今是副什麽面色,忙開口說道:“夫人,不過就是一只香囊,您…您別擔心。三爺素來最是疼您不過,何況他朝中事務繁忙,絕不可能做出對不起您的事來。”

霍令儀聽着這一字一句卻還是不曾說話,她低垂着一雙桃花目,指尖卻是輕輕滑過那香囊上頭的紋路。這只香囊上頭的紋路也好,用料也罷都是上乘之物,只是即便保存得再好也已沾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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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為什麽這麽眼熟呢?倒像是在何處瞧見過一般。

紅玉一直未曾聽見霍令儀說話,只當她是傷心了,她稍稍掀了眼簾朝霍令儀看去,卻也只能瞧見夫人低垂着眉眼握着香囊…她心中是把李三爺狠狠說了一通,早先還以為三爺與別人不同,哪裏想到也是這樣的人。

她想到這便抹了一把微紅的眼眶走上前扶住霍令儀的胳膊,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夫人,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切莫太過憂思…您若當真覺得不舒服,等三爺回來的時候您再好生問他一通便是。”

霍令儀聞言倒是終于回過神來,她擡眼朝紅玉看去,眼瞧着她這一副義憤填膺又倍感委屈的模樣。她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卻輕笑出聲:“你這丫頭,腦袋瓜裏裝得都是些什麽?”

她原先瞧見那只香囊的時候的确有幾分怔然,李懷瑾竟然會把女人的香囊放置在這樣的木盒中,這的确是一樁稀奇事…不過若說李懷瑾外頭有女人,這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相處兩世——

縱然她無法說對李懷瑾有十足的了解,可他大致的為人、性子,她卻是了解的。

何況這只香囊只要細瞧便知道是舊物…

舊物?霍令儀思及這兩字,原先面上的笑意卻是一頓,她重新低垂了一雙眉眼朝手中的香囊看去,卻是想起當日在安清的繡樓中瞧見的一張畫…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如今她手中握着的香囊與那畫中女子所佩戴的香囊卻是一樣的。

而這只香囊的主人——

應是李家那位早亡的姑太太,李清歡。

紅玉原先聽得霍令儀那般說道倒是也回過幾分神,她先前是關心則亂,又想起李家大爺行得那樁事免不得害怕三爺也行出這樣的事來…如今聽得夫人話中的笑意,她是又重新瞧了一回香囊,倒也從中瞧出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雖然是女人所用,可瞧着那副模樣只怕也有不少年頭了。

紅玉想到這便又松了一口氣,只要三爺沒有對不起夫人就好,她重新抹幹淨了臉上的淚,口中是帶着羞赧一句:“是奴想多了…”等這話一落,她也未曾聽到霍令儀說話便又擡眼朝人看去,見她依舊握着那只香囊沉思不語的樣子,紅玉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等人回過神,她才又問道:“夫人,您在想什麽?可是這只香囊有什麽問題?”

霍令儀聞言倒是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口中是柔聲一句:“沒什麽…”

等這話說完,她重新把手中的香囊放進木盒之中,而後是握于手中,是又一句:“好了,帶着字帖,我們先回去吧。”

紅玉見此自然也不再多言,只握着那兩本字帖,而後是扶着霍令儀往外走去。

夜色深沉。

相隐齋中燭火通明,半開的窗棂外頭卻是幽靜一片…霍令儀靠坐在軟榻上,她今日午間睡了一覺,夜裏便也不怎麽困,何況她心中總還記挂着那個香囊的事,自然也睡不着。

李家這位姑太太,她往日也只零零總總聽過幾回事,年少時備受寵愛,十七歲香消玉殒,至于旁的卻是再也沒有了。

今兒個午間,她倒是請來莊嬷嬷旁敲側擊問了一回,往日不拘她問什麽,莊嬷嬷都是知一說一,知二說二,可這回卻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到最後也只是把霍令儀知曉的說了一回,而後卻是又添了一句:“夫人怎麽突然想起要打聽這位姑太太的事?可是有人與您說了什麽?”

霍令儀想到這,置在扶手上的手卻是又稍稍蜷起了幾分…

晚風透過那半開的木頭窗棂打進屋中,打得那珠簾碰撞在一道發出清脆的聲響,也拂亂了霍令儀額前的發…她便這樣一只手覆在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便握着那把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得輕輕晃打着,心中的思緒卻還是沒個停歇。

這只香囊——

她已可以确定就是那位姑太太的,可究竟為什麽會在李懷瑾的手中?還有為什麽阖府上下都對這位姑太太的事諱莫如深…這其中究竟掩藏着什麽事?霍令儀心下想着這些,眉心也是輕輕攏着。

杜若打了一段布簾走進來,眼瞧着霍令儀這般,步子便是一頓,她也未曾說話,只又替人換了一碗茶湯,而後便坐在那腳凳上握着一把美人錘輕輕敲起了人的腿,口中是跟着溫聲一句:“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大夫說了,您不能多思多慮…”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您心中若有什麽疑難不如與奴說說?”

杜若心中也有幾分奇怪,自打夫人從書房回來後就像是心中藏着什麽事一般,原先她私下也曾問起過紅玉,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才會讓夫人這般?可紅玉也不過說了一句“在書房中尋到了一個女人用的香囊,瞧着像是有段年歲了…”

難不成夫人如今這幅模樣卻是和那只香囊有關?

霍令儀聞言打扇的動作倒是一頓,她低垂了眉眼朝杜若看去,眼瞧着她沉靜的面容,她的唇口一張一合卻也未曾說出一個字…她雖然不清楚這幾樁事中的聯系,可既然李家如此諱莫如深想必并不是一件小事,如此倒也不好說道了。

她想到這便又重新打起扇來,眼瞧着外頭的天色,也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一句:“幾時了?”

杜若見她這般便也未再多問,聞言也只是柔聲說道:“已近亥時了,三爺估計也該回來了…”她這話剛落,外頭便響起一陣請安的聲音,卻是李懷瑾回來了。杜若聽到這個聲響便把手中的美人錘置在了一側,而後是起身去替人打了簾子。

霍令儀倒是仍舊坐在軟榻上,臉卻是也朝那處看去,眼瞧着李懷瑾一身緋色官袍打外頭進來,她的面上便又化開了幾分笑意。她止了手中輕打的團扇,口中是跟着柔聲一句:“您回來了。”

“嗯…”

李懷瑾近日操勞,連帶着喉間也有幾分喑啞,他把手中的官帽遞給杜若,而後便朝人走去…等握過霍令儀朝他伸出的手,他便如舊日那般把人攬在懷中,一面是替人輕輕捏着腰背,一面是問道:“今兒個可覺得難受?”

霍令儀聽得這話,面上的紅暈卻是又添了幾分…

昨兒夜裏兩人才行過那樣的事,她自然聽明白了這話中難受的含義…她似嗔非嗔得瞪了人一眼,而後是與杜若說道:“去把暖爐上煨着的湯水取過來。”等這話一落她才又與李懷瑾說道:“我讓人給您炖了川貝雪梨湯,您先喝一碗潤一潤喉。”

李懷瑾聞言便又輕輕“嗯”了一聲…

他依舊環着人的腰肢,一直露于人前冷清的臉此時卻帶着掩不住的疲憊貼在霍令儀的脖頸處,連着忙碌了大半個月,他的确是累了。其實以前比這樣操勞的時候也有,不過那個時候他即使再累也不過是把那一身疲态掩藏起來,可如今身邊有了這個小丫頭,他倒有些不願再遮掩了…

他是人,不是神…

何況面對自己的小丫頭,又有什麽可以遮掩的?

霍令儀自然也察覺出了李懷瑾這一身疲态,她低垂着一雙眉眼朝人看去,眼瞧着他合着一雙眼,往日清冷的面上此時卻有幾分掩不住的疲倦…她見他這幅模樣,心下卻是又泛開幾分疼惜。

世人皆只瞧得見李懷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持大權的模樣,卻不知曉這個男人也會累…她想到這心下是又輕輕嘆了口氣…

霍令儀什麽也不曾說,她只是伸出指腹輕輕揉着他的眉心,卻是想替他撫平那一段折痕。

李懷瑾等人揉捏了一會便握住了她的手,他依舊未曾睜眼,身子卻是朝後靠去,連帶着把霍令儀也一道拉入了懷中…外頭的晚風依舊不遮不掩得打進屋中,而他便這樣抱着她,手撐在她的長發上溫聲問道:“今兒個做了什麽?”

“按着您說的,比照着顏公的字帖練了幾張字,還有…”

霍令儀倚在李懷瑾的懷中,說到此處卻稍稍停頓了一瞬,她掀了一雙桃花目朝李懷瑾看去,燭火之下,他的容色很是溫和…她伸出指腹從他的眉眼滑至下颌,想起那只香囊的事,一時之間卻不知該不該開口問一回李懷瑾。

李懷瑾遲遲未曾聽她說,便睜開眼,他依舊環着她的腰,眼瞧着她面上的躊躇便問道:“還有什麽?”

“還有——”

霍令儀一錯不錯得看着李懷瑾,停在他下颌的手也未曾收回,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輕聲說道:“我在書房找到了一只木盒。”等這話說完,她便從一旁的繡簍中取過那只木盒,而後是半坐起身。

燭火幽幽,她的指腹輕輕滑過木盒上的紋路,眼看着李懷瑾面上一閃而過的僵硬是又輕輕說道:“裏頭的這只香囊,我曾見過。”

霍令儀這話說完也未曾等他開口,是又一句:“我知曉每個人難免都有秘密,可你我同為夫妻,還有一場餘生要走…”等說到這,她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是把手中的木盒遞給了李懷瑾,跟着是又一句:“所以李懷瑾,我還是想問一問你,你願意與我說嗎?”

李懷瑾垂眼看着手中的那只木盒,一時卻未曾開口…

木盒是用上好的烏木打造而成,上頭還刻有祥雲等物,此時在那燭火的照映下,越發顯得這只木盒帶了幾分歲月的厚度。屋裏屋外很是靜谧,唯有晚風壓過樹枝擾亂了這一地安靜…不知過了多久,李懷瑾才看着霍令儀開了口:“我不與你說,原本也只是怕你知曉事情後思慮太多,可如今你既然問起,我自然也不會瞞你。”

“這樁事相隔太遠…”

李懷瑾說到這是把手中的木盒置于一側,而後他是重新環過霍令儀的腰肢,跟着溫溫一句:“如今夜深,若要說起只怕你今夜該睡不着了,等明日,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霍令儀看着他臉上的端肅,自是也未曾說道什麽,輕輕應了。

翌日。

清平寺。

因着早先已打過招呼的緣故,今日的清平寺很是安靜,一路過去除去幾位知客僧也瞧不見多少人…寺中清幽,上空飄蕩着陣陣佛音,霍令儀耳聽着這些佛音還是忍不住朝身側的男人看去,她想起昨夜李懷瑾與她說“明日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她想了許久,卻未曾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是清平寺。

這清平寺中有什麽?

李懷瑾自然也察覺到了霍令儀看過來的眼神,他低垂了一雙眉眼朝她看去,撐在人腰上的手仍舊未曾松開,聲音也很是溫和:“馬上就到了。”

霍令儀聞言是又輕輕應了一聲,她仍舊随着霍令儀的步子往前走去。清晨的山中還有幾分薄霧,她眼瞧着不遠處的那座燈樓在這些缭繞的薄霧中熠熠生輝的模樣,卻是一怔…他們怎麽朝這處來了?

只是還不等霍令儀說話——

李懷瑾便在一間禪房面前止了步子,他眼瞧着面前的那間禪房,環着霍令儀腰肢的手仍舊未曾松開,口中是跟着一句:“到了。”

霍令儀循聲往前看去,看着面前這間禪房卻是一怔。

這間禪房…

她記得當日為躲雨還曾在此處待過一段時間,事後她也詢問過寺中的知客僧,卻是想與這間禪房的主人致聲歉意,只是知客僧也不知道這間禪房的主人究竟是誰。

這樁事經了幾年早被她抛于腦後,卻是未曾想到這間禪房的主人竟是李懷瑾。

霍令儀想到這便側頭朝人看去,口中是道:“這間禪房,我曾來過…”她這話說完便把當日去燈樓點長明燈,後頭遇見大雨來此躲雨的事與人說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當日我冒昧打擾還想通過寺中僧人與這禪房的主人說聲歉意,哪裏想到,竟會是您。”

李懷瑾眼瞧着她眉宇之間的笑意,面上倒是也柔和了許多,他仍低垂着一雙丹鳳目,等她說完,他才開了口:“當日你來躲雨的時候,我就在裏間。”

霍令儀聽得這句,卻是一怔…

她仰頭看着人,口中是跟着吶吶一句:“那您?”

“那時,我也未曾想到你和我之間會有這樣的淵源…”李懷瑾說這話的時候,聲調很是柔和,就連眼中的笑意也是一片遮不住的溫柔。等前話一落,他是又朝那間禪房看去,此時日頭還未升起,禪房偏居一隅立在此處倒有幾分遺世獨立的模樣。

他卻是又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我們進去吧。”

霍令儀聞言便又輕輕應了一聲…

陸機等人皆被留在外頭,而霍令儀便跟着李懷瑾的步子往裏頭走去,禪房應該常有人打掃,顯得很是幹淨…一如上回霍令儀來時,外間的禪房并未置放多少東西,可那一件一物卻顯得很是清雅。

李懷瑾卻未曾停步,他只是依舊帶着霍令儀往裏走去。

等走到一道暗色布簾前,他便伸手打了起來,裏間未點燭火自是顯得很是昏暗,好在外頭的光倒是随着布簾的打起一并打到了裏間,霍令儀便也能夠依着這些光芒窺見裏頭的模樣。這若說是一間禪房,倒不如說是一個女子的閨房,裏頭的一件一樁都讓霍令儀覺得很是熟悉,她細細想了一回便記得李安清那間繡樓便是這樣的布置。

那間繡樓曾是李家那位姑太太所住,那麽這…

霍令儀順着光線循過屋中,而後是停留在了一塊牌位前,那塊牌位用料極好,可上頭卻并未題有一字,只空落落得立在那處顯出幾分難言的意味。

“你先等下…”

李懷瑾這話說完便松開了握着霍令儀腰肢的手,他是取過火折點了幾盞燭火,而後是又取過三支引線香插于那香爐中…霍令儀見屋中已開始變得通明便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布簾,她邁步朝人走去,等與人一道站在那塊牌位前才開口問道:“這就是…”

“是…”

李懷瑾不等她說完便開了口,他負手站在屋中,一雙丹鳳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塊牌位,口中是道:“這就是李清歡的牌位。”等這話一落,他卻是垂眼朝身側的霍令儀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間的疑惑,他擡手覆在她的頭頂,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也是我母親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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