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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心甘願

董方與沈言交好,他這人也着實挺逗,幾杯黃湯下肚,扯着沈言開始跟他說,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讓他能不趟渾水便不趟。

沈言哭笑不得,悄悄瞅了一眼陸行止,結果那人還繼續勸酒,饒有興味地聽着董方描述皇宮,仿佛那是個張牙舞爪的大怪物。

陸行止給他滿上了一杯酒:“董大人看得通透。”

董方嘿嘿直笑,指着陸行止道:“六爺…嗝…陸六爺……潑天富貴哪有那麽容易得的?孫家千金更是難纏。嗝…我看得出來,你與沈言都不是普通人,真情可貴,可貴啊。可莫讓富貴亂了心。”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陸行止的肩。

沈言眼皮子一跳,趕緊招呼管家把董方送進客房,雖說陸行止自己不介意,可沈言還是放不開,雖然董方是好心,可自家爺怎麽能被別人指摘呢?

“可不是嗎,皇宮就是個吃人的地方。”陸行止感慨道。

“爺別聽他瞎說。”

陸行止也多喝了幾杯,呼吸中都帶着微醺,靠在沈言身上:“他說的可沒錯。”還未進房門,修長的指頭就挑開了他身上盤口,沈言輕顫,陸行止的指尖裹着夜風的寒意摸了摸鎖骨下方的痕跡。

“多少年了,早就不疼了。”沈言寬慰他,知道陸行止是想起以前的事情。

陸行止眼底劃過一絲陰鸷,指尖都帶着些許戾氣,沈言捏了捏的手掌,輕聲安撫道:“你不是幫我報複回來了嗎?”

“不夠。”陸行止聲音都冷了下來,借着月光看着沈言柔和的面容,“是我沒有做好。”

沈言嘆息了一聲:“下次再不給你喝酒了,一喝醉就想些有的沒的。”他伸手把自己的領口扯了下來,指着早已愈合的鞭痕,“行止,如果這些能換來與君相伴老,再多一百道,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八、魂不守

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這是他師傅從小對他的告誡,沈言那時候天真地想他這輩子跟定六皇子殿下了,等封了王就跟着他出宮開府。所以他一直努力做得最好,就怕到時候陸淵出宮時不帶着他。

那時候還是六皇子的陸淵逗他,“這麽想出宮?出宮了要不要給你讨兩個媳婦兒?”

沈言傻不隆冬地還當了真,認真地搖搖頭:“奴才喜歡殿下,奴才這輩子只想跟着殿下。”

陸淵哈哈大笑,覺得他還小。可又想起他太監的身份,忍不住多了一分憐惜之情。

可天哪能遂人願?陸淵有一次還開玩笑道:“如果我要争那個位子,你是不是第一個不樂意?”

“奴才想讓殿下活着。”沈言又搖搖頭。這些年太子愈發的荒唐,皇上更看重陸淵,幾番動了廢太子的念頭,陸淵不願争,可太子卻咄咄逼人。若是太子繼位,焉能有陸淵存活的機會。

沈言雖家中清貧,不然也不會自幼入宮為侍。但就連他的字是陸淵手把手教的,耳聞目染,很多事情,他比陸淵的幕僚看得還要透徹。

有些東西能看得透,可有些東西卻怎麽也琢磨不透。

沈言總是記不起自己究竟什麽時候對陸淵動了那樣不堪的心思。陸淵選秀女的時候,他笑呵呵地幫着相看。太子出生的時候,他覺得粉嘟嘟的小孩挺可愛。陸淵忙于朝政疏于後宮的時候,他還能幫着太後娘娘勸上幾句。

直到岳丞相的女兒進了宮,不知道哪裏對了陸淵的眼,未承寵前就封了麗妃,雖不是四妃之首,卻也足見皇上的眷寵。沈言那時候就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

陸淵對她上了心,不用太後三催四請,忙完了政務就往麗妃的宮中去,沈言跟去過一次便再也不願意去了,原來陸淵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他舌根泛着苦,他師傅瞧着心急敲打了他幾回:“你這些日子魂不守舍,是瞧上哪個宮女了?”

沈言有些莫名,就聽師傅繼續道:“你師傅我是過來人,你要真看上了誰,皇上這麽寵你,你去求個恩典,回頭過了明路,至于難受成這幅模樣嗎?”

沈言哭笑不得道:“師傅您別多想,我真沒那個想法。”宮中并不禁太監與宮女結為對食,若兩人都有意,只消在各自的主子那兒通禀一聲,若是同意這事兒就算是成了。師傅說的也沒錯,皇上待他極好,若說宮中沒有受過罰的內侍,他算是獨一份了,可沈言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你呀,是不是喜歡上麗妃身邊的小宮女了。”沈言最近一直在打聽麗妃宮中的事,老太監看在眼裏,自然有此猜想。

沈言一聽到麗妃的名字心裏頭就絞得慌,讷讷道:“師傅,真沒有。”

老太監也不逼他,只不過說了幾句年輕時的往事,又道:“我瞧着那個宮女對你也有幾分意思。”拍了拍沈言的肩膀悠然長嘆,“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沈言苦笑,折花?他哪來這天大的本事。

陸淵若是花,他不過就是地上的雜草罷了,只是運道好一些,長在了陸淵的身側。

沈言知道這份心思絕對不能讓旁人知曉,不然就連每天看着明黃色的袍角都會變成一種奢求。

九、降責罰

那時陸淵恰要南巡的時候,沈言卻染上了風寒,渾身打着擺子,只得留在了宮中。

而這身鞭傷就是麗妃那時賞下來的。

沈言那時腦子都渾成了一片,麗妃帶着一行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他的房間,不待沈言行禮,五大條罪狀砸下來。

目無尊卑,貪墨擅權,結黨營私,幹涉朝政,惑亂後宮。

沈言強打着精神,一一辯駁,麗妃哪裏聽得進,一道過了鹽水的鞭子就抽了下來。

沈言雖然年紀不大,但品級卻不低,師傅是大內總管,他又自幼是皇上的貼身太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只要不出什麽大錯,沈言十之八九就是下一任的大內總管。故而,阖宮上下,就連太後身旁的掌宮姑姑都會給他一分薄面。

除了幼時幫陸淵擋過責罰外,沈言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可是主子罰,不能不受,沈言咬着牙接下了這幾鞭,背上的衣服盡數爆裂,下一秒鞭子直接甩在了皮肉上,沈言咬着牙道:“回禀麗妃娘娘,奴才自诩恪守宮規,伺候皇上不敢有一絲懈怠,何來的目無尊卑?貪墨一事,奴才願受調查。至于結黨營私,幹涉朝政,娘娘高看奴才了。至于……”沈言苦笑,“奴才…不過一介宦官,惑亂後宮,當真是無從說起。”

話音未落便閉上了雙目,繃緊牙關承受着鑽心的疼痛。他知道作為奴才,他此時只需要做的就是磕頭求饒,可是面前的這個人是麗妃,沈言莫名地不想服軟,若是就這樣死了……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難過。

麗妃一向婉轉的聲音此刻變得極為尖銳,“誰給你的狗膽膽敢觊觎莺霜?皇上看中的人爾敢觊觎,破壞莺霜名節,不是惑亂後宮又是什麽?”

沈言牙關緊鎖不讓自己因為疼痛發出聲音,勉強才記起那個叫莺霜的大約就是麗妃身邊的小宮女了,當真是無妄之災……

“娘娘。”莺霜撲通地一聲跪到地上,“娘娘別打了,奴婢與沈公公當真沒有瓜葛,奴婢一心只想侍奉娘娘,絕無它想。”

沈言扯了扯嘴角,有些譏諷,他入宮這麽多年,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莺霜是在為他說話。麗妃這一招夠狠,幾乎杜絕了莺霜被皇上恩寵的可能性。

但是若是這樣……皇上莫不是真誇過這個小宮女吧?但是以沈言對陸淵的了解,他并不缺宮妃,後宮沒有被寵幸過的秀女數不勝數。怕是莺霜的某一舉動入了陸淵的眼,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怕是皇上沒上心,麗妃卻上了心。

思及此,沈言不免自嘲,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想着這些。

只是麗妃真的是因為這個嗎?沈言又覺得不大對,岳丞相的嫡長女如此拈酸吃醋?連一個宮女都容不下?而且這樣的事需要麗妃親自懲處?倒像是他們有深仇大恨一般。

果不其然,麗妃重複了一遍:“你……說你與他從無瓜葛。”

莺霜似是沒聽出其中濃濃的不悅,磕得額頭紅腫一片,“莺霜心中只有娘娘。”

話音未落,甩在沈言身上的鞭子力道卻更重了,侍衛用來蘸鞭子的鹽水此刻已經化為血水,沈言渾身冒着冷汗,背部已然皮開肉綻。

随着鞭尾在沈言的脊背上劃出重重地一道,侍衛憑着經驗收了鞭子不敢再妄動,沉聲拱手道:“娘娘,見白骨了。”

“你究竟說是不說?”

麗妃的聲音比鞭子聲還要刺耳,在沈言的頭頂炸響。

可說什麽?

沈言已經不抖了,他此時已經疼得沒有了知覺:“奴才說——”

他擡頭看着麗妃,第一次離那張因為憤怒失去端莊的面容這麽地近,崩着牙關一字一頓道:“奴才心中只有皇上,一心也只想服侍皇上,若有貳心,天打雷劈。”

但是麗妃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放心,反而整張臉都猙獰在一起——

“打!給我往死裏打!”

沈言被鞭子掀倒,他已經跪不住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反抗,可是他不能。

血氣在空中彌漫,胸口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而沈言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他的視線定格在遠方那抹模模糊糊的明黃。

低喃道:“沈言對陛下絕無貳心……”

他的話讓麗妃最後的理智全線潰崩,她猛地将頭頂皇上禦賜的簪子抽出,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

麗妃手握着玉簪高高地舉起,重重地對準沈言的臉劃下。

“铛”的一聲,玉簪朝着反方向飛去,碰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麗妃頹然地坐在地上,持玉簪的手腕此時已是紅腫一片。

很多人湧了進來,又很多人離開了。

她只聽見皇上急切地叫着太醫,只聽見他哀切地喚着沈言的名字……

麗妃慘淡地笑了,他就連一眼都沒有施舍給自己這個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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