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屋中燭火因為燃得時間太久, 又無人去挑那燈芯, 此時已顯得有些昏暗了。

而林氏眼眼看着那個越走越近的男人,兩片紅唇卻忍不住抖動着,就連原先撐在桌案上的手也止不住輕輕打着顫…先前掉落在地上的那杯茶盞是初畫新給她續上的,滾燙無比,可她卻好似已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個熟悉的男人朝她走來。

霍安北快走到她的跟前,林氏自然也看到了被他握在手上的那封信, 燭火打在那信紙上頭,雖然昏暗,可她卻還是瞧清了這封信便是先前她讓立秋送出去的那封信。

信未曾送出去, 反而落到了霍安北的手上…

倘若先前林氏看到霍安北的時候只是覺得害怕, 那麽如今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她卻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着心髒, 讓她連口氣都喘不過來…林氏軟了膝蓋跪在地上,她怔怔得看着霍安北朝她走來,而她那副素來清平的面容此時卻早已被倉惶和失神所覆蓋。

此時已至深夜,屋裏屋外皆是寂靜一片。

唯有霍安北的腳步聲依舊未停, 他那沉穩的腳步與其說是踩在這地面上, 倒不如說是踩在林氏的心頭。

霍安北這一路走來都不曾說道一句話, 即便是在路過林氏的時候, 他的腳步也沒有停歇, 等坐到了那圈椅上,他把那信紙壓在桌上,跟着是伸手先倒了一杯茶盞。茶應該是先前才續的, 此時貼着茶壁還能察覺到裏頭的溫熱。

他是先飲用了一口,等到那茶香在這屋中四溢開來,便把那茶盞端握于手中。而後他才低垂了眉眼朝那跪坐在地上的林氏看去,眼看着林氏這幅模樣,霍安北的面上也無什麽多餘的神色,就連聲音也很是平淡:“林氏,這麽多年,我可曾薄待了你?”

林氏原先失神的眼眸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竟然回過了幾分神。

她仍舊跪坐在地上,臉卻是朝霍安北那處看去,昏暗燭火之下,她微微仰着頭,眼前人依舊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無論是這幅俊逸的面容還是這份無波無瀾的語氣…都未曾因為歲月而有絲毫的變化。

她就這樣看着霍安北,原先心中的那些惶恐和驚慌在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好似消失得一幹二淨。

林氏素來聰慧,自是知曉如今霍安北既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那麽她所迎來的便只可能是一個結局…她想到這,唇角卻化開幾分譏嘲的笑,是啊,這些年她的所作所為都足以死上無數次了,何況她還曾害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往日他不知道也就罷了…

如今他既然已經知曉,又豈會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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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想到這,撐在地上的指根收起,面上的譏嘲也是越發擴散了幾分。

昏暗的燭火打在她的身上,在這半明半暗之間,林氏那張清平的面上顯露出幾許未曾掩飾的瘋狂,她仍舊一瞬不瞬地看着霍安北,口中是一句:“您的确不曾薄待我…”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未降低聲調,反而比往日還要高出幾分。

林氏的手撐在那冰涼的地面上,地上的茶水早就冷了,而她就這樣跪在地上,仰着頭看着霍安北繼續說道:“可您卻也從未愛過我!”

霍安北看着她臉上的瘋狂,還有那話語之間偏執的語氣,卻是深深皺了回眉。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林氏,在他的記憶中,林氏一直都是清平而溫和的,無論是行退還是說話都很得體…或許當真是他眼盲心瞎吧,才會一直認為她懂本分知進退?

她若當真有本分,又豈會行出那樣的事來?

霍安北想到這,面上原先清平的神色卻是沉了幾分,卻是又過了一會,他才看着林氏淡淡說道:“當年我就和你說過,我的心中只能放下夢娴一人,除了這份愛,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當初你也是應允了我的,你說你什麽都不要,只要能在這霍家有一席之地便足矣…”

“可如今呢?”

等這話一落,霍安北的面色是又黑沉了幾分,他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是看着林氏又跟了一句:“那些家宅小事公中賬冊,我都可以念在你是為了令章、令德不予理會,就連這封信,我也可以姑且當做你是為了活命才行出此策…可林羨仙,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主意打在夢娴和令君的頭上,更不該遣人去害母親。”

“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

“倘若不是因為母親維護,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可如今你卻連母親都不肯放過,林羨仙,你,還有心嗎?”

林氏耳聽着霍安北這一字一句,一直都未曾出言反駁,卻在等他說完後,笑出了聲…她的笑聲起初很輕,仿若情人間的呢喃耳語,越到後來,那笑聲便越發響亮也變得越發凄慘起來。

等到林氏終于笑夠了——

她才仰着頭看着霍安北說道:“心?妾的心早就被這漫長的歲月,在那等着您的日日夜夜裏消磨幹淨了…”

她說話的時候,眼角還挂着幾滴晶瑩的淚珠,卻是先前笑的時候溢出來的。林氏拿手背擦拭掉眼角那将要墜落的眼淚,而後她看着霍安北是又柔聲一句:“您那麽聰明,怎麽就不明白女人的心呢?”

“什麽一席之地,這樣的鬼話您竟然也會信?”

林氏面上仍舊挂着未消的笑意,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支起了身子重新站了起來。燭火搖曳,而她低着頭握着一方帕子擦拭掉裙面上沾着的茶葉,等擦拭幹淨,她才款步朝霍安北走去。

待走到人前,她便坐在了霍安北的對面…

桌上的茶壺此時已有些涼了,可她還是重新添置了一盞茶。她倒了茶盞也不曾喝,只這樣握于手心,眼看着霍安北是柔聲說道:“我這麽喜歡你,放着別人的正妻不做,舍去一切嫁到這王府,又怎麽可能只單單為了那一席之地呢?”

許是已經知曉命不久矣,林氏也未再像往日那般有什麽避諱…

等前話說完,林氏是低頭飲用了一口冷茶,臨近九月,此時又過了子時,這樣一口冷茶吞入喉間還是讓她忍不住皺了回眉。可她卻沒有絲毫表示,待又飲下一口茶,林氏重新擡了眉眼朝霍安北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許氏雖是出身國公府,可她哪裏比得上我?論才學,論手段,就連人情世故…她都半點比不上我。”

“是,我是害了她!”

林氏仍舊握着那杯茶盞,眼卻是看着霍安北,一字未停得繼續說道:“可您也不想想,她這樣的人怎麽配待在你的身邊?你是大将軍,是我們大梁唯一一個異姓王,為人處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可那個女人呢?她永遠只會逃避,只會躲在你的身後…這偌大的信王府,倘若這些年不是由我撐着,早就不知變成什麽模樣了?”

她這話說完卻又柔和了神情。

林氏放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朝霍安北伸手出,連帶着聲調也柔和了許多:“雲旗,我這麽做不僅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啊…倘若這世上沒了許氏,你必定會發現我的好。”只是她的手還未觸碰到霍安北的手,他便移開了。

霍安北冷眼看着林氏,無論是他的面容還是眼睛都帶着鮮少得見的峭寒,燭火連着跳了幾回使得這屋中越發變得昏暗了,他便這樣看着林氏,卻是過了許久才輕輕吐出幾個字:“你瘋了。”

林氏看着那放在紅木桌上孤零零的一只手,她未曾擡頭,只是指根卻逐漸收了起來,長長的指甲壓進手心的皮肉,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她聽着外間的風聲,紅唇緊抿着,全身的力氣在他移開的那一剎那洩了個幹淨,可她的脊背卻依舊端直着,口中是道:“是,我瘋了,我早就瘋了…”

可是瘋有什麽不好?

這世間又有多少清醒的人?她只是想要贏罷了,這有什麽錯?

可惜了,天不助她,天要亡她。

林氏原先緊攥的指根卻是又握緊了一回,口中也跟着一句:“倘若上天能多厚待我幾分,我又豈會落到如今這樣的結局?”

成王敗寇,她無話可說。

好在如今令德和令章皆好,即便日後沒了她,他們也不會有事。

林氏想到這終于還是松開了先前緊握着的手,而後她睜開眼,指甲是前些日子才塗染過得,鳳仙花的痕跡還留在上頭,這會在那幽幽燭火的照映下閃射出奇異的光芒…而她便看着那道光芒輕輕說道:“一念起,是天堂,一念落,是地獄…”

等這話一落——

林氏重新擡了臉朝霍安北看去,卻是問道:“王爺,如今妾是要入地獄了嗎?”

霍安北聞言卻什麽也不曾說,他只是低垂着眉眼看着林氏,眼瞧着燭火幽幽下她的面容,他從懷中取出一只瓶子置于案上便往外走去。

“王爺——”

還不等霍安北走出去,林氏手撐在桌子上,端直着脊背看着他的背影問道:“這麽多年,您可曾有半點愛過我?”

霍安北手已握住了布簾,聞言腳步卻是一頓,他未曾轉身,察覺到身後人看過來的灼熱視線,口中也不過跟着清平一句:“沒有。”

等這話說完,他便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林氏眼看着霍安北的身影穿過布簾,看着那塊錦緞布簾仍舊在半空中輕輕晃蕩着,屋中的燭火像是燃盡了一般,只餘一片昏暗,而她頹然得坐在椅子上,倘若不是撐在桌案上的那只手支撐着,只怕她就該摔了…

這世間萬籁俱寂。

可沒過一會,屋中卻又傳出了林氏的笑聲,她一錯不錯地看着那道布簾,撐在桌上的那只手仍舊未曾松開,笑聲也一直萦繞在屋中,等到再也笑不出來,她的手才朝臉上摸去,待觸及到那一片濕潤,她才輕聲說道:“沒有,霍安北,你竟然連騙我也不肯?”

屋中的笑聲開始轉為哭聲——

林氏的手依舊撐在臉上,她任由那兩道清淚滑過臉頰,而她輕聲呢喃道:“不羨鴛鴦只羨仙…”所有人都說她的名字好,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羨慕的永遠是那一對交頸而眠的鴛鴦,倘若霍安北肯拿半點真心待她,她又豈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子時已過——

容安齋中再無聲響。

林氏躺在那冰冷的床上,在那意識最後消散之際,卻是記起年少時見到霍安北的場景…那個時候,霍安北在這燕京城中已小有名氣,他長相端正,品性又好,與她又是表親關系,家中長輩在她耳邊說了幾回,她自然也就把他當做了日後要嫁的夫君。

何況她本身就喜歡他。

她喜歡聽他用溫潤的聲音喊她“表妹”,喜歡他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笑看着她。

那個在戰場厮殺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霍安北,平日裏卻是一副溫潤至極的模樣,無論對誰都是一副有禮有節的模樣,這真是驚奇又令人歡喜…只是她原本以為,這就是霍安北的全部。

可原來不是這樣的。

後來,她曾見過那個男人的另一面,他喜歡把許氏強硬得圈在懷中,喜歡逗她笑,喜歡牽着她的手,即便被人瞧見也半點不避諱。

她承認自己是嫉妒了。

所以當年姑母讓她進府當側妃,她應允了…其實側妃說得再好聽也是妾,她素來驕傲,往日卻是如何也不會應允的。

可那回,她卻是想也未想就應允了。

她原本以為憑借她的手段,總有一日可以奪得霍安北的心,可歲月翩跹,世事到頭,她才發現她當真是輸得徹底,輸得幹淨。

林氏的死訊傳到李家的時候,已是翌日午間的時候了。

霍令儀聽見這個消息,面上也未有多餘的神色,屋中紅玉幾人低聲說着“活該”,而她擰頭朝那窗外的光景看去,桂花開了滿園,傳來幽幽清香…而她輕輕合了一雙眼,心下也不知是怎樣的感覺?

那個女人,纏繞了她兩世的女人,終于…死了。

秋日的涼風拂過她的面容,而她的手覆在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卻是什麽也不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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