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求取

中山王的話音響起,仇予似是才反應過來,急忙收回眼,兩眼瞪直,只盯着案上盛酒的提梁盉,似是要将其盯穿;兩手不禁在腿旁搓動,心內亂跳,一時竟未聽見中山王所問的話。

“妾褚氏,先考乃趙國行商,久居燕地,先妣乃越商之女。妾生于燕地,此番便是往趙地尋親,途經扶柳,于城中停歇。未及離城,便遇扶柳之戰。”褚嬴叩首行禮,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麽,不知說的話是否讓中山王起了疑心,這一番話下來,雙手已是浸出許多冷汗,她只得咬緊下唇,将身子伏得更低,靜待中山王問話。

中山王盯着伏于下方的褚嬴,似是在思量她的話,片刻後終是開口道:“便随其餘趙地庶民被俘者一同往牧場吧!”

褚嬴松了一口氣,兩手扣緊手心,忙謝王恩。歷來戰場上被俘的庶民,充作勞役乃是常事 ,往往逃跑的也不在少數,如此一來,便不難尋得機會脫身。

褚嬴話音剛剛響起之際,仇予便再也抑制不住,望向殿中央那片裙角。聽得她細膩柔和的腔調,帶着絲絲顫抖,仇予覺得心尖也随着她舌尖一字一句戰栗,血液直往腦中沖。及至中山王吩咐完司寇,命人帶下褚嬴之時,仇予才回過神,反應過來這女子似是要同其餘趙地百姓一同送往牧場勞役。待褚嬴退至殿門口,仇予才得機會見到這褚氏女子的正面,便見她雙眼低垂,想必是剛才受了驚吓,雙唇發白,但臉上卻平靜無波,整個人似是一汪水,恬淡美好。

“臣鬥膽求王上再賞!”

未及思索,仇予便三步并兩步出至庭中。

中山王仿佛早已看穿他的心意,不慌不忙道,“寡人已授你軍爵,賞你食祿,你如今還有何所求?”

“臣求此女。”

話一出口,群臣又是争論紛紛。

“好色之徒!”

“男女之事,人之大欲,有何不可?”

“一介武夫,不知禮數!”

“不過是個女子,賞了便是。”

仇予的話同樣如巨石,驚得褚嬴心間一沉,再看身前那男子,肌膚黝黑,虎背熊腰,似是一座山跪坐在殿中,壓得褚嬴喘不過氣。她不知這人有何目的,若是僅僅是普通庶民充作仆役,留在曲陽牧場,等中山王起駕回都之後,逃跑的機會并不少。眼看有機會逃離,偏在此時被人截住。若是被此人要去……

褚嬴不敢往下多想,只得攥緊拳頭,心內暗求中山王能手下留情。

中山王擡手,示意褚嬴等人停住,群臣見此不再做聲。司馬熹只盯着褚嬴的的頭頂,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不過是破城時虜來的女子,你若要,賞你便是。他日抗擊趙軍,守城攻地,還望卿能盡忠竭力,若能建得似仲父那時的功績,到時便是再大的賞,寡人也給你!”中山王對仇予的失禮并不在意,反倒大聲笑開,想必是想起相邦司馬熹伐燕時,辟啓封疆、列城數十的局面,甚是心滿意足。

仇予連忙高聲稱謝。還未及仔細看上那個褚氏一眼,侍從便将她帶下主殿。仇予甚是懊悔,但一想起今晚便可帶那女子回營,日後也可時時陪伴左右,心中又不由歡喜起來,遂不再多話,開懷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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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的仇予,胸前似揣了一堆火,烘得他渾身汗流、心亂如麻;又似捧了一灘水,清涼熨帖、通體舒暢。

“坐好了。”他不敢看坐在身前的女子,兩眼直瞪着前方。說完便用手将褚嬴緊攏在心口,兩人共乘一騎,策馬向營內飛奔而去。夜風在仇予兩耳邊呼嘯,将仇予每一個毛孔都吹得通暢,他顧不得其他,此刻便似得到心愛之物的孩童,心裏只是喜悅,只想仰天大笑。

待到營帳門口,下得馬來,直至兩人在地上站定,褚嬴也未曾擡頭看過仇予一眼。仇予見她年紀不大,料想從燕地一路奔波,遭逢戰亂繼而被俘,定是受了不小的驚吓。将馬交予營內的士兵,仇予一只手捧起褚嬴的臉,迫得她擡起頭來。

褚嬴腦中只剩一片空白,此時除了緊張便別無其他情緒。面前的男子似一堵牆,将她整個人籠在營火的影裏。一只手掌足有她整張臉大,手指上的繭在她頰邊磨得有些疼,褚嬴只見得那胳膊上的肉在緊縛的衣袖下線條分明。早聽聞中山狄族尚勇,武士剽悍善戰,她生恐只一霎那只手便将她的臉捏得粉碎,只得擡眼向伸手之人望去。

仇予捧起她的臉,卻不敢用力。見到一張臉小巧精致,雙眼狹長,望向他時看似鎮定,卻難掩顫動的驚恐,眼波在營火跳躍之下似水般晃蕩。仇予心緒跌宕整晚,此刻終于見到這張臉,心內好似飲盡天下甘泉,視線緊緊定在那雙眼之上,再也移不開分毫。

四周士卒見仇予此行帶了女子回營,且那女子甚是美貌柔弱,便紛紛大笑喝彩。仇予再也忍不住,在笑鬧聲中扛起褚嬴大步向主帳而去。

入得帳內,将褚嬴放在床上,仇予反倒猶豫了。

自小便是如此,凡是心愛之物,越是渴盼之深,越是愛惜之切,他便越會害怕,越會不知所措、不敢接近。适才一時沖動,如今帳內只餘兩人,仇予愈發窘迫,便背對褚嬴坐于床上。

褚嬴心裏驚恐,卻又強自鎮定,只盼望此人是要她做仆役侍候左右,做些灑掃洗漱,其餘的她不敢多想,便急忙膝行至床尾,兩手疊放在膝上跪好。

仇予聽見身後窸窣之聲,眼角瞥見褚嬴跪到床尾,也不回頭,兩手攥緊複又松開,眼睛只盯着地上,開口問道:“你母親是越國女子?”

褚嬴不知他為何如此問,卻也恭敬答道:“先祖父乃越國商賈,先母幼時便随先祖父祖母至燕國,稱得上為越國女子。”

“難怪。”他待褚嬴慢條斯理地說完,便瞟了她一眼。

褚嬴不懂他話中意思,也不敢問,只等着他再問話。直等得褚嬴腰背發僵,才聽到仇予問道:“你可願意跟着我?”

話雖看似漫不經心,仇予心內卻焦急萬分,殊不知此時褚嬴也心中直緊。思量片刻,褚嬴便道:“能侍奉将軍衣食起居,妾自是萬分願意。”

仇予不禁洩氣,她定是知道他的想法,卻刻意回答甘作仆役侍奉左右,必然是不願跟着他。自己對這褚氏當真是一無所知,也不知她心裏愛慕何種男子,竟脫口而出這般話,不知她在心底如何思量。

仇予心內懊悔,起身便欲出帳,走至帳口處,禁不住回頭瞪了褚嬴一眼。

褚嬴本以為他将出去,向他背影望去,誰料正好撞見仇予回頭瞪眼,這一眼将褚嬴吓得不輕,果真中山這些武人剛烈剽悍,喜怒無常,忙又低下頭,伏地身子向着仇予。

仇予也未料這一眼将這女子吓得不清,見她伏跪在床上,整個人縮成一團,愈發顯得嬌小可憐。他心裏最後這點惱怒便也沒了,只泛起些許喜悅和無奈,便踏出帳去。

聽得仇予已走遠,褚嬴才敢擡起頭來,環顧四周,帳內擺設甚少,除了坐卧的床,和一兩個案幾外,盡是行軍作戰所用的弓箭、戰甲等物,床上除了幾床狼皮便再無其他。正待下床,她便覺得一陣心悸。

半月以來從燕地奔波逃亡,本來體力已不支,此番又接連經過兩國交戰、被俘以及今日這一輪番驚吓,褚嬴本一路硬撐不敢懈怠,此刻卻再也堅持不住,兩眼和頭一陣劇痛,便失去知覺,跌下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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