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穆淮然被祝滄瀾此時的模樣驚到了。

以往少女總是神色懶散,嚣張肆意,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又仿佛不把任何事務放在眼裏。

即便是跟人打架,她也沒怎麽認真過,輕輕松松就把敵人幹趴下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動怒的樣子。

她的臉張揚豔麗,神情卻冷到徹骨,漆黑的雙眸裏燃燒起了兩團熊熊的火焰,嗜血的戾氣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逼得他有些喘不過氣,身上的毛孔都張開了。

少女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火,要将一切都焚燒殆盡。

原本在路上走的行人,察覺到了危險,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一時有些踟蹰不前。

穆淮然隔着的頭盔吞咽了口口水,張了張嘴,輕輕喊着少女的名字,“祝滄瀾。”

祝滄瀾沒回應他,攥緊了手機。

因為太過用力,她的手背浮起了一根根的青筋,指尖隐隐透白。

嘟嘟嘟。

在她說出那句威脅意味十足的話後,電話就被挂斷了。

祝滄瀾放下手機,紅唇輕啓,吐出兩字。

“下車。”

聽到這話,穆淮然不由一愣。

眼前擁堵的路況,只有穆淮然的重型機車才能勉強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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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滄瀾看到穆淮然正在發呆,直接上手把穆淮然拉下了車,“車子借我。”

“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話還沒完整到處,頭盔就被祝滄瀾摘下了。

祝滄瀾迅速戴上頭盔,跨上機車,兩手緊握着機車的手柄,轉頭跟穆淮然道:“一會兒還你。”

這是祝滄瀾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穆淮然甚至來不及跟她說什麽,重型機車,如一頭怒吼的獅子,咆哮着飛馳而過。

“喂。”

“到底出什麽事了啊。”

穆淮然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少女的身影縮成了一個黑點,直至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裏。

冰涼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了他的發梢跟衣服上,他緩緩眨了眨眼,聲音低的如同在自言自語:“祝滄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顧執掃過車外神色愣怔的穆淮然,随即盯着前面龜速移動的車輛。

在擁堵了差不多五分鐘後,車子終于開始龜速移動。

“你知道沈氏醫藥集團的沈家,住哪裏嗎?”

司機一愣,随即恭敬道:“知道。”

也是巧了,他跟沈家的司機是好哥們,自然知道沈家的具體位置。

顧執眸色轉深,“去沈家。”

“是,二少爺。”

啪啪啪。

這時,耳邊響起車窗被拍動的響聲。

顧執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落了一身雪的穆淮然。

穆淮然:“把車門打開,讓我上車。”

顧執搖上車窗,隔絕了穆淮然憤怒的話語,兩眼平視前方,“開車。”

車子緩緩向前移動。

通過顧執一系列的行為,穆淮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罵了句:“靠!”随即眼睜睜地看着顧執的車離他越來越遠。

這廂,賀思妤挂斷電話後,有些心緒不寧。

她被祝滄瀾電話裏那充斥着殺意的話所震懾到了。

轉而一想,祝滄瀾估計是在吓她,在這個法治社會殺人,可是要坐牢,并且背上一輩子的案底,沒有人會那麽傻,放棄大好的前程的不要,當個殺人犯。

賀思妤這樣告訴自己,只是心頭惴惴的,不安跟恐懼将她籠罩。

她看了眼專心開車的沈知行,故作輕松地道:“秦姨在催我們快點回去吃飯。”

“嗯。”

沈知行眼裏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霧,兩眼直視着前方,整個人呈現一種詭異的平靜。

賀思妤微微轉頭,凝視着沈知行平靜的側臉。

她能感覺到今天的沈知行跟以往很不一樣,氣質更冷了,待在他的身邊,她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心底不禁泛起一絲涼意。

她猜測沈知行的反常跟秦佳華有關,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知行哥,這次期末考試,我考了班級第三,年級第二十名,多虧了你給我的那些複習資料,真的謝謝你啊。”

沈知行沒有說話。

賀思妤笑容一僵,不想讓氣氛冷場,就開始沒話找話。

“寒假打算做什麽?”

“a市冬天挺冷的,你會不會跟沈叔還有秦姨去個溫暖的城市過冬啊?”

“過年可不可以找你玩啊,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屋裏。”

……

沈知行沉默地開車,除了最開始說了聲“嗯”,之後都沒有給她回應。

賀思妤說着說着,覺得一個人自說自話挺沒意思的,就閉上了嘴,轉頭将目光投向了車窗外。

這場雪,是a市近些年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

不過片刻的工夫,世界就白茫茫一片。

為了看得更清晰,賀思妤伸出手指,擦去了車窗上布滿的水汽。

餘光不經意瞥到後視鏡,看到一人騎着重型機車跟在他們車後,她當場愣住。

雖然對方全副武裝,看不到正臉,但賀思妤認出了對方身上穿的鵝黃色羽絨服,她曾在學校看到祝滄瀾穿過。

賀思妤面色發白,兩眼緊緊盯着後視鏡。

祝滄瀾她想幹什麽?

在超過一輛又一輛車後,祝滄瀾終于看到了熟悉的車牌號,她跟賀思妤應該是差不多時間放學的,聽到賀思妤在電話裏說有些堵車,她就猜測沈知行應該剛離開沒多久,奮力追可能追的上。

刺骨的寒氣攜裹着冰雪迎面而來,被厚重的頭盔擋住了,但車速過快,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絨服,還是有絲絲的寒氣侵襲進來。

她忘了戴手套,手凍得已經沒有知覺,深深吸了口氣,奮力加速,試圖将機車開到沈知行的車旁。

看到祝滄瀾玩命地追趕,賀思妤怕了,“知行哥,你看後面……”

沈知行沒來得及看。

因為前方突然出現了輛卡車,正失控般朝他這裏撞來。

那一瞬,他突然就想到了祝滄瀾跟他說的話,她說他如果避不開這場劫難,會英年早逝。

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解脫了。

腦海裏猝不及防竄出這麽可怕的念頭,沈知行猛然回過神,迅速轉動方向盤。

不,他不能死。

在摩天輪上,滄瀾承諾會等他的。

那時他沒把話說的太明白,他想擺脫秦佳華的控制,等自己變強大了,可以為少女遮擋風雨後,把藏在心裏的那句話告訴她。

他不甘心就這麽死了。

吱——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了蒼穹。

車子緊急剎車,賀思妤的身體失去平衡,腦門重重地撞到了擋風玻璃上,又被身上系着的安全帶給拉了回來。

車子是順利停下了,卡車卻并沒有停下的跡象。

眼看着兩車就要相撞,賀思妤神色驚恐地閉上眼,尖叫出聲。

“啊!!!”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以令人震驚的彈跳速度,一躍躍上了沈知行的車頂。

砰!

車頂微微下陷。

祝滄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車頂,然後三步并作兩步滑下了車蓋,直接朝疾馳而來的卡車沖去。

她就像一頭兇猛強悍的怪獸,從天而降,擋在了沈知行的車前。

“滄瀾,快閃開!”

沈知行認出了她的身份,眼裏彌漫着失去控制的恐懼,嘶聲喊道。

一旁的賀思妤早就吓傻了。

此時祝滄瀾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如果卡車把祝滄瀾撞飛,下一刻,卡車就會撞上他們。

卡車司機滿臉絕望,拼命踩剎車。

當卡車撞上祝滄瀾的那一刻,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戴着黑色頭盔的少女,憑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擋住了那輛極速行駛的卡車。

少女神情暴戾扭曲,兩手用力推着卡車頭,她的腳下,地面裂開數道縫隙,如同蜘蛛網盤踞在了路面。

成功阻止卡車前進後,祝滄瀾腳下施力,硬是将卡車往後推了幾米。

卡車司機幾乎快要暈厥。

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擁有這樣強大而恐怖的力量。

祝滄瀾收回手,身體幾不可察地搖晃了一下,喉間湧上一股腥鹹,被她咽了回去。

她沒看驚魂未定的卡車司機,轉身向沈知行走去。

被入骨的恐懼驚慌支配,失去了思考能力,早就下車,路都走不穩的沈知行看着走過來的祝滄瀾,像是抓住最後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似的抓着祝滄瀾的肩膀,嘴唇微微輕顫着說:“滄瀾,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哪裏……”

“沒事。”

祝滄瀾打斷他的話,推開他,摘下頭盔,把頭盔扔給他,直接上了車。

沈知行一怔。

下一秒,車內陡然響起了賀思妤痛苦的慘叫聲。

以及車玻璃碎裂的刺耳聲。

“知行哥,救我。”

“好痛啊。”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幸好這會兒路上沒什麽車,除了卡車司機,沒人看到剛才發生的那一幕。

“還不快走!”

上車之前,沈知行想到了什麽,盯着卡車司機。

卡車司機回過神,不敢在原地多待,小心翼翼地把車開走,剛才卡車會失控,是下了雪地上太滑。

沈知行打開後座車門,彎腰上車,看到祝滄瀾正扯着賀思妤的頭發,一下一下将賀思妤的頭撞上玻璃,而賀思妤原先還能慘叫,幾秒後就沒聲音了。

鮮血染紅了碎裂的玻璃,也濺在了行兇少女的臉上。

少女面無表情,眼底閃爍着猩紅的光,宛如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周身彌漫着濃重的嗜血跟殺戮的氣息。

沈知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祝滄瀾,除了外表是人類的皮囊,不管是神情還是動作,像極了沒有感情的野獸。

他不怕她成為野獸,但是在這個時候成為野獸不行。

“滄瀾,住手。”

沈知行沒有任何猶豫地前傾身體,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他不能讓她繼續下去,在這個法制社會,殺人償命,滄瀾沒有成年,進少管所是免不了的。

祝滄瀾停下攻擊,看着滿臉鮮血昏死過去的賀思妤,一字一頓道:“她該死。”

“滄瀾,放了她吧。是我的錯,我應該聽你的,待在家裏不出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明明心中焦急的不行,擔心她徒手阻擋卡車,已經超出人類的認知會通過監控視頻引起她承受不住的動蕩,使她成為一些人眼中的怪物,不為這個世界所接受——沈知行卻還是放輕聲音,努力用溫柔的語氣安撫她。

祝滄瀾頭發淩亂,手上抓緊了賀思妤的頭發,往日黑白分明的眼裏布滿了血絲。

她紅着眼,轉頭看着安撫她的沈知行,又重複了一遍:“她差點害死你,我要殺了她。”

沈知行緩緩移動右手,順着少女的胳膊往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從賀思妤的頭發上拿開。

“這是場意外,誰也不想的,而且我現在不是沒事麽,你救了我。”

少女身上充斥着讓人壓抑的暴烈氣息,沈知行不得不喘口氣,繼續勸道:“她現在受了很重的傷,我要把她送醫院。”

聽到這話,祝滄瀾眸底的血色漸漸消退,伴随着血色的退卻,眼裏的光芒也一并消失。

她嘴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彌漫着一股濃重的鐵鏽味,身體的力氣在急劇流失。

沈知行看了眼生死不知的賀思妤,不能再耽擱下去了,賀思妤不能死,否則滄瀾就要去坐牢,他要趕緊把賀思妤送到自家的醫院,還要托各種關系處理監控視頻的事情!

想到這裏,沈知行道:“我先送賀思妤去醫院。”

眼下,多耽誤一秒,滄瀾就會多一分危險,他不能讓她有任何危險!

沈知行當機立斷,推開車門下了車,拉開駕駛座的門,猶豫了一下,略帶急切地道:“滄瀾,你先回去,其他事都交給我來處理,我回來再跟你解釋。”

在目睹了少女的兇狠的攻擊力後,他不敢讓她跟賀思妤待在同一個空間。

祝滄瀾嗤了聲,從駕駛位下了車,沒什麽情緒的道:“沒什麽好解釋的,你這麽在意她的死活,你喜歡她?”

“不,我不喜歡她,送她去醫院是因為再這樣下去她會死,她死的話你會很麻煩,我不想你有事。”沈知行神色焦急地說。

“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麻煩?”祝滄瀾漠然地看着他。

她從來不屑對付賀思妤,但是賀思妤的行為,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不就是坐牢嗎?不然就是死?

呵,有什麽好怕的。

祝滄瀾的漠然讓沈知行心急如焚。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可眼下不是解釋的時候。

再耽擱下去,賀思妤會沒命的。

祝滄瀾從他手裏搶過頭盔。

手裏的頭盔險些滑到地上,她沒力氣戴上頭盔,背對着沈知行,鞋子深深地陷進了雪裏。

她腳步沉重,一深一淺地往前走,背脊挺得筆直,依舊驕傲桀骜,“我不需要背棄我的部下,我們之間的承諾作廢了。”

“滄瀾……”

沈知行的心揪着疼痛起來,可是現在賀思妤危在旦夕,他還要迅速解決這個路段的視頻——

在保護她不受到外來的傷害與追回她向她解釋之間,沈知行選擇了保護她。

沈知行咬咬牙,語速極快地道:“滄瀾,我會跟你解釋的,等我。”

說完這話,他不再耽誤時間,飛快上了車。

身後很快響起了車子發動的聲音,直到沈知行開車離開,祝滄瀾始終沒有回頭。

沈知行總說讓她等他,等他什麽呢?

她扯動了下唇角,啪的一聲,手裏的頭盔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滾到了前面。

想要去撿,走了兩步,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

這具人類的身體終究是太脆弱,承受不了她短時間爆發的巨大力量。

她跪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喘息。

一下比一下的鈍痛,順着四肢百骸席卷了全身。

就在這時,耳邊隐約聽到了鞋子踩在雪地的沙沙聲。

聲音越來越近。

最後一雙黑色的雪地靴出現在了她的視野。

眼前有些模糊,祝滄瀾仰起頭,費力睜大眼看着來人,當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她“哦”了聲,道:“顧執啊。”

顧執在她面前蹲下身,把後背給她,“我背你。”

他能看出少女狀态不對,臉上染血,唇色慘白,眼裏沒什麽焦距。

祝滄瀾也不逞強,她真的沒力氣了。

她将身體靠在顧執的背上。

少年的背很單薄,到他走路很穩,兩手懸空托起她的大月退,快步往車的方向走去。

顧執心裏湧上前所未有的慌張,那個驕傲嚣張像太陽一樣明媚燦爛的少女,此時虛弱地靠在他的背上,呼吸微弱,幾不可聞。

顧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臉上的血哪兒來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又輕又急:“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祝滄瀾吃力地道:“不用。”

她才沒有那麽脆弱。

眼皮越來越沉重,最終不堪重負地閉上,“好累啊,我……睡一會兒。”

“……嗯。”

顧執走到車旁,司機幫他打開車門,他小心翼翼地将祝滄瀾放到了車後座,然後跟着上了車。

“去市醫院。”

吩咐了司機一句,顧執拿過毛領,手指顫抖地幫少女擦去臉上的血跡。

他擦的很小心,很仔細,少女白皙幹淨的臉顯現在了他的眼前。

執起她凍的紅腫的手,擋在嘴邊哈氣,輕柔地将她并不細膩的手攏在掌心,緩緩揉搓。

揉搓了一會兒,手依舊不見暖,顧執頓了頓,伸手拂開少女淩亂的劉海,将手放到了她的鼻下。

還有呼吸。

他松了一口氣。

卻不知道,等她再次醒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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