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一點點穿堂涼風從抱廈打開的雕花窗裏透了進來,吹得懸挂着的櫻桃紅縧子不住的晃悠着身子,轉得飛快,丫鬟們的劉海也吹到了紛亂一片,迷了眼睛。

“夫人……”一個小丫鬟托着盤子蹑手蹑腳的走到抱廈那邊,探頭看了看那垂下來的門簾,小聲喊了一句,從裏邊走出了個丫鬟,朝她擺了擺手:“你先把這燕窩雪梨冰糖湯擱着,夫人剛剛歇下,此刻還不會醒哪。”

“誰說我睡了的?快些将那湯給我端過來,剛剛兒想喝呢。”抱廈裏頭傳來略帶沙啞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又有些不耐煩。

端着盤子的丫鬟有幾分戰戰兢兢,慢慢的挪着走了進去。

今日上午楮國公親自拜府,老爺與夫人盛情款待,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送楮國公出了府門,老爺夫人的臉色皆有些不好看,午飯以後,老爺去府衙務公了,夫人一個人到了花廳這邊,讓人将那抱廈清理了下,放了張美人榻進去,就在裏頭淌下歇涼了。

夫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千萬不要去觸黴頭,這是盛府的下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故此那送雪梨燕窩冰糖湯過來的小丫鬟格外小心,進去的時候步子特別細,生怕發出一點點響聲來驚擾了正在歇息的盛夫人。

“啪”,一只細瓷繪粉彩團花牡丹的碗被砸到了地上,幾塊碎片四分五裂,地上還有一塊塊的雪梨,被炖得稀爛,癱在那裏,白色的一團。

“這是誰炖的?怎麽味道竟這般苦?”盛夫人餘怒未消:“去,問問是哪個廚娘弄的,把她給我叫過來,我倒要看看,這般不上心的人還有什麽必要留到我們盛府。”

廚娘被叫了過來,連聲喊冤枉:“夫人,這都是按照您的口味做的,素常放了多少冰糖,今日也擱了多少,沒有半分差池。”

“還跟狡辯?”盛夫人的一雙眼睛鼓了出來:“快快快,取了鞭子過來,好好的将她抽一頓,是看我平日裏對你們太寬松了是麽?”

“夫人!”廚娘猛的跪倒在地:“我真是按着素日調配來的……”

“趕緊将她拖下去,在這裏頭哼哼唧唧的,鬧得我頭疼!”盛夫人鼓起眼睛來,朝身邊的黃媽媽與龔媽媽瞪了一眼:“還這般杵着作甚?快些拖走!”

龔媽媽與黃媽媽相互望了一眼,沒奈何彎下腰去,一左一右将那廚娘挾住,拖着出去了,過了抱廈的門檻,方才低聲道:“老姐妹,你也是運氣不好,現兒夫人正心裏頭不舒服,你卻是撞到她的氣頭上邊了。”

兩人将廚娘拖出抱廈,朝立在走廊下的幾個婆子吆喝了一聲:“夫人交代的,要結實抽她一頓,好讓她長點記性。”

幾個婆子應諾下來,七手八腳的将那廚娘夾着走了,龔媽媽與黃媽媽站在門口,兩人嘆了一口氣:“褚國公府竟然親自登門為褚大公子做媒,這可怎麽辦才好?”

“可不是?若是褚家打發個媒人來,老爺夫人想推了也是件容易的事,可偏偏褚家出了個這樣的主意,楮國公親自來了,這讓老爺夫人怎麽辦才好呢?”黃媽媽搖了搖頭:“二小姐也是怪可憐的,離及笄還得一個月哪,這裏就眼見着要往火坑裏跳了。”

兩人愁容滿面,垂手而立,一雙眼睛望向了院子中央栽種的香樟樹,樹下有數片落葉,顏色青翠,可偏偏就已經掉了下來,很快就會沒有這般盎然的生機。

院子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東瞧瞧,西望望,見着兩位媽媽站在那裏,朝她們吐了下舌頭,将頭又縮了回去。黃媽媽啐了一口:“那小螺可真是個精靈古怪的,你瞧她那雙眼珠子,烏溜溜的一轉,俏皮得很。”

“她該是來幫二小姐打聽消息的。”龔媽媽搖了搖頭:“咱們快些進去吧,莫要漏了話音給二小姐,免得她擔心。”

兩位媽媽考慮周全,可這世上卻沒有不透風的牆,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盛明玉拿着一雙玉箸把玩了一陣子,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盯住盛夫人不放:“母親,楮國公今日來我們府裏,是不是給褚大公子說親?”

盛夫人臉色一變,将碗重重放了下來:“是哪些亂嚼舌頭根子的在傳這謠言?”

盛明玉的臉微微一紅,一雙眼睛似乎能滴出水來一般:“母親,你就不能讓明玉心想事成麽?既然楮國公來為褚大公子求親,這般禮遇,明玉何等榮幸!明玉想嫁褚大公子,還請母親成全!”

盛夫人氣得全身直打顫,臉色瞬間就白了:“明玉,你可真是糊塗!”

“母親,我哪裏糊塗了?褚大公子哪裏不好?我嫁給他,說不定他的病就好了。”盛明玉據理力争——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褚昭钺,雖然他一副冷冰冰不理睬人的模樣,可她還是喜歡他,她覺得他比別的京城貴公子英俊多了,聽着他說話,哪怕只有一兩個字,心裏頭就跟喝了蜜糖水一般甜。

最開始褚大公子與姐姐定下了親事,她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能肖想他,可現在機會來了,如何能不抓住?盛明玉拿定了主意,半分也不肯退縮,昔日母親能給自己的親事做主,為何她便不能像母親一般,自己選擇想要嫁的人?

“将二小姐扶回房間去。”盛夫人喘了口氣,這才緩緩道:“黃媽媽,你去找兩個得力的守着門,沒有我的命令,不能放她出來。”

“母親!”盛明玉驚跳了起來:“你不能這樣做!”

“你現兒暈頭轉向,分不清是非,我若是不這樣做,等你做出什麽糊塗事兒出來,那便就遲了!”盛夫人沉着一張臉呵斥道:“小螺,小婵,還不扶着你家小姐回去!”

“是。”小螺與小婵應了一聲,兩人站到了盛明玉身邊,低聲勸道:“小姐,咱們回去罷。”

盛明玉“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噘嘴盯着盛夫人看了兩眼,一擡頭,扭轉身子走得飛快,小螺與小婵飛快的跟了過去:“小姐,小姐,你當心腳下!”

“婉如……”一直一言不發的盛思文終于開口說話:“你別這樣,明玉她……”

“我不這樣還能怎麽樣?萬一明玉吃了豬油蒙了心,自己偷偷跑到褚國公府去答應了這麽親事,我還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往火坑裏跳?”盛夫人眉頭蹙得緊緊,很不滿意的看了盛思文一眼:“你說,不要我這樣,難道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盛思文低頭沒有說話,好一陣子功夫以後,才慢吞吞道:“我想,咱們可以答應楮國公的提親,免得得罪了他。”

“什麽?”盛夫人嗷嗷叫着跳了起來,一把揪住了盛思文的衣襟:“你說的是什麽?讓我将花朵兒一般的姑娘許配給那個快要病死的瘸子?盛思文,你可真是有骨氣,為了讨好一個褚國公府,卻要将自家的女兒賠上!”

“婉如,你千萬莫要想錯了,我的意思并非是讓明玉去嫁給褚大公子。”盛思文慌忙捉住了盛夫人的手,白淨的臉上有些微紅,好在周圍的丫鬟婆子對這樣的場面已經見怪不怪,沒有別的異樣表情,否則盛思文覺得自己幾乎要擡不起頭來。

“那你是什麽意思?”盛夫人狐疑的看了盛思文一眼,兩只手松了下來:“既不得罪楮國公,又可以不将明玉嫁過去?”

“我們可以嫁另外一個女兒。”盛思文勉強的笑了笑:“婉如,你還記得十多年前有個姓錢的年輕婦人來找你?那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孕。”

盛夫人的眼睛越睜越大,不多時便一個縱身上去,揪住盛思文的幾縷胡須,開始于他打鬥起來:“好哇,你是背着我在外頭養着她是不是?盛思文,你可真是有能耐,一瞞十多年,密不透風啊!”

盛思文被盛夫人打得東躲西藏,兩只手護住一張臉,用背對着她,随便她捶打,口裏連聲求饒:“婉如,我哪裏敢背着你養外室?只是最近偶然得到了她的消息而已,她生了個女兒,一直獨自住在鄉下……”

“哼,你偶然得來的消息?”盛夫人只是冷笑,朝旁邊黃媽媽吩咐了一聲:“給我拿棍子來,我可要好好問清楚,你真是偶然得來的消息還是早就知道了!一個女人沒有男人怎麽活?你拿這話來騙我,真真可笑!”

“我說的是真話,婉如,你要相信我!”聽着盛夫人喊拿棍子來,盛思文唬得一蹦三尺高,伸手一推旁邊的丫鬟,從大門那邊沖了出去:“婉如,我真是偶然聽到的!現兒我有個女兒還不好?剛剛能解決咱們的燃眉之急……”

盛夫人一愣,手扶着門檻站着,看着盛思文溜得飛快的身影,若有所思。

63

細紋竹簾漏過一片金燦燦的陽光,投在地上,一折一折的黑影與金黃隔開,就如有人細心的劃分好了一般,竹簾上還描繪着喜鵲圖形,若是将竹簾一掀,那喜鵲便上上下下的跳了起來,仿佛活了一般。

“母親……”竹簾兒晃了兩下,盛夫人快步走了進去,緊走幾步到了章老夫人面前:“母親安好。”

章老夫人将茶盞放下,眼皮子擡了起來:“婉如,今日怎麽回來了?快些坐,剛好昨日有人送了一罐大紅袍,你來品品。”

“母親,女兒此刻心裏頭很亂。”盛夫人才坐下來,便拉着一張臉跟章老夫人訴苦:“最近我這日子真是過得不順暢。”

章老夫人耷拉着眼皮,都沒看她,只是手裏撚着那串翠玉珠子不住的輪着轉:“又有什麽事情不順暢的?這日子過到你這般份上,連我都是羨慕得緊。”

“還是上回那事情。”盛夫人有幾分沮喪:“明珠回門說的那事,開始我也只當那褚國公府的三小姐在說氣頭話,可是昨兒楮國公竟然親自來替他侄子登門求親了,說要我們盛家再嫁一位小姐過褚國公府去。”

章老夫人一擡眼睛,精光四現:“你們不答應便是了,這又有什麽好煩惱的?未必楮國公還能壓着将這親事辦成?”

“母親……”盛夫人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怎麽了?你倒是說說看。”章老夫人見着女兒這般模樣,有幾分奇怪:“是不是明玉執意想要嫁那褚家的大公子?”

“可不是?”盛夫人點了點頭,摸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七月的天,實在是有些熱得過分,好好兒的坐着,旁邊還有丫鬟打扇,依舊是有汗珠子不住的滲出來:“母親又如何知曉?”

“去年冬日高國公府賞梅花,我湊巧見着了明玉捧着梅花四處跑,開始還以為她是在找明珠,可是最後卻見着她跑到褚大公子不遠的地方,呆呆的望着那個穿着錦袍的人,一動不動,全然不顧頭頂上還有雪花末子飛下來。我瞧着她那眼神,就明白了幾分,明玉這丫頭,心裏已經有了褚大公子。”

盛夫人臉色一變:“母親,我不欲明玉嫁給那褚昭钺。”

“那是當然,褚昭钺眼見着便是行将就木之人,明玉正值青春年華,如何能就此毀掉自己的一輩子?”章老夫人撚住一顆珠子,好半日沒有說話,頓了一頓道:“只要你們做父母的不松口,楮國公府總不會過來搶親。”

“可是……”盛夫人猶猶豫豫的開了口:“思文他不欲得罪楮國公。”

“什麽?”章老夫人臉色一變:“未必他糊塗到要将自己女兒的一輩子去博他的前程?雖說你父親現在已經年邁,可這兩年還是能提攜得了他的,還用得着這般去巴結楮國公府不成?你跟思文娶說下,休要這般糊塗,有個女兒在楮國公府就夠了,還要添上一個?”

“母親,思文的意思是……”盛夫人躊躇了下,端起條幾上的茶盞喝了一口,待着那甘甜裏帶着微苦的茶水從喉間流過後,這才為難的開了口:“母親可還記得十六年前有個大肚子女人來尋思文之事?”

“難道她生了個女兒,思文想要将那女兒嫁去楮國公府不成?”章老夫人緩緩點頭:“這倒也不失是個好法子。”

“好法子?”盛夫人氣憤憤的叫了起來:“要我将那見不得光的丫頭養到自己膝下,再打發一套嫁妝歡歡喜喜送她出閣?不行,絕不行!”她捏緊了茶盞,恨恨道:“我恨不得将那母女殺了方才解我心頭之恨,如何還能讓她活得這般滋潤!”

“婉華,你錯了,将一個人殺死只是讓他受一時之罪,而讓一個人活着卻又看不到半分希望,這才是最好的懲罰。”章老夫人一雙手搭在膝蓋上,嘴角有一絲陰冷之笑:“那個婦人,與自己的女兒相依為命,若是她的女兒剛剛嫁了便成寡婦,一輩子要在楮國公府裏守着那金山銀山的墳墓,這個做母親的,心裏會好受?更要緊的是,你可以趁機将她弄回府去,慢慢的折騰……”章老夫人壓低了聲音,眼睛微微的閉了起來:“以前你不知道她在哪裏,即便是想去尋仇也找不到人,現兒可好,大活人送到你面前了,你還要将她推開不成?”

盛夫人捧着茶盞呆呆的坐在那裏,聽着章老夫人的話,忽然眼睛前邊一亮,猛的站起身來走到章老夫人面前:“姜還是老的辣,母親說得極是。”

“婉如,你想想看,她生的女兒,嫁過去以後守了寡,她還能有什麽指望?即便你不折騰她,只怕她也是受不了,遲早會往那條路上走的。”章老夫人擡起頭來,一雙眼睛關愛的望向了自己的女兒,不疾不徐道:“早在你出閣前我教過你,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過明目張膽,哪怕是你有理,你也要擺出一副謙恭的樣子來,暗地裏下手,這樣才會既出了氣,又得了美名,懂否?”

盛夫人拜倒在地:“多謝母親點撥,原來還是雲山霧罩,現兒婉如已徹底明白。”

章老夫人拉住了她:“婉如,你是過得順意慣了,沒有去仔細體會那種日子,可是等着真正到了那一步,你不能不想。也是我那時候太嬌縱你了,養得你心氣大,遇到事情不去想太多彎彎道道,可你現兒年紀也有這般大了,若還不有點當家主母的手腕,那以後該如何去教明珠明玉?”

“母親教訓得是。”盛夫人一臉羞慚之色:“今後女兒定然會要遇事多想想。”

“你回去罷,好好跟思文說說這事,他若見你讓了步,定然也會高興,這一舉兩得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不做。”章老夫人微微颔首:“去罷,過些日子再回府來與我談談近況。”

對于盛夫人忽然轉了口風,盛思文有些訝然,夫人從來便是強勢,如何這次忽然低了頭?他疑惑的看了看坐在窗戶邊上的盛夫人,見她斜靠着椅子,手裏拿了一把纨扇,陽光從雕花窗透了過來,照在她的臉上,有着斑駁的陰影,嘴角邊恰恰好有一絲笑意,似乎是一只剛剛睡醒的貓。

“我在想着,既然楮國公都親自來了,咱們府裏都不将他放在眼中,未必也太托大了些,不如就按照你的法子去辦,将那母女倆接進府中,女兒認在我的名下,再以咱們盛家小姐的身份嫁過去,這樣不得罪楮國公府,我也不會覺得為難。”盛夫人斜了一雙眼睛望向驚疑未定的盛思文:“怎麽了?你為何如此看我?”

“夫人太賢惠了,思文只覺驚喜異常。”盛思文朝盛夫人深深行了一禮:“謝過夫人!”

“那……”盛夫人用纨扇遮了半張臉,一雙眼睛眯縫着瞟向了盛思文:“那對母女現在何處?”

“夫人,思文去接她們回府便是,就不勞累夫人了。”盛思文忽然又疑心了起來,自家夫人是不是在套他的話,想要将錢香蘭母女落腳的地方騙出來,好派人前去将她們給打殺了?想到當年她兇悍起來可是連自己都敢打,更別說是對付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子了——不管怎麽說,錢香蘭是老母親給他定下的妻,而那個女兒是他盛思文的骨肉,斷斷不能被夫人給弄死弄殘了。

“你莫非是信不過我?”盛夫人站起身來,笑吟吟的望着盛思文,看得他一陣發麻:“夫人,你久居府中,又何必去那鄉野之地?思文去尋了她們母女倆回來便是。”

盛夫人聽着夫君推诿,心中好一陣來氣,可是轉念想到母親教她的話,慢慢的将那股子火氣壓了下去:“既然夫君這般體貼我,那我便在府中,等着夫君将她們接回來便是。”

“如此甚好。”盛思文點了點頭,心中有幾分歡喜,莫非是因為要人替嫁,夫人才會這般放松了?府裏頭也該添新人了,哪怕是十多年不見的舊人,對于他來說,也還是新人。

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嬌花一般的容顏,盛思文心裏頭有幾分癢,這麽多年不見,也不知道她變成了什麽樣子?他只覺自己身子飄忽了起來,神思恍惚間已經朝那京城的西郊飛了過去。

“哼,瞧他那模樣,一顆心早就飛到那女人身邊去了呢。”盛思文剛剛一走,盛夫人便氣憤憤的将纨扇擲到了地上,咬牙恨恨道:“我且等着,等他将那女人接進府來,我再好好的收拾她。”

她的臉上,有斑駁的黑影,一條條的橫着,就如老虎嘴邊的胡須,呼呼的豎起,要朝獵物撲過去一般。

64

夏夜的鄉村一片寧靜,偶爾從遠處傳來一陣蛙鳴,就如清脆的響鼓,一點點的敲打着着荷塘的寂靜,蹲在屋檐下,忽然會有露水從上邊滴下來,掉到肌膚上,冰冰的涼意,将這盛夏的炎熱驅趕了一些。

王家的院子裏擺着幾把竹靠椅,王志高與王李氏坐在最中央,兩人手裏都拿着一把破蒲扇,王志高将扇子搖得又急又快,旁邊王李氏咳咳兩聲:“這是怎麽了,這又是怎麽了?”

王志高沒有回答她,猛的站起身來,搖着扇子繞着小院子走了一圈,走到王李氏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用力搖了兩下扇子。

“咋啦咋啦,到底什麽事啊,你也說出來讓我一起跟你合計合計。”王李氏見着王志高那神色,心裏頭明白肯定當家的又在尋思什麽要緊事——這麽多年夫妻,對他的一舉一動是摸透了,清清楚楚。

“哎!”王志高一屁股坐了下來,壓低了聲音:“盛家那個阿大,真走了?”

“走了,走了好些日子吶。”王李氏板着手指算了算:“該有六七日功夫了罷?我早一日還特地去他們新房那邊看了下,就她們母女兩人在。”

“那你問了她們,阿大去哪裏了嗎?”王志高的眼裏露出了一絲興奮,裏邊又夾雜着一點點畏懼。

“咋能不問呢,平白無故就沒見了一個人,自然是要問的。”王李氏瞅了下王志高:“我又不是那沒腦子的,知道你關注着盛家,還能不打聽清楚些?”

“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王志高此刻已經不再計較王李氏說話的口氣有些沖,身子斜了過來:“是不是真走了?”

“聽盛家那丫頭說,阿大是回家去了,以後不會再來咱們桃花村了。”王李氏臉上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笑容:“你說呢,盛家嫂子打着好主意,只想要将阿大入了贅吶,現在人跑了,誰來娶她那丫頭?”

王志高也跟着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處,夾死了過路的一只蚊子。

“婆娘,你可得留意着二柱,莫要讓他又有什麽花花心思,劉家的那門親事,咱們可是結定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娶了盛家那丫頭進門。”王志高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圍,沒見到人影,這才得意的跡象說下去:“咱們不多久就能掙上一幢青磚大瓦房了。”

“什麽?”王李氏吃了一驚:“怎麽掙?”

“所以說你們這些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王志高搖頭嘆氣:“你想想,若是我去京兆府出首這妖黨餘孽,到時候盛家母女倆被抓走了,咱們不僅能得朝廷獎勵,還能将盛家的房子弄到手哪。”

“妖黨餘孽?”王李氏身子抖了抖,合着手掌念了兩句“阿彌陀佛”,然後才戰戰兢兢道:“當家的,你又不是沒有被那阿大整治過,幹嘛還去找盛家的麻煩?人家有青磚大瓦房,可咱們也要想想能不能弄到手啊,不要羊肉沒吃到反惹一身臊,你就歇了這心思呗。”

“婦道人家就是膽子小!”王志高來了火氣,朝王李氏吼了一嗓子:“那阿大走了這麽些天都沒音訊了,盛家那丫頭也說他回家去了,不會再來咱們桃花村,這不正是個好機會?我去京兆府出首了盛家收留妖黨餘孽,判個流放幾十年,這房子不就歸咱們了?你自己瞅瞅,到時候孫子們要是都成親,咱們的房子哪裏夠?要自己花錢去蓋房,還不如輕輕松松就到手一套新房。”

王李氏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兩下,沒有吱聲。

“婆娘,我過兩日再看看,要是那阿大再不見人影,我就去京兆府衙去。”王志高用扇子猛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她們本來就收留了妖黨餘孽,那時候我被她們耍弄得還不夠?哼,這面子總得要找回來。”

“當家的,你可得要當心!”王李氏畢竟有些不放心,幹忙叮囑:“多看幾日再說。”

“都看了六七日了,還能出什麽幺蛾子?我等上幾天,湊滿一旬盛家沒動靜,我便去京城去,到時候盛家的房子,還有新開出來的那塊地,可就都是我的了。”王志高越想越得意,嘿嘿的笑了起來,笑聲如夜晚的枭鳥,碜得人心慌。

王李氏慌忙站了起來,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四處打量,不見有什麽異常動靜,才端了一條竹椅朝屋子裏走:“時辰不早了,咱們睡去。”

“你先去睡,我再仔細想想。”王志高摸了一把下巴:“要不要告訴裏正?”

“哎呀呀,當家的,你當然要告訴他啦,先前不都是他在幫你的忙?”王李氏拖着椅子站在臺階上喊了一嗓子:“這樣的好事你怎麽能不讓他知道?再說了,有他給你撐着腰,心裏也有底氣。”

“嚷嚷什麽,怕別人聽不見?”王志高很不滿意的瞪了她一眼:“你快些給我去睡,大嗓門怎麽也不知道收着些,非得嚷得周圍的人都聽到?”

王李氏有些委屈:“我哪有大聲?你自己心裏有鬼,就覺得周圍都是鬼!”

“還不進去?”王志高的一雙眼珠子鼓了出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見着他那模樣像是生氣了,王李氏慌忙拖着椅子朝裏邊走,不敢再跟他頂嘴,剛剛進了房門,就見着一條人影嗖的朝後院跑。她擦了擦眼睛:“二柱,二柱,你這是咋的了?”

王二柱站在門口,身子僵硬,慢吞吞的轉過身來:“祖母。”

王李氏将椅子丢開,趕忙跑到他面前,拿了帕子給他擦臉:“二柱,你這是怎麽了?一頭的汗!”一邊擦,心裏頭一邊嘀咕,剛才王志高的話,王二柱聽去了多少?會不會給那盛家的小丫頭報信去?

“祖母,我睡不着。”王二柱哭喪着一張臉:“是不是我一定要娶那劉家的姑娘?我不想娶她,可不可以哇?”

王二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王李氏瞟了孫子一眼,他該沒聽着他們倆的談話,只是因為心裏煩躁睡不着,想出來轉一轉,恰巧撞上了自己。

“唉,二柱,你就別想這麽多了。”王李氏嘆了口氣:“你自己也聽到了,盛家那丫頭不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過,她不願意嫁給你,你幹嘛還這樣巴巴的貼上去?我的二柱生得俊,又有才學,她是瞎了眼才看不上你!這村子裏想要嫁你的姑娘可不是一個兩個,偏偏她眼睛生到了頭頂上!”

一想到孫子被盛芳華拒絕的事情,王李氏便格外來氣,盛家那丫頭是什麽東西?竟然看不上自家孫子!

“祖母,盛姑娘才沒瞎眼,是我不夠好,她才不喜歡我。”王二柱耷拉着腦袋站在那裏,一臉的怏怏不樂:“可是……我還是想見她。”

王李氏推着他就往屋子裏邊走:“想這麽多作甚?她配不上你,你阿爺給你找的,才是般配的!這成親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現在咱們家是你阿爺說了算,你還能跟他調皮不成?快些別再提這事了。”

王二柱低了頭,步子慢騰騰的,被王李氏推着進了後院,忽然間心裏一涼,眼中卻有熱乎乎的潮濕,等着王李氏走開,伸手一抹,掌心裏有晶瑩的一灘水。

烏藍的天空裏,有半圓的一個月亮,就如躲在暗處的一個人,只露出了半張臉,旁邊有一縷流雲,慢慢的朝那玉白的半邊飄了過去,好像要将剩下的那一半也蓋住一般,可月華還是從雲彩的遮掩裏灑了下來,一地銀霜。

“唉……”盛大娘出神的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嘆息了一聲。

“阿娘,你又怎麽了?”盛芳華走了過來,替她揉捏着肩膀:“這些日子你怎麽就笑得沒有原來多了呢?”

“芳華,我在想阿大哪。”盛大娘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在哪裏,過得好不好。”

盛芳華嘻嘻一笑:“阿娘,你想這麽多幹嘛,阿大肯定是回他家裏去了,人家現在錦衣玉食,快活得不行,哪裏還要你擔心!”

口裏說得輕松,心裏頭卻有一絲絲惆悵。

朝夕相處成了習慣,忽然之間看不到那個人,在短短的時間裏确實有些不适應,盛芳華好些次到吃飯的時候都習慣性拿出三只碗來,等到她想起阿大已經走了的時候,三只飯碗裏都盛滿了飯,有一只碗裏的飯還添得滿滿,上邊還堆出了尖尖的角。

這只是習慣,等着她重新習慣了與阿娘相依為命的生活,就不會這樣了,盛芳華拼命的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她才不是因為喜歡上了阿大才會這樣失魂落魄呢,阿大之于她,只是一個患者,治好了傷,他自然就要回去了,還留到桃花村作甚?

而作為一名大夫,自然也沒必要對一名患者牽腸挂肚,只要他診金給得合适,自己就該滿足了。

診金給得合适?盛芳華擡起眼來看了下這幢青磚大瓦屋,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這診金給得太合适了。

65

天空中有白花花的一個太陽,甚是毒辣,曬得路上的行人汗如雨下,可村口依舊還有嬉戲的孩子,頭上戴着荷葉,或是用柳條編成圈子,插上一些長長的草葉,将臉遮了大半,有時候只能見着那雪白的牙齒在草葉的影子裏露出來,一閃一閃的發亮。

“吱呀吱呀”的一陣響聲傳了過來,正在吵鬧的幾個孩子停住了腳步,朝方向來源之處看了過去,就見村子通往外邊的路上緩緩來了輛馬車,到了村口,那路慢慢的窄了下來,再也無法容那馬車通過,車夫長長的“籲”了一聲,将馬缰一勒,那兩匹馬便停了下來,站在那裏不住的甩着脖子。

“兩匹馬拉的車子!”幾個小孩都瞪大了眼睛,一個個遲疑着往馬車那邊挪了過去。

桃花村裏只有王志高家有輛騾車,在村民們心裏,已經是十分的了不起,現在卻來了輛馬車,還是兩匹馬拉着!這讓一群小鬼頭不免有了一份羨慕和敬畏,幾個人跑到村口的紫槐樹下,猶豫着朝前邊走了兩步,屏住呼吸望着那馬車的前門。

坐在車轅上的長随下車,将前門打開,卻見着一塊油綠色的綢緞,上邊隐隐還有着花紋,将那綢緞撩起,從上邊跳下來一個中年男子,身量頗高,膚色白淨,眉眼瞧上去十分養眼,若是再年輕些,真是難得一見的俊男。

他頭上戴着遠游冠,身上穿着一件淺灰色的長衫,腰間束着玉帶,孩子們眼巴巴的望着他,驚訝的張大了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們村有個姓盛的嗎?”一個長随走了過來,看了幾個滿臉是泥巴的孩子:“她是個寡婦,帶了個十六歲的女兒。”

盛思文臉色一沉,什麽寡婦不寡婦的,他還活得好好的哪。

“哦,你是問盛大娘?”一個孩子歪着頭看了那長随一眼:“你們找她?”

“我是她的親戚,特地前來探望,能否帶下路?”盛思文跨上前一步,滿臉堆笑。

“哦,原來是這樣,你們跟我來!”

鄉下的孩子是很淳樸的,沒有什麽心機,哪裏知道盛思文來桃花村的目的,幾個孩子歡快的朝前頭走着,一邊還不時回頭看看提着長衫走在後邊的盛思文,幾個小腦袋湊到一處竊竊私語:“沒想到盛大娘還有這樣的闊親戚!”

盛思文跟在後頭走着,心裏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此次見了錢香蘭還能不能認得出來,畢竟兩人隔了十多年沒有見面,記憶裏就只有一張嬌花似的臉孔,能不能經得起風雨侵蝕,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孩子們帶着盛思文往前邊走着,桃花村的路并不是很爛,只是有些塵土,跟京城的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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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