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事情至此是越發地不妙了,傅珺看不見旁人的表情,只看到慧兒的面上浮出了一絲得意的神情。

傅珺不由大怒,同時又痛恨自己的無力,明知慧兒說謊,卻無法進一步揭穿。她年齒太幼,廳裏連她說話的份也沒有。且目前她也只掌握了慧兒所說的一點信息,餘者一無所知。這讓傅珺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她忽然便有些後悔。

來到侯府這些日子,傅珺很少出去逛,對侯府的地形并不熟。早知道就該多出去走走,此刻也能知道從大花廳到廚房再到庫房的路徑了。

然而,就在傅珺方一動念之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在她的腦海中,忽然便閃現出了無數畫面:回廊、白石甬路、假山、花樹、穿堂、細長的夾道、夾牆而建的小院、丫鬟、仆婦……

這些畫面迅速而清晰地呈現出來,一幀又一幀,細節完美、畫質高清,就像是電影回放一般。

随後,傅珺十分驚訝地發現,這些……好象是……原主的記憶!

或者說,是原主曾經看到過的場景,被牢牢地印在腦海。傅珺方才一個動念,這些回憶便自動出現。這表示着,在傅珺穿來之前,原主曾經到過大廚房與庫房。

若只是這樣還不算什麽,最讓傅珺震驚的是,這具身體的大腦所具備的驚人記憶力。那麽久之前發生的事情,居然略一回想便清晰地記起,這是……

傅珺的心跳忽然變得很快。她有一種感覺:自己好象撿到了一枚巨大的金手指。

她努力定下心神,微閉雙眼,試着回憶自己穿過來後的事情。随後她發現,她居然——記、得、發、生、過、的、每、一、件、事。

不是那種粗略地籠統地記得,而是能夠記得所有的細節:家具、風景、對話、人物的表情、衣裳的顏色與款式,甚至連空氣裏的味道,都十分清晰。

難道說,自己所附身的這位侯府三房嫡女,其實,竟是一位……“超憶症”者?

擁有超強的記憶力,能夠記得數十年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每一處細節,幾千萬人中才會有一個的“超憶症”者,居然被自己這麽幸運地碰上了?

傅珺心中的驚訝,或者說是驚喜,簡直無以言表。

不過她馬上就收斂了心神。

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她們三房正面臨着一場陰謀。若想全身而退,必須揭穿慧兒的謊言。

原先傅珺還苦于信息太少,而現在,依仗着這具身體超級發達的海馬體,她的腦中已經儲存了足夠多的信息。

既然已知慧兒在哪幾處撒謊,那麽最有效的辦法便是針對她的謊言發問。對方說得越多,破綻便會越多。

傅珺強抑心跳,定了定神,将腦中的記憶重新梳理了一遍,越梳理,心中便越明晰,信心也越足。

待想定之後,她喚過蔣嬷嬷,附在她耳邊急急說了一段話。蔣嬷嬷一面聽,一面便露出驚訝的神色來。待傅珺說完,蔣嬷嬷更是一臉的不敢相信。

傅珺知道她并不信服自己,然而非常時刻,蔣嬷嬷不信也得信。于是她壓低聲音正色道:“我知道嬷嬷信不過我,不過此事事關重大,一定要将我的話轉告給母親。”

此刻的傅珺表情鄭重,眸中閃動着聰慧的神采,與往常那呆萌的模樣大不相同。蔣嬷嬷看着她,忽地便想起前些日子,傅珺一句話便斷出青蔓沒說實話的事情來。心中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幾分。

況且連她都看出來了,那慧兒神情閃爍,瞧着就不是個老實的,她們姑娘交待的這些話,并非全無道理。

這樣想着,蔣嬷嬷便點了點頭,也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說罷便悄悄出了西次間,轉去了王氏身邊。

此時,王氏正在與張氏說話,只聽她道:“大嫂嫂,按理說我應該立時便叫流風那丫頭過來問話的。只今兒這事不是小事,僅憑一個小丫頭輕飄飄兩句話,無憑無證的,便這麽由着人去我院子裏拉人,那我這主子也別當了。”

王氏這話說得十分直白,張氏倒不好接話了,崔氏便笑道:“三弟妹這話太重了。”

王氏卻已經放下臉來,沉聲道:“話重不重我不知道,這事卻是十分之重。若這事是趙有才家的做的,那不過是個粗心之過;若是馮家的做的,亦只是貪墨,皆不算什麽大事兒;可此事我們三房但凡沾了一分,那便十分誅心了。我不管旁人怎麽想,我只一句話撂在這兒:話沒問清楚前,誰也別想去我院兒裏拉人。我三房再不濟,也沒有搶着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理兒。”

這一番言語簡白有力,話糙理不糙。張氏與崔氏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幾分無奈。王氏根本就沒管什麽臉面,直接耍橫兒,她們還真不好說什麽。

況且,王氏說得也在理。這事兒若真是沾了三房,那事情就鬧大了,說不得便要驚動侯爺,王氏急眼也在所難免。

崔氏便提起帕子來,掩住唇角的一抹不屑,心道:庶的就是庶的,一個個的皆上不得臺盤。那老三空有個探花的名兒,行事卻那樣不管不顧的,王氏今兒又這般不顧臉面,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一時廳中靜了下來,趁着這個空檔,蔣嬷嬷便附在王氏耳邊,将傅珺的話細細說了一遍。

為使王氏信服,傅珺特意叮囑蔣嬷嬷,只說這是蔣嬷嬷的主意。王氏聽了,再細細一想,不由便在心裏暗贊:蔣嬷嬷終究是積年的老嬷嬷了,比自己要敏銳細致得多,竟是個萬全的法子。

王氏便笑着看了蔣嬷嬷一眼,拍拍她的手,随後便轉向慧兒,按着傅珺教給蔣嬷嬷的法子,對她道:“你且将你方才的話,再從頭說一遍。”

慧兒便又将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前後倒也一致。

傅珺之所以叫慧兒複述,一是要再觀察她的反應,二是加深在場衆人的記憶。若之後慧兒想反口,便沒那麽容易糊弄過去了。

王氏聽了慧兒的複述後點點頭,便問道:“你方才說,‘有個嫂子說趙媽媽在庫房’,那個嫂子是誰?”

剛才慧兒說到這裏時眨了兩下眼睛,傅珺便以此作為突破口。

慧兒沒想到王氏會問這個,表情微微一滞,随後眼睛看向一旁,面上帶着回憶的神色道:“好象……是張嫂子。”

“好象?”王氏的語氣有幾分冷,“你連人都沒瞧清楚,便聽了別人的話去了庫房,你這差是怎麽當的?”

慧兒被問得有些狼狽,忙道:“回三太太話,婢子确定,婢子問的便是張嫂子。”

王氏立刻便吩咐懷素道:“你去叫張嫂子過來。”懷素領命去了,不一會便将張嫂子帶了過來。

張嫂子心裏直叫苦。這一早上都過來第三回了,怎麽這事兒還沒完哪,她已經快要把膽吓破了。

一面肚裏叫着苦,張嫂子一面便向上行禮。王氏便問她:“你可識得旁邊這個小丫頭?”

張嫂子看了慧兒一眼,點頭道:“回三太太話,婢子識得,這丫頭叫慧兒。”

“我問你,前兒慧兒去大廚房找趙有才家的,是有這麽件事兒麽?”王氏問道

張嫂子略一回想,便答道:“是有這事兒。”

王氏又問道:“那你可還記得,當時她是怎麽說的,你又是怎麽答的?”

張嫂子皺起眉頭回想了一會,回答道:“婢子記得她進來問趙媽媽在哪裏,婢子便告訴她趙媽媽出去了,叫她下晌再過來。”

王氏便加重了語氣問道:“你只說了這些話麽?沒告訴慧兒叫她去別處找人?”

張嫂子被問得怔了一怔,随後又鎖緊眉頭回憶了一會,方肯定地道:“婢子只說了這些,并沒叫慧兒往別處找人。因趙媽媽那會子是去外頭辦事了,便要找也沒處找去。”

慧兒自打張嫂子進門起,神色便有些驚慌。此刻見張嫂子如此說,也不等王氏說話,便顫着聲音道:“嫂子想是糊塗了,前兒你明明說過叫我去庫房找趙媽媽的。”

張嫂子卻不理她,只向王氏回話道:“回三太太的話,婢子沒說過這話。當時還有旁人在場,三太太可以叫她們過來問問,看婢子有沒有記錯。”

王氏不說話,只淡淡笑着看着慧兒。慧兒慌張地看了張嫂子一眼,随後雙膝一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三太太,婢子想起來了,是婢子記錯了。張嫂子确實沒說這話。”

“哦?”王氏好整以暇地撫了撫鬓角,問她道:“你說你記錯了?可是方才你連着說了兩遍,皆是說張嫂子讓你去庫房找人,現今才想起來自己記錯了?”

慧兒又磕了個頭,咬牙道:“是婢子一時記錯了,婢子現在想起來了。”

“這丫頭,慌裏慌張地混說話,真是該打。”崔氏突然接口道,旋即又轉向王氏:“不過麽,便算是她記錯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三弟妹何必如此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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