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飲酒
晨起時屋外小雪已停,只偶爾有幾片落下。今日褚嬴終于能痛快活動。
那日見了醫師後,兩人見面仍是滿臉通紅,說話支吾含糊。最終還是褚嬴先同仇予說起,她往年冬天均是如此體虛,往往還會大病一場。仇予知道後,果真忘了那日尴尬情景,日日拘着她吃藥靜養。如今已有好幾日未能摸到弓,今日見到懷英,怕是要被她笑話技藝退步了罷。
年節将至,城中家家戶戶灑掃祭祀,告慰先祖。街邊常有男子三三兩兩把酒言歡、慷慨高歌,集市也多了許多女子采買祭祖所需酒肉牲畜。褚嬴近來也被這氣氛感染,一早起便興致頗高,在院中踩了一會兒的雪,便要往外去尋懷英。
仇予近幾日未去軍營,只在城中同石邑令等人走動,今日無人約見,便在家歇息。一開門便見院中腳印深深淺淺,踩得滿院皆是。門口檐下站着一人,臉藏在披風領的狐裘中,面色白中透紅,兩眼盯着鞋尖,嘴裏似是嘟哝些什麽,一腳在地上蹭來蹭去,正是褚嬴。
那紛紛白雪中嘟嘴紅臉的嬌俏身影,直撞進仇予心裏。他快步過去,牽過褚嬴的手,笑問:
“為何生氣?”
褚嬴任他牽着,只低頭蹭鞋,向他抱怨:
“方才踩雪,鞋都濕了!”
仇予低頭,果真見褚嬴鞋尖濡濕一塊。
“去換了便是,反正今日無事。”
“不行!我早就同懷英說好,現在去見她已是遲了。”
說罷褚嬴掙開仇予的手,便要往外跑。剛出門幾步,便想起什麽,在門口站定,回頭向仇予燦然一笑,輕聲說道:
“我今日定早些回來。”
還未等仇予應聲,褚嬴便輕踮腳尖,一路小跑往外頭去了。
仇予站在原地,想起她方才那句話,心中似是澆了一罐蜜,半晌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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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門口,聽得一聲呼喊,褚嬴便知懷英早已到了。
“你且快些,我們今日不去射箭。”
褚嬴被她拖着走,不禁疑惑:“為何不去射箭?”
懷英上了馬,催促褚嬴道:
“ 聽兄長說曹先生近日新作幾支曲,今日請城中樂人在家中演奏,無論男女老幼皆可前去。你我也快些去吧!”
說完便策馬向前,褚嬴心中好奇,也趕緊跟上。
待到曹先生家中,果真庭前或站或坐擠滿人。褚嬴和懷英貼着窗沿向裏擠去,進到庭中,只見幾人坐于庭中,或吹或彈或奏,琴、笙、鼓齊鳴。曲調時而歡快流暢,時而高亢激昂,時而急轉直下,時而和緩纏綿。滿庭人皆聚精凝神,褚嬴心中也随那曲聲起起落落,跌宕回環。
一曲終了,庭下紛紛叫好,曹先生在一旁也滿臉笑意。待第二首曲響起時,曹先生往庭後去,褚嬴見懷英聽得認真,便未叫她,自己從人中擠開,也往後院方向去。
“先生!”
見曹先生停住腳,褚嬴忙跟過去,行了一禮。
那曹先生客氣回禮,眉眼帶笑,捋着白須,問她道:
“夫人可是有事?”
褚嬴四下張望,見并無其他人,便放下心來。
“先生常年往返于齊趙兩地,定對來往道路十分熟悉。不知可否請教一二?”
曹先生立馬笑起來:“十分熟悉說不上,九分倒是無疑。夫人所問,我必知無不言。”
褚嬴心內緊張,但又止不住欣喜,不知這曹先生是如何從石邑往邯鄲去的,若他能告訴自己,那日後回趙國便更順利了。
“可否請教先生,石邑與邯鄲兩地,中間隔着井陉關峻嶺高山,先生若非繞道,如何過得去?”
曹先生仍舊捋着胡須,看向褚嬴的眼神未變,說道:
“井陉關雖地勢險峻,但不乏山間樵夫獵戶來往行動,自然是有路。老夫前些年便以當地獵戶為引,将各小路修葺,此路來往運貨,目前僅有老夫一家得知。”
褚嬴聽完,心中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這曹先生話中意思是願意告訴她還是不願告訴。但仔細一想,便是曹先生此時告訴了她那路如何走,僅憑口述,她到時也找不到。于是便将此事放下不談。
“那先生可否同我講講邯鄲之事?先父尚有親人在邯鄲,不知邯鄲城是何樣貌,城多大?人可多?”
“邯鄲城老夫最是熟悉,不若請到亭內,我且同你慢慢道來。”
說罷,曹先生便引褚嬴到後院的亭中,又命人添了炭爐,二人依次坐下。
亭中老者嗓音蒼勁有力,故事繪聲繪色,褚嬴仿佛已置身于邯鄲城中,見王城宮殿瓊樓玉宇,見街角巷尾人聲熙攘,見黃發垂髫怡然自得。
直至懷英進了後院,褚嬴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此時仍是在中山,是在石邑的亭中,面前也不是邯鄲都城,只是一年過花甲的老者而已,心中不禁頗為失落。
曹先生見懷英來尋,便停下話頭,同她二人行禮告別。
曹先生所述邯鄲同父親口中并無太大區別,只是如今更繁盛、更熱鬧。褚嬴今日聽得他一番話,心中更是堅定了回邯鄲這一念頭,于是鄭重施禮,拜謝他道:
“先生今日所言,褚嬴受益匪淺。日後還望先生不吝賜教,褚嬴必不忘先生恩情!”
若真能從曹先生處尋得回趙辦法,她無以為報,只能将這恩情銘記于心,沒齒不忘。
“不敢,不敢!”曹先生忙回禮,送她二人出門。
路上,懷英對褚嬴二人談話甚是好奇:
“你不聽曲子,去同曹先生請教何事?”
褚嬴心中發虛,若是被仇予知道她問過曹先生此事,日後她怕是連先生的面都見不到。于是她同懷英敷衍幾句,便将話扯到今日那曲子上。懷英果然并未懷疑,眉飛色舞地同她說起那曲子和那奏曲的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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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中,天色尚早,仇予不知去了何處。
褚嬴換下衣服,聽聞奴婢們準備祭祖的牲畜酒肉,她便也去湊熱鬧。天色剛黑,仇予便回來了,手中還提着兩個大壺。
他招來褚嬴,将酒放在桌上,打開蓋來。頓時那酒香氣撲鼻,溢滿整屋。褚嬴從未聞過如此醇香濃厚的酒味,似是花香,似是果香,又似是谷香,一吸氣,那香味便順鼻而下,直至肺腑。
仇予見褚嬴聳起鼻尖猛力吸氣,兩眼晶亮,似是一只幼兔,稚嫩可愛,便坐到她身旁,将那酒倒在耳杯中,笑容甚是得意:
“中山素來好酒,此酒便是我從石邑城中最擅酒那人處尋得的,最是甘冽醇厚。只是你怕無緣品嘗了。”說罷,将那耳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褚嬴正聞得起勁,盯着那酒壺頭也不擡,問道:
“為何我不能喝?”
仇予将酒壺蓋上,引得褚嬴望向他,滿臉不滿,眉頭蹙成一團。
“這酒喚作‘無眠’,因其味香濃使人徹夜暢飲而得名。不僅如此,此酒最是性烈,尋常女子不過一杯便醉,三杯便能昏睡不醒。”若是褚嬴喝了此酒,怕是更要一醉不醒了。
褚嬴仍是蹙眉望着仇予,絲毫不信他說的話。平日裏她與懷英也不是沒飲過酒,尋常女子酒量好的不在少數,況且仇予沒見過她喝酒,又怎知她酒量大小。不過是不想讓她喝罷了。
仇予見她不信,無奈笑道:
“真想喝便喝罷。”
說罷便在他那耳杯中倒了一點酒,推到褚嬴面前,自己就着那酒壺直接向口中倒。
褚嬴見那杯中酒僅有一點底,心中暗道仇予小瞧自己,拿起耳杯先在鼻尖嗅了嗅,香味頃刻便盈滿全身。褚嬴抿着唇嘗了一點,覺得酒味不重,便将杯中所剩一口吞下。
仇予見她喝完似是無甚變化,心中也好奇,褚嬴莫非真是酒量不小?
有心要試她酒量,仇予又在那耳杯中倒上半杯。褚嬴接過,喝下一口,那酒香滑過舌尖,滑過喉頭,滑到腹中,滑到她四肢百骸。
“這酒比尋常果酒不知香上多少倍,況且也不像仇予說的那般烈。”褚嬴心想。于是将那酒又一口一口全喝到腹中。
仇予見她喝完便笑了,同那文弱小巧的身子比,她酒量倒是大得驚人。于是便将那酒半杯半杯給褚嬴續上,見她坐在桌前,捧着杯,安安靜靜地一杯杯喝完。
一直喝了五六次,仇予漸覺訝異。褚嬴的酒量怎會如此大?這“無眠”自己最多大半壺便能醉倒,方才自己喝了半壺左右,已有醉意。如今褚嬴已喝了小半壺,為何還是毫無反應?
仇予探過身去,要拿下她手中的耳杯。剛伸出手,便聽“當”的一聲,耳杯從褚嬴手中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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