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托信

來到回廊中時,宋娴的二兄正背對着她立在廊下,眸光凝視着垂在屋檐下的朱紗燈籠,似乎正在出神。

宋将軍有兩個兒子,這是衆人都知曉的事情,但更深層的,那些道聽途說之人卻未必知道。

宋娴的這兩個兄長,一個喚作宋戈,一個喚作宋淵,分別取金戈鐵馬和學識淵博之意。

倒也巧合,他們竟果真一個武藝超群,一個通曉文墨。

這武藝超群的是宋淵,乃是宋娴同母的哥哥,也是宋家長兄,這通曉文墨的喚作宋戈,乃是庶母所出,家中排行第二。

在家裏的時候,宋娴還時常笑話他們,說父親一世英明,偏生把兩個兒子的名字取反了,名字裏帶淵的喜歡舞刀弄槍,叫戈的反而好文墨。

“可嘆良宵短,朱紗籠孤燭……”宋娴攜着微醺之意,念誦了兩句,也将宋娴拉回現實。

如今站在二哥身後,過去的那些記憶竟如潮湧,一瞬間溢滿胸襟。

她一時不能自持,竟沖着宋戈的背影輕喚:“哥哥……”

宋戈聞得人聲,誦了一半的詩句頓在半截,詫然回頭卻見一個身段纖柔的女子用泛着盈盈水波的眸子看着他。

“你是……”他疑惑的輕喃。

宋娴才回過身來,連忙垂下眼眸,對他欠身行禮道:“奴婢阿寧,是王府的丫頭,見過宋二公子。”

宋戈微微颔首以示應答,卻又問她道:“你方才喚我什麽?”

宋娴懊惱自己一時失言,竟還被他聽了去,現下只能硬撐着不認,應道:“奴婢方才喚的是公子。”

“哦,如此。”宋戈輕笑,垂眸道:“倒是我聽錯了。”

見他如此,宋娴心道他果然還是這個樣子,憑別人怎麽說他,總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便是同母的大兄也偶爾和她鬧別扭的,倒是他從來只是挂着溫柔笑意,什麽都讓着她。

正當宋娴出神之際,宋戈似忽然想起什麽,對她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宋二公子?”

他問得正合宋娴的意,她便依照之前編造好的話答來:“奴婢不僅識得二公子,還和宋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此話怎講?”宋戈果然被勾起好奇,柔和的目光攜着好奇停留在她的面上。

宋娴噙着笑意道:“去年夏天,宋小姐和公子游湖泛舟,曾至畫舫中淺酌,奴婢那時還不曾入王府,是那畫舫裏端茶水的丫頭,當時因遇着事,多虧了宋小姐解圍。”

“是了。”宋戈微笑道:“去年夏天我确曾與舍妹一同泛舟游湖,也乘了畫舫。”

他說着,似乎亦陷入對當時的回憶。

當時的情形,宋娴也還記得清楚。

那日宋戈休沐,因不必去學裏,便約同三五文人好友前去泛舟賞春。

宋娴偏要跟着,宋戈奈她不過就允了她同去,為此回來之後還受了父親一頓斥責。

那時他們自乘了小舟在湖中,忽聞得絲竹之聲自一艘畫舫裏傳來。

那畫舫由遠而近,宋娴便吵鬧着要上那裏頭去聽曲兒。

她素來少出門的,原不知那畫舫是做什麽了,只記得宋戈忽然就臉紅起來,推說着那地方她女兒家去不得。

宋娴卻不依不饒,偏要他說出個不能去的所以然來,若說不出就一定要去。

後來在那幾個友人的撺掇之下,宋戈終究還是告了饒,攜着她上了畫舫坐了半日。

也是許久之後,她才知曉那地方是爺們兒找樂子的去處。

因這事,她還一直愧疚自己累得二哥哥受訓斥。

“那日只在畫舫裏聽了半日的曲兒,我竟不記得還有這樣一樁事。”宋戈的話再度喚回宋娴的心魂。

宋娴便接着說道:“奴婢是在甲板上和小姐遇上的,想來那時公子在艙內,故而并未曾看到。”

宋戈兀自細想了想,憶起當日宋娴确實曾到甲板上去透氣,竟與她所說都能合上,于是放下疑惑道:“原來如此。”

宋娴見他已然信服,便趁着這時機繼續說道:“那日奴婢遭人為難,多虧宋小姐出手相救才得以脫身。”

事實上那日宋娴在甲板上确實見着兩個醉漢在調戲端水的小丫頭,一時不平便上前與那兩人理論起來,起初他們倒還狠,可挨了她兩下子拳頭就又狼狽的逃了開去,眼下她就将此事演繹一番,推說在自己身上。

宋戈忖着自己的妹妹确實是個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又嬌憨,偶爾做些沖動之事,沒少累得他去善後,想來這也是一樁,于是問她道:“姑娘今日提起此事是……”

宋娴順着他的問話說下去:“宋小姐之恩情,阿寧沒齒難忘,只因當時倉促,未能聊表感激,至今每思及此事,仍夜不能寐,今日前來叨擾公子,只望公子能替阿寧帶去謝意。”

說着,她便自袖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書信,并着一支簪花遞到宋戈面前:“這封書信,還有簪花,不知可否老請公子帶去給宋小姐,阿寧自知這小小薄禮不成敬意,可書信中所寫卻句句又是肺腑之言,惟願宋小姐能見之,哪怕當做笑話,阿寧也無憾了。”

她盡量說得如同掏心掏肺,只望宋戈為之動容,果将書信轉交到她的手裏。

因眼下時間短暫,她要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已是不易,更何況還要說服宋戈相信這聞所未聞的奇事,所以才推說信中所寫乃是感謝之言。

至于那簪花,則是因為單送去一封書信未免令人懷疑,附上此物以作掩飾之用。

宋戈果真相信了她的話,接過那書信和簪花,仔細的收入袖中,繼而攏袖對她道:“難得姑娘有心,這許久的事情還念在心上,這封信在下定然轉交給舍妹。”

“多謝公子。”宋娴欠身行禮,心中卻想着,二哥哥定然要不負所望,妹妹的性命且就押在哥哥的身上了。

她才剛和宋戈說完話,身後就有人來喚她。

宋娴怕被人瞧見再傳進李容褀的耳中,連忙的辭了宋戈轉身出了回廊。

來喚她的是個不曾見過的丫頭,卻是一臉焦急的對她道:“你怎麽還在這裏閑逛,你家主子正尋你呢。”

一聽聞李容褀尋她,宋娴立刻就慌了神,暗忖着這下出來卻有好一會兒了,只怕他沒見着她回去,轉頭又要惱了。

“我這就回去。”宋娴連忙應了那丫頭,轉身就要往筵席所在的庭院裏趕去。

才行了幾步,那丫頭卻又自身後叫住她。

“等等,你好歹待我把話說完。”那個丫頭此時才把後面半截話說來:“二殿下因飲多了酒,眼下正在後面的廂房裏更衣醒酒,你且快去那裏服侍吧。”

“哦,多謝這位姐姐,我這就趕過去。”宋娴謝過那個丫頭,又連忙的往後面的廂房趕。

事實上,宋娴問了好幾遭人才找到去廂房的路。

那一排廂房雖然也在這前院的範圍內,可相對而言較為偏僻,又因為衆人都在筵席上忙碌的緣由,故而顯得十分寂靜,竟連燈燭也甚是幽暗。

宋娴忖着李容褀素來喜靜,方才在席上鬧了許久,眼下厭煩了要到這僻靜之地避開衆人也是有的,故而絲毫不曾懷疑的便尋着那小徑去了。

待到那一排廂房前,卻見周圍的數間房都是漆黑一片,只最深處的一間,窗子上映着燭光。

她便加緊幾步行至房前,又貼着門聽了一會兒,竟一點兒動靜也不曾聽到。

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他已經歇下了,還是又使起性子來,把衆人都遣散了?

她撤開來,有些忐忑不安的想着。

不知怎麽的,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想到李容褀可能正在氣頭上,這時候進去免不得要遭受一番腥風血雨,她便轉頭往回行去。

可才走出幾步,她又頓住了腳步。

李容褀身子一直不大好,方才飲了酒,眼下又沒個人在跟前照看,倘或出了什麽事,或是舊疾複發可怎麽好?

她踟蹰了許久,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只得跺了跺腳又回過身去。

“蘇月她們真是,就萬事都由着他嗎?即便他要趕人,至少也留下一個在門口守着呀!”她低聲嘟囔着,又回到了廂房的門前。

屋裏的燭火搖曳,仿佛下一刻就要熄滅了。

宋娴糾結了許久,終究還是一咬牙,推了門進去。

“殿下……”她斂起腳步,輕聲的喚着。

屋裏果然沒有其他人,只散落下來的床帳內似乎正有人躁動不安。

瞧那鬧騰的勁兒,一準是醉了酒,在床榻上胡亂翻滾,要是受了涼再染了風寒可怎麽着?

宋娴蹙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正要走上前去為李容褀蓋好被子,那燈燭卻忽然在這時候滅了。

屋裏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叫宋娴一驚。

“竟連燈燭也來搗亂。”她不滿的嘟囔着,只能在黑暗裏到處摸索,尋找火柴。

她搗鼓了半天才終于抽屜裏找出一盒火柴。

煞是費了一番力才點燃燈燭,屋裏重新亮起來時,宋娴不由的松了一口,可與此同時,她卻也感覺到有人的氣息正自身後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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