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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衍安的一大愛好就是去棋館下棋。
像他這樣小小年紀的棋館常客絕不在多數,加之令人過目難忘的好相貌,也算是偌大個京城裏小有名氣的人,誰不知他就是祁家布莊的小公子。畢竟混跡在一群年過古稀的老大爺中間,指尖夾着棋子運籌帷幄的絕色少年想不出名怕是也難。
祁衍安稍一閑下來就坐不住,只想着往外溜,有時是去集市逛逛看看有什麽新鮮玩意兒,更多的時候則是去了棋館。祁夫人見兒子愈發頑皮難管束,早晨溜出門去太陽落山時才歸家,便立下幾條規矩,出門必得說出像樣的理由,幾時去幾時歸。祁衍安大多時候還是順從的,嘴也甜把祁夫人哄得團團轉。只不過到了明知不會允準,或是嫌規矩繁瑣的時候,便會再想別的法子溜出門。祁府再大也關不住他,更何況這麽大個祁府,自然是會有些隐蔽的牆角讓他能動動歪腦筋。
翻一回牆兩回牆沒被人察覺,往後祁衍安的膽子就愈發大了起來,翻牆也翻得如有輕功。只是有一回他被七局七勝的洋洋自得沖昏了頭,身輕似燕地攀上高牆,俨然一副得勝凱旋的姿态跨坐在牆上,眺望遠處天際的火燒雲,再一俯瞰……與祁家正嗑着瓜子談家常的女眷們以驚恐的眼神彼此相對時,祁衍安就笑不出來了。他嘴角抽了抽,正欲再翻出去的時候被祁夫人喝住:“安兒!”
過了幾日親戚們離開後,祁夫人讓一個膘肥體壯的夥夫用雞毛撣子打了祁衍安十下。祁衍安後背屁股疼了幾天,知錯,但是可以換個牆角再犯。
這回祁衍安長了個心眼,也多了一個幫手。他把他的小奴隸叫來給他當放哨。他囑咐祁朔:“你就在此,別去別處了。一個時辰內我定會回來。到時我喊一聲‘春風得意馬蹄疾’,若是周圍無人,你便回我一句‘一日看盡長安花’,曉得嗎?”
祁朔連連點頭,祁衍安吩咐他做的每一樁事他都想做得穩妥,心中默念了幾遍“一日看盡長安花”。可這時祁衍安正背對着他,凝神研究着這面爬滿了爬山虎的牆該如何翻越才好,并未留意到祁朔的反應。祁朔連忙應道:“曉得的。”
祁衍安回頭朝他粲然一笑,轉過臉“啧啧”兩聲,自言自語:“不易攀爬。”
言罷,便退後幾步。還未等祁朔反應過來,祁衍安就如有輕功一般,足尖點在牆上未被綠植覆蓋之處,白衣翩跹宛如振翅的白鴿,幾下便躍上了高牆。他穩穩坐在牆頭,一只手放在膝上,一條腿踩在高牆的棱角,另一條腿自然地垂下,俯視着祁朔笑得像個纨绔子。
“記住了啊,‘一日看盡長安花’!”
祁朔用力點了點頭,祁衍安剎那間便沒了影兒。祁朔慌亂地來回走動,不管有用無用還踮起腳跳了起來。他不敢大聲喊,怕把府裏的其他人招來,顧忌地喚了一聲:“少爺!”
祁衍安意氣風發的聲音從牆外傳來:“無事,放心吧!”
祁朔這才安下心來。
祁朔就坐在樹蔭底下一塊大石頭上等祁衍安回來。他把揣在懷裏的祁衍安的字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張。左手舉着紙,右手執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練字,對照着祁衍安的字臨摹。
祁朔自來到祁府,一向都懂事乖巧。不是他分內的事也搶着做,安安靜靜的也不多說話。祁府上下的人都待他極好,還時常會誇獎他,祁朔被人誇了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一個勁兒躲着向後縮。掩護祁衍安翻牆去棋館下棋是樁出格的事,但畢竟是祁衍安要他做的事,他又怎會說“不”呢?但說不了“不”是一碼事,做得如何又是一碼事。此刻的祁朔便如同做了虧心事一般,周遭一點響動都足以讓他驚弓之鳥似的瞪圓了眼,像是受了驚吓的小動物。
天穹上有鳥雀叽叽喳喳,夏日的風也是暖乎乎的,好在樹蔭底下也算得上涼快。這裏地方偏,祁朔練了許久的字都鮮少有人路過,便緩緩放松了警惕。誰知正在此刻,卻聽到一聲喚:“小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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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朔渾身一激靈,右手一抖樹枝便倒落在了沙地上還滾了幾下,左手卻像是本能地捏住了祁衍安的字。
來人是青玉,是祁府的繡娘。青玉巧笑嫣然朝他走來,邊走還便道:“看着人影像是你,沒想到還真是。方才還聽楊婆念叨,說下午就沒見你了,不知道你是不是病了,還有些擔心呢。”
祁朔一聽,趕忙把手中的紙疊好貼身放置,想往後廚趕。只是腳步一動,就想起祁衍安坐在牆頭顧盼神飛的模樣。祁衍安叮囑他:“記住了啊,‘一日看盡長安花’!”殊不知在祁朔眼中,自家少爺可比這京城夏日的姹紫嫣紅更為奪目。
少爺……可能一會兒就回來了。祁朔這樣想着,腳步便頓了下來,低頭不語。
青玉笑着道:“你本就不是雇來府上做工的,又還在貪玩的年紀呢,愛玩偷點懶也無妨。”
祁朔猛地擡頭,憋紅了一張臉,嗫嚅道:“我不是想偷懶……”
青玉朝他眨眨眼:“無論是不是偷懶,我都不會告訴旁人的。”
青玉走了沒一會兒,就聽圍牆外祁衍安從容不迫的聲音順着風傳來,比起對暗號更像是吟詩作賦:“春風得意馬蹄疾。”
祁朔做賊似的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道:“一……一日看盡長安花!”
眨眼的功夫,只見祁衍安又坐在了牆頭。正是日落時分,祁衍安的身後霞光萬丈,爬山虎綠浪翻湧。少年的臉上總是帶着明朗的笑意,拍了拍手上的灰,便從牆頭一躍而下。
祁衍安彈了一下祁朔的腦門:“看着我愣着作甚?”
“少爺……”祁朔捂着額頭,嘴上笨拙,不知該如何作答,這時忽然擡眼瞧見頭頂掠過的一只白色信鴿,頓時明眸滿含期冀憧憬,望着祁衍安道,“少爺像是會飛!”
“說什麽傻話!”祁朔被他逗笑了,擡手又敲了幾下他光潔的額頭。祁朔不解怎麽就又被敲了腦門,無辜地看着祁衍安。
祁衍安一轉眼便察覺到樹蔭下的沙地上寫滿了字,地上還橫着一支樹枝。他略感詫異道:“你一直在這裏練字?”
祁朔溫順地點了點頭。
雖說全府上上下下都把自己看得金貴,能有人把你說的話這麽當回事兒,祁衍安也不可能不感動。他索性把祁朔的字都看了一遍,拾起小木棍點了幾下,道:“上下結構的字都多少有些別扭,顯得頭重腳輕。”
祁衍安尋了個沒寫字的空地方,用木棍寫了幾筆。祁朔湊過頭去看了一眼,覺得祁衍安哪怕是在沙地上寫字也是有輕重緩急有抑揚頓挫,相比之下自己的字更是差得遠了,平平淡淡毫無起伏韻律可言。
祁衍安這時突然仰起頭朝祁朔笑了,一雙笑眼新月似的彎彎的:“寫得不錯。”
祁朔正因着自己寫的字而懊惱,瞧見祁衍安這麽一笑,再被這麽一說,反倒是避開目光垂下頭,不好意思地退了幾步,像是蝸牛縮回了殼中。
“你躲我作甚?”祁衍安這樣問他,卻并未斂去臉上的笑意,“你勤于習字,還在這麽難下筆的地方練了這麽久,本就該誇獎,結果倒好,誇你你便躲,倒像是要罰你似的。”
祁衍安揉了揉祁朔的頭,頭發軟軟的,正如他人一般溫順:“往後若想練字就去我的書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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