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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傅珈正目光灼灼地盯視着傅珺,将她由頭到腳看了一遍。傅珺今兒穿一身绛雲紗的衫褲,梳着雙丫髻,發上只綁了兩根發帶,胸前也只一枚金鎖,身上再無飾物。
見了傅珺的衣着打扮,傅珈心下便先歡喜了三分。再看看自己身上天藍色繡鸾鳥銜花紋樣的廣紗衣裙,摸摸頭上的珍珠釵子,這歡喜又再加了三分。再看傅珺時,傅珈的嘴角便止不住向下撇,一臉“你這個土包子”的表情。
對于傅珈的敵意,傅珺早已習慣了。這位二姐姐與她有着利益生存上的沖突。所謂一山難容二虎,一府難容二萌。說的便是她們的現狀。
傅珈生得可愛,又愛嬌、又愛笑,非常讨人喜歡,用傅珺前世的流行語說便是“萌”。而傅珺自己亦是生得皮膚雪白、眉眼漆黑,雖不大愛笑,但呆呆的樣子,卻是另一種“呆萌”。
在侯夫人那裏,傅珈自是更受寵些。然而若家裏來了什麽太太奶奶之類的客人,則有大半覺得傅珺更招人疼。因此,傅珈便視傅珺為對手,處處想要壓她一頭。
其實,根據傅珺近些天的觀察,這滿府裏大大小小的蘿蔔頭加在一起,也不如二房的傅玠來得受寵。侯夫人對傅玠那才是疼到了心底裏去,可恨傅珈看不穿,自己卻是白白躺槍。
傅珺正胡思亂想着,忽見正房門簾一挑,一位打扮得極素淨的媽媽走了出來,卻是侯夫人身邊最得力管事媽媽于媽媽。因她素昔都有幾分體面,大家也都敬着她,見了她便都含笑問好。
于媽媽先是向各位主子請了安,方垂首道:“老夫人請幾位主子進去。”随後親自打起了簾栊。
傅莊當先而入,餘下衆人跟上,一行人便魚貫進了正房。
平南侯夫人趙氏穿着件松綠色團花葛紗長褙子,裏頭是一條姜黃色葛紗馬面裙,端坐于透雕仙桃壽字紋樣的六方扶手椅上,面上帶着慈和的笑意,看着眼前的晚輩們。
她保養得不錯,頭發烏黑,盤成一個圓髻,插/着一根水頭極好的虎皮玉簪子。臉上的皮膚白嫩平滑,看着非常精神。不過傅珺總覺得,侯夫人的面相有幾分怨苦。她的外眼角與嘴角皆有些下垂,若不做表情的話,便像帶着愁緒似的。
“都快進來吧,外頭怪熱的。”侯夫人笑呵呵地招呼大家。
衆人自是上前請安見禮。
待各人歸座後,侯夫人首先便看向傅莊,關切地問道:“大郎昨兒趕路辛苦,可累着了不曾?”
“回母親的話,兒子不累,勞母親惦記了。”傅莊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躬身回道。
“快給我坐着罷。”侯夫人便嗔他,“這大熱的天兒,你又站又坐的不嫌累,我看着倒累。你要再這麽着,我可不敢再找你說話了。”
一席話說得滿屋子人都笑了起來。一時間,惠風閣裏笑聲陣陣,一派祥和景象。
傅莊與傅庭是頭天晚上趕到別莊來的。
這兩天天氣着實是熱,連聖上都去了行宮避暑,六部裏便都給了假,讓官員們輪着休息。可巧這兄弟二人同日休沐,便約了一同來別莊看望母親。原本傅庚也該來的,只是他編的書突然出了岔子,不得不留在翰林院修正,這才不曾來。
“衙門裏給了幾/日/的假?”侯夫人又問傅莊道。
“回母親的話,給了三天的假。”傅莊恭聲答道。這次他倒不曾起身,卻也在座位上微垂了首,态度十分恭謹。
“那你便好好在這裏歇幾/日。你那院子裏幽靜,你又素來好靜,倒是正好了。”侯夫人便道。
“祖母,我們院子才不靜呢。”傅珈突然語聲嬌脆地插了句嘴。
“哦,珈兒怎麽這麽說呢?”侯夫人饒有興致地笑問道。
“因為有二哥哥在呀。二哥哥最愛說話啦。”傅珈歪着頭道,模樣極為天真讨喜。這對雙生子感情一向很好,又因傅琮比傅珈早了半個時辰,所以傅琮便做了哥哥。
老太太一聽這話,便笑出了聲來。一旁的張氏便嗔傅珈:“又胡說,你二哥哥哪裏吵着你了,你就這麽胡亂編排。”
老太太忙護在頭裏,道:“大郎媳婦可別拘着孩子,我瞧着珈兒就很好,小孩子家麽,可不有什麽便說什麽?”
張氏忙起身應了聲是。
侯夫人便招了傅琛與傅琮兄弟過來,先囑咐傅琮道:“你是哥哥,要多讓着些兒你妹妹。”傅琮忙應了。侯夫人又撫着他們的頭,慈藹問他們:“可睡得好?昨兒晚上熱沒熱着?”
傅琛今年未滿十歲,早幾年便請了先生開蒙,現如今正在家學裏念書,很有些小大人的樣子。他面容生得極似傅莊,行動舉止也有幾分傅莊的影子,此時便知禮地躬身回道:“回祖母的話,孫兒沒熱着。”一番話說得端端正正。
傅琮比傅琛小了一歲多,天性又活潑,不是個能藏得住性子的,便在一旁搶着道:“老太太老太太,我也沒熱着,我也睡得好,您瞧瞧,我臉上還有涼席壓出來的印子呢。”一番話,倒果真印證了傅珈所言。
衆人俱是笑了起來,其中又以侯夫人為甚。她還捧起傅琮的臉仔細打量,又叫旁邊的于媽媽:“去把我的眼鏡子找來,我仔細瞧瞧琮哥兒臉上的印兒。”傅琮一聽越發來了精神,使勁兒将臉往侯夫人跟前湊,一屋子的人也笑得更歡了。
于媽媽便真要下去拿眼鏡,張氏忙攔了下來,笑着道:“媽媽還不站着,您也跟着一塊兒湊起熱鬧來了。”又罵傅琮:“還不快從祖母身上下來。都多大了,還這麽頑皮。”語氣卻并不怎樣嚴厲。屋裏的氣氛一時融洽到了極點。
傅珺冷眼看着這母慈子孝孫承歡的一幕,覺得很有些諷刺。
看一個人笑得是否發自內心,就看其眼角有沒有皺紋。假笑的人眼角是沒有魚尾紋的,便如此刻的侯夫人。雖然滿臉的笑意,可她的眼角紋路卻只有極淺的幾痕。
還有,在最初看見他們時,侯夫人習慣性地眯了眯眼。這個表情在她臉上只維持了三分之一秒,快得讓人難以捕捉。傅珺相信,除了她,沒有人能夠察覺。
眯眼這個微表情的釋義有不少,但傅珺覺得,侯夫人這個表情所包含的意義只有一個:厭惡。
那不僅是對三房的厭惡,亦是對大房的厭惡。因為方才侯夫人問傅莊話時,她的眼睛又非常快速地眯了一下。
侯夫人厭惡三房,傅珺可以理解,身為嫡母讨厭庶子實在太正常了,侯夫人也從來不曾隐藏過這一點。可是,她為何會厭惡傅莊呢?
傅莊是嫡長子,品格端方、為人平和,領着個戶部主事的差事,聽說風評極好,下輪考績應該能得個優。就算人心是偏的,老人家喜歡小兒子多些,但也沒必要對自己的大兒子産生厭惡之情吧?除非……在侯夫人與傅莊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
究竟是是什麽樣的矛盾,才會讓母親對兒子如此厭惡呢?傅珺暗自思忖着,忽然,簾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将她的思緒打斷。随後便是一把甜美的聲音道:“喲,這是說什麽呢,老太太笑得這樣開心。”
話音未落,門簾挑起,只見一對俪影雙雙走了進來。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秀氣婀娜,身旁跟着兩男一女三個孩子,俱是生得端正,卻是二房傅庭與崔氏帶着孩子們來了。
一看見二房一家子,侯夫人的表情立刻就變得不一樣了。只見她嘴角翹起,面頰上擡起皺,眼睑收縮,而她的眼角邊也終于現出了幾道深深的魚尾紋。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
“兒子(媳婦)來遲了,請母親責罰。”進了屋子,傅庭與崔氏便先行禮請罪。他們來得确實有些遲了,太陽都已經升起來了。
侯夫人便佯怒道:“這時候才來,是該罰。”說罷,自己撐不住倒先笑了,随後又假意板起臉問傅庭:“你說,該怎麽罰你?”
傅庭便笑着打躬道:“就罰兒子明兒替您掃院子,母親看可好?”
傅庭這話說得風趣,又小意貼心,侯夫人心情大好,呵呵地笑起來道:“好,便這麽着。明兒你可得早早起來,若不來掃院子我可是不依的。”
這話一說出來,屋子裏的人便全笑了。
于是,傅庭與崔氏便順勢又向傅莊幾人告了罪。衆人站站坐坐一陣見禮請安完畢,幾房大人們方才歸了座。孩子們卻是無座的,除了傅琮被侯夫人摟在懷裏外,餘者皆是站在家長的身邊。
二房如今有二子一女,分屬崔氏及兩位姨娘。其中長子傅玠為崔氏所出,比傅琮小了約一歲,在府中男孩子裏排行第三;次子傅琇行四,為周姨娘所出,還是個剛會走路的小娃娃;另有三姑娘傅瑤乃是馬姨娘生的,比傅珺大了一歲。
崔氏雖說只生了一個兒子,在府中的地位卻極穩。她娘家崔家乃是本朝四大世家之首,她又是嫡支嫡女,身份之高不是普通人可比。當年,這門親事也是侯爺與侯夫人好不容易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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