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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腦海裏,竟然沒有想要回褚國公府的打算了。

在桃花村住下,是想要躲在暗處觀察某些人的動靜,可在這裏住得久了,褚昭钺卻漸漸的對盛家小院生出了一種依賴的感覺。這種平靜安寧的生活讓他感到十分惬意,一點也不願意再回那花團錦簇般的錦園繡戶。

“我只是模模糊糊記起了一點影子,可還沒有完全記起。”褚昭钺搖了搖頭:“我好像記得我有一個未婚妻,但我也不能确定,故此你母親問我願不願意娶你,我只能搖頭。”

“哦,這樣。”盛芳華低下頭去,忽然有些悵惘。

阿大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年紀差不多有二十了,像他這般條件好的公子哥兒,早該定下了親事。

可是,他定親又關自己什麽事?盛芳華恨恨的咬了下牙,怎麽就如此矯情起來了,人家阿大也沒說喜歡你,你聽他說有未婚妻,心裏頭怎麽就酸了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擡起頭來,正好撞上了褚昭钺的下巴。

“哎喲!”褚昭钺托着下巴,呲牙咧嘴。

方才他正低頭出神的看着盛芳華斂眉深思的樣子,沒想到盛芳華猛然擡頭,他猝不及防,下巴與盛芳華的腦袋瞬間做了親密接觸。

“阿大,你?”盛芳華有幾分訝異,趕緊伸手去摸褚昭钺的下巴:“撞到這裏?有沒有被劃破皮?”

她将頭發盤在頭頂,上邊插了一只蟲草頭的簪子,那只蟲草頭兒是打磨過的,不刮人,可那頭的簪子卻有些尖,有時不留神,拿起來戳到手還會滲血珠子。

褚昭钺一只手捂着下巴,一只手不住亂搖:“沒事,沒事!”

盛芳華見着他那窘迫模樣,吃吃一笑:“沒事就好,那我可不管你了。”

見着那淡綠色的衫子慢慢的朝屋子裏頭走了去,褚昭钺喉頭一緊,不由自主喊了一句:“盛姑娘!”

盛芳華站定了身子,轉過頭來。

站在月華下的少年,俊美得如畫中的人物,一雙眼睛恍如燦燦星辰,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何事?”

“我們明日便開始蓋房子罷。”褚昭钺手捏了個拳頭,極力壓制着自己三番四次爬到嘴邊的那句話。

“好。”盛芳華莞爾一笑,就如那搖曳在風中的薔薇花,淡淡容華,可卻讓人難以移開眼睛。

看着她走到屋檐下的背影,褚昭钺輕輕嘆息了一聲。

若是我無未婚妻,咱們便成親罷。

這是方才他真正想說的話。

可是他不能說,做人不能自私,他要考慮到盛大小姐的感受,好端端的被人退了婚,換做任何人,也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況且婚期定在七月七日,現在盛大小姐肯定是在備嫁,自己如何能開口提退婚的事情?

幫她開一塊地,給她蓋一座房子,他只能給盛姑娘做這麽多了,月白如水,褚昭钺看着地上的那道身影,覺得惆悵又凄涼。

35|0035

王志高的家,此刻已經是亂成一團。

一間屋子房門反鎖,裏邊傳來拍打門板的聲響:“放我出去,我要去見盛姑娘!”

王二嬸子站在門口,聽着裏邊兒子焦躁的喊叫聲,重重的喘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她拍了拍門,低聲喊道:“二柱,二柱,你消停些!”

聽到她的聲音,王二柱瞬間安靜了下來,半張臉側在門上,眼睛眯着從門縫裏往外邊瞧。

他看到了一堵牆般的身子,一顆心漸漸的沉了下來:“娘,怎麽樣了?你幫我去說了沒有?祖父他們怎麽說?”

王二嬸子有幾分為難,公公婆婆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将劉家那姑娘給王二柱聘回來,她哪裏有說話的餘地?剛剛才替二柱去說了幾句,只講那盛姑娘有一手好醫術,娶回家來也能照看人,這邊王李氏就骨篤着嘴冷笑:“照看人?只要她莫打人我就謝天謝地了!”

王李氏跟着王志高去盛家找岔子,沒成想被打掉一顆牙齒回來,心中真是恨恨不已,對于盛芳華,哪有半句好話?

“老二媳婦,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王志高面色不虞:“咱們家裏有菩薩保佑着,一直興旺發達,怎麽會要聘個鈴醫回來照看家人?你這是在詛咒我們不成?”

公公這麽一大頂帽子扣了下來,王二嬸子的臉紅得跟豬肝一樣,垂手站在那裏,讷讷不能言語,只能聽着王志高拍着桌子罵她:“素日裏頭就是你将二柱慣壞了!我那時候說要送他去學堂繼續念書,你卻不肯,只說二柱不是念書的料,莫要把他逼出病來,考了個秀才就将他弄了回來,什麽事情也不做,每日裏只知道往盛家跑,慈母多敗兒,正是你這樣的娘,才有這樣不聽話的兒子!”

在盛家院子裏吃了癟,這是王志高今生最大的恥辱——他竟然下跪了!

雖然跟着他去的人都跪下了,可王志高卻依然覺得自己這一跪,幾十年的名望全沒了,以後在桃花村裏再難以擡頭。

将盛家那丫頭聘了來做孫媳婦?沒門!那不是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他曾經在她面前跪着,即便不是給她跪,王志高心裏頭還是旺旺的燒着一把火,全身都不舒服。

“老二媳婦,你這是怎麽了?吃了豬油蒙了心?也不看看盛家窮成什麽樣?你把她聘進來,不但不會給咱家帶些貼補,反而還要從咱們家摳錢去養她那個大手大腳的娘!你是昏了頭?還跟着二柱一起犯渾?”王李氏想着盛家那破舊的土磚房,嘴邊露出了一絲冷笑,盛家這麽薄的家底,還想跟老王家來攀親?她們想得可真美!

“明天我就去京城裏看看,找個價錢便宜點的書院,把二柱送去念書,免得他每天都圍着盛家那丫頭轉!”王志高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水煙,做了決定:“這小兔崽子,非得花老子的錢!”

王志高與王李氏兩人一道合力将王二嬸子罵了一頓,轉過頭去,不再理她,王二嬸子站了一陣,這才搖晃着肥碩的身子朝院子裏邊挪了去,走到後院門口,将袖子捋了捋,轉頭看了看坐在那邊的公婆,捏了下拳頭,這才邁過門檻朝自家屋子走了過去。

真是死沒良心的,把她的二柱關了起來,好幾日都只給他送一頓飯進去,還說什麽是要他自己反省下錯處,若不是自己每晚還偷偷的從門下塞塊玉米餅子進去,還不知道二柱會餓成什麽樣子哩!二柱在裏邊啃餅子的聲音又快又急,王二嬸子這顆心便擰得發痛,她的二柱以前都不怎麽愛吃玉米餅子,可現在卻這樣狼吞虎咽,還不是被公婆給逼的!

“二柱,我跟你說,你暫時歇歇這個心。”王二嬸子身子抵住門,有些難以啓齒,怎麽樣才能委婉的告訴兒子,他爺爺奶奶都不同意娶盛家丫頭進門呢?

“娘,怎麽了?你不是說幫我去跟祖父祖母說的嗎?我就是要娶芳華,這一輩子,除了芳華我誰都不娶!”王二柱聽着王二嬸子的語氣有了變化,呼呼欲狂,拍着門板喊了起來:“娘,你快些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二柱,我沒鑰匙,在你阿爺那裏。”王二嬸子苦惱的皺了皺眉頭:“你稍微再等幾天,讓你爹跟你阿爺去說。”

王二柱的身子沿着門板溜了下來,背抵着門,一句話也不說,王二嬸子聽到裏邊沒動靜,心裏頭發慌,拍了拍門板:“二柱,二柱,你這是咋啦?”

“娘,你去歇息吧,辛苦你了。”過了好一陣子,王二柱這才幽幽的說出了一句話。

“那你別多想,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王二嬸子叮咛了一句,這才挪着粗壯的腿慢慢走開。

王二柱眯着眼睛朝門外看了看,臺階上一地亮閃閃的銀色,那是月亮的光,一分分的将臺階前那樹棵樹的影子拉得長了些,本來是黑乎乎的一團,後來竟至于長長的一線,就如那個窈窕的身影。

自己不能總被關在屋子裏,他一定要出去,要去見到盛姑娘。王二柱一雙手貼着門板,一陣陣的涼意傳了過來,将他的心也漸漸的澆得冷了,天邊清冷的星子眨了眨,就如渴睡的人的眼。

王二柱被放出來,已經是三日之後。

他低頭站在王志高面前,一言不發,早沒有剛剛被關進去的時候那般生龍活虎。

王李氏看着自己疼愛的孫子成了這般模樣,不免有些心疼,剛剛想上前去安慰幾句,王志高在一旁咳嗽了一聲,她慌忙将腳又收了回來。

王志高威嚴的望着王二柱:“二柱,你可知道錯了?”

“祖父,我知錯了。”王二柱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言不由衷。

王志高可不管他這表态是不是誠懇,只要孫子向他低了頭,這就證明了他作為王氏族長的威權。他伸手摸了摸胡須:“咳咳,二柱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你知錯了,阿爺也不跟你計較了。”

“多謝祖父寬宥。”王二柱有氣沒力接了一句,心裏頭合計着,等到家裏人放松了警惕,自己就去找盛姑娘,告訴她自己一定會娶她,讓她跟自己一塊兒走,離開桃花村,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見到王二柱服了軟,王志高很是開心:“二柱,我已經給你找了個學堂,明日你就帶了一個月的飯米銀子過去,好好念書,可別讓我們失望。”

“什麽?”王二柱驚詫的擡起頭來:“讓我去念書?”

“哎呀呀,二柱哇,你阿爺可是一門心思給你打算哇。”王李氏見着王二柱不再堅持要娶盛芳華,心裏頭高興:“聽說那學堂裏出過不少舉人哩,二柱你好好念書,聽說明年就有秋試了,指不定還能中個舉人,做老爺!”

“祖母……”王二柱心中嘆氣,原來念私塾的時候,夫子只說他不是念書的料子,他中了秀才,夫子差點眼珠子都掉到了地上。念了幾年私塾,他就學會了文绉绉的喊人,比方說他的堂兄弟喊王志高與王李氏都是喊“阿爺阿奶”,只有他喊“祖父祖母”,除了這點和別人不同,他還真沒想出來念個私塾有什麽好處。

“別洩氣,事在人為嘛。”王李氏笑眯眯的鼓勵他:“你也別太想家,夫子說了,一般不讓出來,但你隔一個月就回來一次吧,到家裏吃點好吃的養養身子。”

“什麽一個月回來一次?我聽着夫子說,好些人過年才回家!”王志高橫了王李氏一眼,很不滿意:“只不過現在家裏餘錢不多,你先帶一個月的飯米銀子,吃完了再回來讨。”

王二柱迅速盤算,這倒也是個好法子,他可以借着念書的由頭将銀子攢下來,到時候和盛姑娘逃走的時候荷包裏頭也不至于是空的。

就這樣,王二柱去念書的事情定了下來。

王二嬸子舍不得兒子去吃苦,将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銅板摸出一串來:“二柱,可別虧了自己,想要吃些什麽,只管去買,啊?”

王二柱接過那串銅錢,連聲道謝,心中雀躍,他的錢財可是越來越多了。

王志高給王二柱找的是京城最便宜的白石書院,裏頭只有三個夫子,學生倒是有四五十人,小院子裏有兩進屋子,一進是給學生與夫子住的,一進是授業的房間,旁邊還有幾間是廚房澡堂之類的雜屋,坐在教室裏,能聞到外邊飄來的飯菜香味。

王志高親自将王二柱送到白石書院,交了半年的費用,叮囑了王二柱兩句便回了桃花村。王二柱等他一走,便跟同窗打聽白石書院的規矩,聽聞三個夫子有兩個是不管事的,心裏頭便有了計較。

第二日王二柱找到那個管事的夫子,很是誠懇的交了個底:“夫子,我念書肯定是念不出什麽名堂的,不如你放我出去做事,我依舊在你這裏吃飯住宿。”

那夫子拿着王二柱帶來的文章看了幾眼,嘆了口氣:“好罷,就這樣,只不過你可要準時回書院,別到外頭閑逛,別給書院惹麻煩。”

“多謝夫子!”王二柱高興得幾乎要跳了起來,還是念過書的人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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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天空有着明亮的顏色,才到卯正時分,紅豔豔的霞光裏跳出了一輪金黃的太陽,蒸蒸的朝上邊升了去,瞬間天地之間有千萬道金箭,一支支的紮在了地上,将那翠綠的竹子都染成了金黃。

竹林旁邊,有一圈新砌好的院牆,全是锃亮的青磚,沉沉的青色裏夾雜着一絲絲的淺黑色紋理,恰似潑墨山水畫一般,盎然成趣。院牆上邊,蓋的是琉璃瓦,淺碧色裏頭透着一點點藍,被陽光一照,閃閃的發着亮。

王志高背着手站在院牆邊,看着裏邊升起騰騰的煙霧,咬牙切齒,模樣都有些扭曲。

原來以為這盛家窮得叮當響,可沒想到忽然之間她家就在蓋新房子了,雇了幾十個桃花村的村民一起來幹活,每日裏頭好飯好菜招待着,才大半個月,這三進的院子就蓋了起來,就等着要上梁蓋瓦了。

盛芳華出的工錢高,桃花村裏不少人都搶着來幹活,王李氏本來想将自己兩個孫子也塞過來,可無奈畢竟年歲小,比不得那些壯年漢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別人拿錢。王李氏每日來盛家新房這邊轉了一圈,回來就連聲嘆氣:“也不知道芳華那丫頭攢了多少銀子,竟然能蓋這麽敞亮的屋子,全是青磚給砌的,既結實又冬暖夏涼!啊喲喲,還有那給幹活的人吃的飯菜,那可不會比咱們過節的菜式差!唉……”

聽那些在盛家做事的人回來說,中午吃飯,都有一葷一素,還配個湯,飯随意添,吃得肚子飽飽直打飽嗝還想吃。王李氏聽着只覺心疼,若是家中的勞力都去了盛家幫工,還不知道要節省下多少飯米銀子。

只可惜,上回那麽一鬧,她三個兒子誰都沒臉去找盛芳華說要去幫工,王李氏慫恿了自己兩個孫子過去,盛芳華每人客客氣氣的打發了兩個銅板:“你們年紀還小,這裏幹活要的是力氣,還是等着大幾歲再過來給姐姐幫忙吧。”

說話體面好聽,還有錢拿,王李氏兩個孫子歡快的跑了回來,舉着兩個銅板朝王李氏嘻嘻的笑:“阿奶,芳華姐姐給的。”

兩個銅板就打發回來了,真真是沒見識,王李氏氣得話都快要說不出來,可也沒辦法責備自己兩個孫子,只能望着盛家新屋的方向幹瞪眼,抽了抽鼻子,咳嗽兩聲,咳咳,也是自家沒這個賺錢的命了。

可是,之于王志高,這就完全不一樣了,盛芳華這是在挑戰他的底線,讓他簡直無法忍受,這邊剛剛在盛家蹭了一鼻子灰,丢臉出醜,轉眼盛家就開始蓋房子了,而且是青磚大瓦房,真不分明是在打他的臉嗎?

王志高琢磨了下,自己總不能讓盛家過得稱心如意——他還花了一大筆銀子打發了二柱去白石學堂念書,憑什麽盛芳華就過得這般滋潤,平地就起了一幢房子?

盛家開工的時候,王志高琢磨着可以過來鬧上一鬧——畢竟盛家蓋新房,怎麽能不經過他呢?王家村裏的大小事務可都是由他在管着,雖然不是官府裏有備案的村長,可實打實的有這個權力,每次裏正來桃花村,都是來找他。

好幾次暗示裏正要将他的名字報上去,到官府裏備個案,這樣自己也好名正言順的在桃花村裏橫着走,可裏正總是笑着推诿:“府尹大人沒有提這事,我怎麽能造次?若是貿然去提,只怕是會讓府尹大人不高興。”

這位裏正管了五個村,五個村都沒有設村長,原因很簡單,他想多撈些銀子。

每年幫着官府征稅丈量,官府都會發回扣銀子,逢年過節也會按照各自管着的戶口多寡發一些節禮,這些銀子裏就包括了發給村長的。若是他向官府報備了村長姓名,那就勢必要将到了手裏的銀子發一些出去,否則那些登記在冊的村長們只要托熟人向主簿打聽,就知道自己每年也是分了銀子的。

裏正是個小氣的,如何肯将白花花的銀子送給旁人?故此雖然王志高提過多次,他口裏表示惋惜,借着府尹大人的名頭将這事情壓了下來,上頭的主簿還誇他能幹,不設村長都能管理得妥貼。

因着吞了王志高的銀子,裏正對他多多少少也有些歉意,故此只要王志高有什麽麻煩事情,他都會力挺,帶着人來桃花村給王志高撐腰,就這樣,王志高在桃花村裏更是神氣了。

盛家蓋房,王志高自然不肯輕易放過,最開始他帶了族人過來鬧騰,指着說盛芳華必須交五十兩銀子買下來,否則不能動工。盛芳華只是冷笑了兩聲:“王大爺,你做族長這麽多年了,怎麽規矩都沒弄清楚呢?你去問問看,誰家裏蓋房是買了地的?怎麽這規矩到我這裏就變了呢?”

蓋房在農家人眼裏是一件大事,有些人飯都吃不飽,如何還會想着去折騰換房子?有個地方住着就行了,除非是實在住不下去了,這才會另外選塊地去蓋房屋,以前那老屋就空置在那裏,算是給子孫後代留的祖産,若是家中人多住不下,要分家,老屋也算一份。

盛大娘是個外來戶,她不是桃花村人,當年村裏人看她可憐,讓她住進了村東頭的破屋子,這是一個過世的孤寡老人留下來的,他無兒無女,自然也沒人來争這破屋,盛大娘将他的靈位供着,算是認了個幹爹,這樣才名正言順的在桃花村住了下來。

對付一個外來戶,王志高覺得自己還是有把握的,聽到盛芳華這般反駁,他摸了摸胡須,眼神透出不屑:“別人蓋房子不要錢,那是因着他們是桃花村的人,你娘不知道是從哪個旮旯裏鑽出來的,讓她在這裏住下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怎麽你們就還想着要住新房?”

“可不是?有個地方住着就不錯了,怎麽想折騰着蓋新房呢?”王志高身後的人議論紛紛,對着盛大娘指指點點:“這不是在占用我們桃花村的地嗎?”

這世間永遠不缺那種心地狹窄的人,他們只希望大家一起過着貧寒日子,若是誰過得稍微好一些,就心裏不平衡起來,非要将他也拉回到同一個生活層次不可。

對于外來戶盛大娘,桃花村的人更是覺得她不該過好日子。

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生了個女娃子,本來以為她孤苦伶仃難以生活下去,村裏有幾個老光棍心裏歡喜不已,只覺得自己成親的機會要到了——盛大娘年輕時生得甚是美貌,更是讓那幾個人蠢蠢欲動,一心巴望着能趕快成親進洞房,過上家裏有婆娘的好日子。

可是,讓村裏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盛大娘竟然拒絕了他們的親事,只說好女不嫁二夫,她只想一個人過日子。老光棍們騷擾過好幾次,可都因為盛大娘懷裏那個小娃子哭得震天響,引來了周圍的鄰居,一個個無功而返。這樣的次數多了,一來二去的,那些老光棍們歇了心思,盛大娘從此過上了安靜日子。

雖然說明面上安靜了,可暗地裏卻還是有人憤憤不平,一個孤身女人,沒有一個男人支撐門戶,憑啥能活得舒舒服服?而且現在竟然還要建新房子了,我呸!這桃花村裏最近四五年都沒人建房了,她哪有這麽多銀子來建房?而且是準備要建青磚大瓦房!衆人的目光看着那淺青色的磚,一顆顆心就想浸泡在老陳醋裏有一樣,濕噠噠的能擰出酸汁子來。

一雙雙眼睛盯住了盛大娘與盛芳華不放,臉上全是看好戲的神色,外來戶想蓋新房,怎麽着也不能讓他們這樣稱心如意!

盛大娘有幾分緊張,一只手捉住了盛芳華的胳膊,低聲問:“芳華,你不是說都打點好了?怎麽王老爺子帶人過來了?”

盛芳華安撫的拍了拍盛大娘的胳膊:“阿娘,你放心,才不用怕他們!”

她早就越過王志高去向裏正報備了,裏正是個貪財的,收了她二兩銀子就笑得眉毛眼睛擠到了一堆:“這完全沒問題,你們都在桃花村住了十多年了,還不是桃花村的人嗎?若是王志高要來尋你麻煩,你只管讓他來找我!”

裏正這般說了,盛芳華有了底氣,她才不怕王志高過來找碴子呢!而且還有阿大在,到時候少不得使上一招點穴的功夫,王志高又得跪下磕頭了。

有些人就是記性不好,才多少日子就不記得當初的事。

盛芳華悠悠閑閑朝王志高笑了笑:“王大爺,你這話說得真是奇怪,你說我跟我娘不是桃花村裏的人,可我們每年都按人頭繳納了賦稅,那些錢可是被你私吞了?”

聽到這句話,王志高的臉色一僵,張大了口,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盛家丫頭好厲害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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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稅銀子?王志高的眉頭皺了起來,實在想不出任何話來反駁盛芳華。

盛大娘母女倆确實每年都繳納了賦稅,這名字造冊在桃花村的人口裏頭,也就是說她們在官府的戶籍管理裏,就是桃花村人氏,若自己否認,那就是說自己侵吞了官府要上繳國庫的銀子,這頂帽子他可不敢戴!

“王大爺,你能不能拿出那個繳納賦稅的冊子給我瞧瞧?看看上頭究竟有沒有我跟我娘的名字?若是沒有,我倒是願意出五十兩銀子向村裏買地,只不過我可要去京兆府衙門擂鼓喊冤,我跟我娘交了十多年賦稅銀子,都給誰吞了去?”盛芳華一挑眉,笑眯眯的望着面如土色的王志高。

“你、你、你!”王志高好半日才緩過神來,怒目而視。

“王大爺,年紀大了難免有些記不大清楚,要不要我給你開個方子吃幾服藥?”盛芳華笑眯眯的望着王志高,全是關心的口吻:“需知你可是王氏族長,不少事情都還得你去處理,你今日記錯了我們家交的賦稅倒也罷了,明日弄差池了族裏的公中銀子,那筆錢可是大數目,要是短少了,王大爺你就只能賣地去補窟窿了吶。”

王志高氣得滿臉通紅,心裏頭咬牙切齒罵了一句小丫頭片子,做了七八年王氏族長了,從公中貪昧下的銀子确實有不少,被盛芳華這一說,忽然有些心虛,只覺得身後跟着來的族人會暗地裏議論這件事情。

“王大爺,怎麽樣,要不要讓我來給你把下脈?”盛芳華朝前踏上一步,伸出了一只手。

“不用了,我記得很清楚,你跟你娘每年都是交過賦稅的。”王志高倉促回了一句,轉身就走,剛剛回頭,就看到那邊褚昭钺帶人推着幾車青磚過來,淺淺的青色在陽光下閃着光,就如被新雨沖刷過的青山,清爽宜人。

王志高縮了縮脖子,避開了站在樹下,讓褚昭钺和那幾車磚走了過去。

雖然有夏風撲面而來,王志高卻還是覺得沒有一絲涼意,頭頂上那個太陽毒辣得很,将他全身的汗都曬了出來——昔日他在桃花村裏可是昂首挺胸的走,村民們見了他個個點頭喊上一句王老爺子,現在倒是好,見到一個摔傷了腦袋的盛阿大,他還得避開站在一旁,給那傻子讓出一條路來!

“族長……”那群王氏族人遲遲疑疑的喊了一句:“盛家這地……”

“我去找裏正!”王志高不耐煩的回了一句,風風火火的回了家,提了一小壇子酒就朝裏正家裏走了去。

本以為這麽多年的老交情了,要裏正幫忙為難下盛芳華,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可萬萬沒想到裏正義正言辭的教訓了他一番:“你都是這般年紀的人了,何必跟人家孤兒寡母的去計較?莫說她們在桃花村裏已經住了十多年,就是剛來不久的,咱們也該樂善好施,讓着她們蓋上新房子好住進去。”

王志高被裏正這話弄得雲裏霧裏,依照多年的交情,裏正不該一拍桌子站起來:“走,我給你去瞧瞧,小黃毛丫頭,也敢跟你蹬鼻子上臉?”

可現在,現在……王志高坐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些小事就別再計較了,”裏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們家釀的酒沒去年好了。”

王志高總算回過味來,裏正是打發他回去哪,只能怏怏站起身來,道了一句“叨擾”,垂頭喪氣的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裏正冷笑了一聲:“送幾斤酒就想要我幫他去做事情麽,又沒別的好處!”

裏正媳婦點頭:“可不是,那盛家的丫頭都知道送二兩銀子過來吶。”

二兩銀子,對于莊戶人家已經是半年的積蓄,裏正家中富足,可二兩銀子也不是小錢了,裏正夫婦很是滿意,盛家那丫頭,上道!

王志高在裏正這邊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只覺得有根魚刺哽在喉嚨口那裏,每日裏坐立難安,一想着盛家不久就要住進青磚大瓦房,恨得牙齒都癢了。可他究竟沒有什麽法子,只能看着盛家的新房嗖嗖的起來幹瞪眼。

聽說今日盛家要上梁,王志高有些坐不住。

上梁對于農家建房是一件大事,主家要宴請親朋好友好好的吃上一頓,大家都說些吉利話兒,恭賀新居即将落成,日子如同那芝麻開花,一節節的高。

一大早王李氏就跟王志高商量:“今日盛家上梁了咧,你要不要過去?”

“盛家上梁?”王志高臉一沉:“關咱們啥事?”

王李氏遲遲艾艾了好久,才吐出了一句話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去了她家喝酒,就算是寬恕她了,也讓大家看看你大度,不跟小女子一般計較。”

“哼,我跟她計較什麽。”王志高憤憤應了一句,心裏清楚得很,王李氏這是不想做午飯,想和他一塊去蹭飯吃咧。

“既然不計較,那咱們就一起去,我先去準備點賀禮。”王李氏早就打算好了,拎十個雞蛋過去,帶上小孫子去喝酒,到時候盛家那丫頭還得打發點回禮,怎麽樣都是個賺字。

王志高站了起來:“我先到外頭去轉轉。”

“行,你先去,我等會就帶着六柱過來。”王李氏彎腰撿起一個籃子,看了看覺得有些大,十個雞蛋放在裏頭根本顯不出影子來,慌慌忙忙去了裏間尋了個小些的籃子,抓了一大堆稻草墊了底兒,這才蹲到雞窩旁邊開始撿雞蛋,比着雞蛋大小,挑出十個最小的,這才将賀禮收拾好,等及她挎着籃子走到前院,王志高早就沒了影子。

“去哪裏轉了?”王李氏有幾分奇怪,只不過也沒多深究,轉身去招呼自己的小孫子。

王志高從家裏出來,一路踏着八字路兒往外頭走,不知不覺的竟然就到了盛家新屋前邊,繞着院牆轉了一圈,那心中的妒火越來越旺,怎麽也不肯消停下來。

盛家這丫頭,神不知鬼不覺就攢了這麽多銀子?真叫人難以相信!王志高撚着胡須想了想,滿心的疑惑。那丫頭也就是農閑時才出去搖着鈴兒給人看病,每次收的診金也不多,十來個銅板或者就幾個雞蛋什麽的,有時候見着病患家裏沒錢,不但不收錢,還要給些救濟。

要是做鈴醫掙錢,盛家早就該蓋新房了,如何偏偏是今年才動手?王志高皺眉看着那青晃晃如鏡面兒似的磚,心裏不住的咂摸着這事情——盛家丫頭最近穿上了新衣裳,還是繭綢的,顯見得是發了財哩,可也沒聽人說她醫好了哪個大財主進了一筆錢哇?

王志高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看來盛家發跡,跟那個阿大應該有關系。

都說妖黨會法術,散豆成兵點石成金,莫非是那阿大用了法術變出些銀子來給盛家蓋新房子?王志高腦袋低低,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不住的估量着這事情的可能性,越琢磨越覺得有可能——按着盛家母女那德性,怎麽樣也攢不起蓋房子的錢來。

不行,自己要去盛家探探口風,拼不過盛家那個丫頭,盛大娘卻是個好欺負的,自己只要恐吓兩句,保準她會說實話。王志高擡起頭來,悄悄走到了院牆那邊,探頭朝裏邊瞅了瞅,就聽裏邊傳來盛芳華的說話聲,心中有幾分畏懼,趕忙把腦袋縮了回去,貼着院牆站了一陣子,沒見有人出來,這才飛快的朝盛家老屋走了過去。

盛家老屋的門開着,王志高剛剛到門口就能聽到裏邊有嘩啦啦的水響和說話的聲音,在這寧靜的上午,這小院便顯得格外的熱鬧。

王志高站在門邊瞥了眼朝裏邊望,就見盛大娘穿了一身布衣裳,高高的挽了衣袖,露出兩截潔白的胳膊,正坐在木盆子旁邊用力洗菜,旁邊有幾個過來幫忙的大嬸忙着将洗好的青菜放到桶子裏,碼得整整齊齊。

沒見到盛芳華,也沒見到褚昭钺,王志高這才有了底氣,他邁開步子朝裏邊走了過去,吆喝了一聲:“盛家的,今日準備上梁?”

盛大娘一擡頭,見着王志高朝這邊走,慌忙站起身來,扒拉着将衣袖褪了下來:“王老爺子,到時候過來喝酒哇!”

王志高皮笑肉不笑的站在盛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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