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站在商船三樓走廊上，聽着各個廂房傳出來的熟悉鄉音，陸淼淼一時竟眼眶微潤，來到這裏後很少去想前事，現在僅僅一個鄉音，眼淚都快出來了，上輩子雖很多憾事，也曾想過這樣的人生要來有什麽意思，可現在與它分離，還是會想念的。

手裏傳來微動，低頭看去，卻是雲橙擡頭看着自己，是無言的詢問。

陸淼淼彎了彎眼睛，“沒事。”

牽着她跟上了船娘的步伐。

前事已去，好好過現在吧。

這商船極大，走廊竟一眼望不到頭，跟着船娘左穿右繞，陸淼淼一直打量沿路姜黃廂房，那邊幾名老人正喝茶，這邊小孩子圍成一圈彈珠子，透明的彩珠咕嚕嚕滾到陸淼淼腳邊，彎身拾起，微笑遞給一擁而上的孩子們。

“給。”

小孩子接過，童音清脆。

“謝謝姐姐！”

陸淼淼笑着摸了摸他們的頭。

靛青襦裙，頭帶绛紫包頭，大約三十出頭的尋常婦人，此時正叉着腰，一手擰着一名十三歲出頭少女的耳朵，呲着牙，一臉的兇惡。

“你說說你？天天抱着話本看！”

“那話本能當飯吃，是不？”

被擰着耳朵的這位姑娘是李雙雙，鵝蛋臉，面容清秀，只是膚色微黃，她雖被擰着耳朵，但不見半點痛苦之色，振振有詞的反駁道：“娘，咱們家就是賣書賣話本的，我幫您看看，好看的就多擺幾本呀！”

雙雙娘看着李雙雙這不知活該的模樣，咬牙，力氣加重。

“诶诶诶！”

“娘，疼！”

雙雙娘不理她的哀嚎，狠狠擰了一把松開了手。

“告訴你阿，還有十天就到芙蓉城了，你給你侄兒做的小衣做好了嗎？”

這次兩人去芙蓉城，是為了看即将生産的李家大女兒。李雙雙哼了兩聲，“哎呀，小孩子的衣服很快的，兩天就做好了，不着急的。”雙雙娘眼一瞪，“要認真做，針腳給我收得嚴嚴實實的。”

李雙雙點頭。

“知道了知道了，小孩子皮膚嫩，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看她這滿不在乎的模樣，雙雙娘只覺頭疼。

“你這個性格，以後可怎麽嫁得出去！”

李雙雙撇嘴，低聲憤憤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反正好男人都在話本裏，我還不想嫁呢。”

“你說什麽？”

雙雙娘沒聽清她的嘀咕。

“沒有，我什麽也沒說！”

李雙雙忙擺手。

不敢看自己娘親犀利的視線，轉頭四處打量，視線剛轉至門口，入目最先是一抹雪色影青，裙擺輕蕩間小巧繡鞋偶露鞋面青蓮，視線緩緩上移，鴉羽墨發已至盈盈腰間，再往上便是無暇如玉側顏，眼睫彎彎，清冷覆黛眉杏眼。

李雙雙一時怔住了。

腦中回想的是剛才看過的一本話本書中話。

【青蓮上仙，獨居留仙洞數年，以風雪為飲，朝露為食，雪蓮不及她瑩白半分，無雙容顏終日覆寒雪。】

見李雙雙呆呆望着門外，雙雙娘好奇探身，門外空無一人，不由出聲道：“你傻站那做什麽呢？”李雙雙回頭，傻乎乎道：“娘，話本裏的男人我還沒見過，但話本裏的仙女，我看到了……”

雙雙娘無奈扶額。

完了，這個閨女徹底沒救了！

…………

到了四川人的地盤，陸淼淼第一個念頭就是吃火鍋！

這個念頭剛起，就再也按耐不住，鼻尖似乎已經嗅到麻辣鮮香，只聞個味兒，就能把你的口水給勾出來，再配上足足辣椒的蘸料，趁着還燙嘴的時候入口，那一刻，又燙又麻又辣的感覺，能酥遍全身。

想到火鍋，哪怕現在才剛過早膳的點兒，陸淼淼還是忍不住了，牽着雲橙就去了走廊盡頭的廚房。

這商船每層都有大廚房，既可給錢讓廚娘每日送飯，亦可花點錢租竈臺每日自己做。現在早膳剛過，午飯還早，幾個廚娘坐在廚房裏唠嗑。

其中一個圓臉胖乎乎的廚娘道：“哎喲，還是咱們三樓好，雖然沒什麽貴人，但也沒什麽麻煩事。”神秘兮兮的指了指頭頂，“樓上那層的李桂花天天跟我抱怨，住了一個特挑剔的公子哥，一道茄果都得用雞湯配呢 ，還必須是不足半年的嫩雞，多一天都不行。”

有人不贊同了，反駁道：“人有錢，自然要用好的，本來就和咱們不一樣，你在這說再多，有什麽用？”又道：“快閉了你的嘴吧，你這一天天的說東家唱西家，早晚有一天出事在你這嘴巴上面！”

圓臉廚娘讪了讪，不自然道：“不就閑話說一嘴麽，反正現在沒事做……”

“沒事做你也不能……”

“這位嬸嬸。”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廚娘們的閑聊，廚娘們齊齊回頭，就見陸淼淼脆生生立在門口，未語眉眼先帶三分笑，離門口最近的李廚娘眼睛一亮，哎喲，好俊的妹娃子！上前兩步，操着川味的官話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麽事？”

聽着古代版的“□□”，陸淼淼心裏親切更濃，笑容瑩滿眼，“确實要給嬸嬸們添一樁麻煩事。”

低了低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雖未臨過川，亦聽過川中火鍋名頭，去過川內的朋友都說，川中火鍋是美食一絕！”眼睛亮晶晶的，吞了吞口水，“我知道現在飯點已過，可能不能麻煩嬸嬸，幫我濃一桌火鍋？”

大早上的，吃火鍋？

李廚娘一時沒反應過來。

陸淼淼雙手合十，甜着嗓子撒嬌。

“拜托了，嬸嬸，我真的好想吃一回川中火鍋，想嘗嘗川內獨有的美食！”

好看的眉眼殷切的望着，星辰綴滿眼瞳，被這雙眼給看着，怕是天上的月亮都願意給她撈下來吧？李廚娘心裏默默想，同時，又因她的急切，心裏突然升起一股自豪感，看，我們的火鍋就是這麽出名，誰都想吃！

點頭應了。

“行，我這給你弄，姑娘住的哪間房？”

陸淼淼：“十三號房。”

又彎身福了一禮。

“麻煩嬸嬸了。”

李廚娘忙擺手，這姑娘雖住的三樓，但這穿着打扮，明顯不是尋常人家，自己可不能受她的禮。陸淼淼又拿了一吊錢出來，塞到了李廚娘的手裏，溫聲道：“到底是我給嬸嬸們添麻煩了，這些錢嬸嬸拿着。”

每日飯錢晚上會有人收，廚娘不結飯錢。

李廚娘推辭兩次，陸淼淼堅定地給了，又笑說了兩句，才牽着雲橙回房了。

陸淼淼走後，胖廚娘哎喲一聲上前，看着李廚娘手裏的錢，“這才是大戶人家的做派呢！”心裏也有些後悔，剛才那姑娘雖生得好看又一直笑呵呵的像個和善人，但自己已經認定她和樓上的一般，怕是來提莫名其妙要求的。

誰知竟是來送錢的！

早知道，我就接上去了。

李嬸嬸把錢塞進腰包，起身開始弄火鍋，回頭一瞅，還盯着自己荷包呢？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快來幫我切菜，都挑新鮮的！”胖廚娘眼睛一亮，讓自己幫忙就是要分錢的意思了！瞬間渾身充滿了幹勁。

“放心，都挑好的！”

…………

李雙雙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按捺住，悄悄往陸淼淼的屋子挪。

仙女诶！

和話本裏一模一樣的仙女，生得那樣好看！

過了這個村，以後肯定沒這個店了！

一定要上去說說話，若是能結交一番，立刻死了都值得了！

激動得不能自拔，心裏還在猜陸淼淼這會在做什麽，想着陸淼淼臉上的清冷，仙女姐姐這會應該在窗前看書吧？自己過去會不會打擾到她？她會覺得困擾嗎？是不是會嫌自己煩？想到這，李雙雙腳步一頓。

想着那張如玉的臉若是起了嫌惡，竟不敢上前了。

猶豫間，一股很是熟悉的香味飄來，鼻尖動了動，不可置信的看着還有幾步遠的仙女姐姐的屋子，她，她在吃火鍋？！

陸淼淼心滿意足的吃起了火鍋，青菜脆嫩，肉片鮮薄，這就是笑着說話和給錢的魅力呀！還擔心雲橙不能吃辣，結果看着嘴都沒停過的小丫頭，陸淼淼知道自己白擔心了。空乏的胃終于得到了滿足，陸淼淼放慢了速度，抿了抿唇，看向了旁邊小碗裝着的一疊碎椒，不夠辣，再添點。

正要動作，忽見門口站了一名十三歲的姑娘，正瞪大眼看着自己，滿臉的不可置信。

仙女姐姐也要吃火鍋嗎？

你不是朝露為食嗎？！

李雙雙的面色太過灰白，好，好像信仰塌了？陸淼淼看着她，舉着手裏的碗，小心道：“你要不要吃點兒？”

沒有什麽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頓！

诶？仙女姐姐邀請自己一起用飯？

先前的灰白一瞬間被抛開，李雙雙羞澀又迅速的入了座，看着面前紅彤彤的辣湯，好歹回了點神智，看着陸淼淼，問道：“姐姐，你不是川人吧？”

陸淼淼搖頭。

這輩子确實不是。

李雙雙放心起筷，既然仙女姐姐不是川人都能吃，她這個應該不辣，自己應該也能吃。迅速燙好了肉片，一邊随意道：“姐姐我跟你說，這船上的川人都是騙子！”

陸淼淼挑眉：“這話怎麽說？”

李雙雙鼓着臉，學着有些變味的四川話。

“吃嘛，不辣。”

迅速變臉憤憤控訴，“他們說的不辣，在我這，很辣，非常辣！”

陸淼淼眼睛一瞪，正要制止，李雙雙就已經把燙好的肉片放進了嘴裏。

陸淼淼：……

側開眼，不敢看她的表情了。

李雙雙心裏美滋滋的，仙女姐姐邀請自己吃的飯，我也是和仙女姐姐一起吃過飯的人了，會不會沾上一點仙氣？等等，火辣辣的感覺驟然在口腔裏爆開，迅速紅成了番茄，李雙雙不可置信的看着有點心虛的陸淼淼。

“你不是說不辣嗎？”

陸淼淼：……

“在，在我這确實不辣……”

李雙雙一下子崩了起來，拿着水壺就是開始灌，額間已經布滿了薄汗，見她辣成這樣，陸淼淼也跟着起身拿出手帕幫她擦汗。整整灌了一壺水李雙雙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喘着氣看着陸淼淼。

“姐姐不是川人也這麽能吃辣？”

仙女和凡人，果然是不同的！

陸淼淼心裏默默回答。

我上輩子是四川人。

作者有話要說： 猜到女主以後做什麽為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