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朝南紛飛的抗日大旗

十年前，高中。

貓頭鷹在樓梯下大吼大叫：“甄薇，你的屁股後面一輪朝南飄飛的抗日大旗啊！大家瞧……”衆人紛紛擡頭，從老舊的扶欄镂空花紋裏看向樓上手足無措的甄薇。貓頭鷹是從小學開始跟甄薇同班的壞小子，現在高中了還厄運不散。

甄薇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男生們的起哄聲淹沒了，有些女生也開始竊竊私語，幾乎沒有跟甄薇同樣懵懂的臉龐，大家都開始指手畫腳起來。

甄薇再怎麽不明就裏，也難免心生慌亂，向來面子思想嚴重的她瞬間眼眶因局促而紅腫了。突然一陣狂風席卷了過來，甄薇撥開因風而拂進眼睛的頭發，才發現自己跟前蹲着個男孩，她還未回神，沿着自己的腰身一圈已經裹上了一件校服，那蹲着的男孩正解下自己的校服，把兩個袖臂系在一起，團團包裹住甄薇的下半身。

男生在一連串的動作後，跳般的起身，輕快地躍了一下，活力十足的樣子。甄薇看呆了神，竟然覺得他跳起來就沒有回到地面一般，再仔細定一秒鐘，才知道男生的個子本就直直地高出自己好幾個頭的感覺。

難以避免的起哄聲後，覺得無爆點可尋感官刺激的衆人已經離去了。每每“男女授受不親”變成“親近”時，總能帶給久處校規中的孩子們帶來刺激，他們巴不得直接看到“親”的劇情。

甄薇忘記了說謝謝，卻脫口而出：“我怎麽了？”說實在的，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男生顯然一愣，但随即彎身附到甄薇耳邊輕聲道：“你姨媽來了。”

“是嗎？我怎麽沒看見？”甄薇不解。

男生很驚訝她怎麽“這把年紀”了才來姨媽，但也深知這裏不是詳解的地兒，正欲打馬虎眼兒離開。無奈甄薇繼續追加了一句，“她來幹嘛？她怎麽了？”

男生無奈，只得草草敷衍：“你姨媽出問題了。”

甄薇不屈不撓“什麽問題？”

“失血過多。”

男生此刻絕對想的是，腦筋不轉彎且沒有生理常識的的人沒辦法溝通。

男孩離去多時，甄薇才驚覺自己臊紅了臉頰，回想起剛才他附着在自己耳邊言語，吐納柔和，竟然像陣清風，很和煦。

“大旗事件”着實讓外婆高興了一把，光是科普知識就是一大堆，每天回家都看到桌子上堆滿了食用阿膠蜜棗和紅糖糕之類的東西，弄得甄薇有了覺得自己的“姨媽”每天都要來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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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早晨，一場事故讓甄薇再次邂逅了這個男生。

甄薇照樣戴着那枚從王雪手中買過來的價值30塊錢二手mp3，聽着最近電臺裏榜單上常放的汪蕊的《稻草人》，副歌才開始，一個劇震，甄薇只覺得一個輪子飛砸向自己的額頭，突然眼前一黑，但是甄薇從地上爬起來時，卻明白記着自己不是被車輪子砸中，而是在車輪子飛過來前，被一枚大巴掌給掄翻的。

額頭到鼻梁火辣辣的刺痛讓甄薇跳将起來就想耍脾氣，卻見眼前是無措的他以及揚着手吃痛的另外一個小子，看小子龇牙咧嘴的表情，甄薇只得把自己的怒火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口上不好施暴，但是眼神卻瞪得足以令他“萬箭穿心”。

“我出手也是幫你擋車輪子，所以也算是該出手時就出手……”擋車輪的小子開口道。

雖然仔細分析，小子才是甄薇的恩人，不是他掄一巴掌幫甄薇躲開車輪子，甄薇的鼻梁都可能被砸塌陷。可甄薇挨了那一巴掌，因此丢了那個擋車輪的小子三個白眼兒。卻在回神間看到那天幫自己解圍那個男生的車前輪子不翼而飛……

男生也從甄薇的眼神中讀懂了訊息，便撓着後腦勺兒不好意思道：“是我的輪子飛了，呵呵……差點傷着你了。我叫蔣川咚，高一的。”男生很是不好意思地自報家門，臉紅到了從T恤上端露出的脖子根兒上，

“沒有的事兒，是我撞壞了你的車，該我賠才是！我叫甄薇，我也是高一的。”甄薇态度360°大反轉，倒是讓那個幫擋車輪的男生極度不滿，他嘴上啐了一口便轉身離開了，而此時甄薇看到那個男生擺動的手背上一大塊鮮豔的猩紅。

“你幾班啊？我來找你吧，或者……你先用我的車。”甄薇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兒，反正校門口停車的地方有師傅修，我名字拗口，你跟他們一樣，叫我一米八吧。”

“阿裏巴巴？”

“還四十大盜呢！因為入學體檢的醫生把我的身高和姓名填反了，因此我的外號便是它了！還行吧？”蔣川咚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甄薇最是無法抗拒他的陽光，被這麽戲谑般的問題一挑，反而再次臊紅了臉。

“行，你叫我……大名吧……”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幹脆從喉嚨處的發音滾到了肚子裏。甄薇在班上沉默得快消失了，即便是最好事的學生都懶得給她取綽號。

咕……

“你肚子叫了！”蔣川咚突然煞是驚訝地詢問道，并且還指着甄薇咕咕叫的肚子道。

甄薇瞬間心裏有一個念頭——恨不得咬舌自盡，因為今天她的肚子确實是非常的不舒服。萬般不知如何收場之下，甄薇只得低着頭，推着自己的車快速地随稀稀拉拉的人流進入校門。

老師的辦公室。

早上的插曲很是影響甄薇的心情，加上下午的家長會自己的父母不能來，要去給老師說明情況，甄薇确實有些膽怯。

“怕老師是學生的天性吧”。

“才開學十天，同學我都認識不完全，就開家長會……”甄薇心裏面抱怨聲不斷，但是在老師面前，她卻還是很虔誠地說明了父母在外面務工的詳細，老師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簡單地表示了解。

甄薇如釋重負，才出門，就擦肩了早晨那個掴自己的小子，他面無表情，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甄薇卻仿佛能感應到他的怯怯和失落，一米開外，甄薇刻意回頭，想看看他的手背上的紅腫好了沒，可惜擺手卻不在自己這一邊，甄薇還是隐隐覺得自己的鼻梁很痛，心裏的怨怼又慫恿起了自己不滿的情緒。

“真彩”的新奇筆在甄薇的手中打着轉兒，高級指法的轉筆差不多算是她的絕活兒，別人難以企及的難度系數，甄薇一邊無聊地轉着筆，一邊在心裏默念着斷續進門的同學的名字，“王明……楊柳楊，呵呵，好奇怪的名字……她是，對了，王瑞瑞！他是……”她在認同學。

突然，那個掴自己的小子也進來了，甄薇的視線随着埋着頭步行的他移動，都三天了，甄薇驚覺自己竟然連他的一丁點印象也沒有，再看他回到座位上也是埋着頭，也不看書，而是神游般地愣着盯着小角落。要不是自己今天早上吃了他一巴掌，估計再過一個月也認不出他的名字來。

想到他不滿意地“啐”了自己一口，甄薇不由得小聲嘀咕道：“愣頭青，哼，誰要你逞英雄幫別人擋車輪子……”甄薇毫不領情地在心裏面嘟囔道，但是嘟囔完後，腦海裏卻是那揮之不去的手背上的淤青，繼而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貓頭鷹突然跑過來嬉鬧着把甄薇的文具盒提到了講臺上，甄薇追了上去，拿着“真彩”的新奇筆要去戳該死的貓頭鷹，貓頭鷹本就機靈，加上發育不良，個子小小的，很是适合東竄西藏的，只見他縱橫在教室的各個巷道裏，甄薇拿他沒辦法，再怎麽折騰，也跟他隔着兩排桌椅。

甄薇索性拿起跟前的書就要去擲他。剛拿起一摞，卻聽到冷冷的一句：“放下。”不容置喙的語調，甄薇一愣，才看自己竟然拿了“愣頭青”的書，趕忙放了下來，同時嘴上不由自主地道歉，可是剛道完歉，心中頓生懊惱悔恨。

貓頭鷹還在對面拿着甄薇的文具盒各種挑釁，不斷地震動着文具盒，裏面的筆撞得文具盒“噼裏啪啦”的，“喂，我那裏面有只鋼筆的！”甄薇真的生氣了，那支鋼筆還是自己節約生活費買來的。

可是貓頭鷹絲毫沒有就此作罷的情态，反而越演越烈，竟然将文具盒向天抛，再接住。看得甄薇膽戰心驚的，“你別啊，你個神經病，快還我……”

“我偏不……”

“盒子打開了，筆會摔出來的……”

貓頭鷹還在戲耍甄薇。

突然，一聲脆響，甄薇只看到眼前的愣頭青“唰”地站了起來，一個快速的扔書砸腦袋的動作後，便是貓頭鷹捂着腦袋不斷哀嚎着“告老師”的慘叫。飛出去的書遠遠的散落在貓頭鷹的面前，雖然隔着老遠，但是甄薇還是依舊能看清楚翻開的頁面留白處字跡工整地羅列着三個漂亮的字——李煥隐。

下午的家長會上，李煥隐被作為“家庭教育失敗”典型而遭到老師着重介紹，坐在最後一排的甄薇什麽都沒聽見，卻看到唾沫星子在李煥隐的面前洋洋灑灑，有那麽一秒的，甄薇甚至覺得那個可憐蟲可以奮起反擊的，也像對貓頭鷹那樣砸書過去，或者像對自己一樣掄巴掌過去，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

家長會結束了，大批的家長遲遲不肯離去，圍着老師各種問詢，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要重新問一次才踏實。甄薇本來是今天清潔的負責人，因此只能等待，無聊至極便踱步到距離學校不遠的政府花園，因為是秋天的原因，樹木凋零得光禿禿的。不過好在這個花園是政府部門花重金打造的，因此範圍大到足夠甄薇照樣找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個人小天地。

還是老樣子，甄薇用枯枝在地上搭房子，以消磨無聊的時光。她很是心靈手巧，很快，借助枯枝木條和細小結實的藤蔓，一棟精致美觀的小洋樓框架就形成了，接下來的步驟是選取合适的樹葉敷房牆，甄薇彎着腰，小心翼翼地尋找着自己喜歡的樹葉，一步，兩步，突然一雙雪白的球鞋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

“其實也不是雪花白，沒那麽純白，不過是洗久了而褪去污漬的白淨。”

仰視，竟然是他！被老師批評的李煥隐。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憐的原因，甄薇竟也沒有那麽氣他。

“你不難過？”甄薇嘟嘟嘴，也不知是不滿李煥隐還是不滿欺人太甚的老師。

李煥隐搖搖頭，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可是處得近了，甄薇才發覺他的眼神熠熠，只是表情顯得木讷而已，外婆說這叫“苦瓜臉”，不過甄薇覺得這個形容強加給李煥隐是不合适的，因為他沒苦瓜那麽難看。

恰恰相反，還挺好看的。

“你不回家？”甄薇問出問題後，見李煥隐像在教室裏一樣地呆呆看向一邊，便主觀臆斷地補充道，“喔，我知道了，肯定是老師遣散了家長們還要再應付你。”說這話時，甄薇滿臉的優越感，也确實，成績優秀，品行端正，從小就得老師喜歡，甄薇也相信二十天或者三十天後，這個新老師也會喜歡上自己，到時候自己也會“享受”他的唾沫橫飛，不過卻是表揚。

“他才不需要應付我。”李煥隐淡淡道，不争也不強詞，跟早上甄薇發怒時一樣，他依舊淡淡的不解釋過多，甚至連甄薇都覺得下一秒他也會像早晨一樣，啐一口，轉身就離開了。

“那……剛才老師說你是教育失敗的典型，家庭教育……”甄薇的問題一出來就覺得自己嘴笨，這樣的說辭未免顯得自己歹毒了，便低着頭去撥弄身旁地上的小房子。

李煥隐愣了下神，卻還是回答道：“老師的話又不一定在理。”聲音有些小，但是脖子到臉頰卻蔓延上了一片紅暈。

甄薇還在為剛才的言辭而抱歉，便放緩了語氣，“我搭建的房子，你來看，呃……那個笨老師，我們才不理他。”話一出來，從來都是好學生的甄薇都有些驚訝自己居然罵了老師，更驚訝的是，自己居然和一個陌生的男生聊開了，甄薇的印象中，自己從未和男生如此獨處聊天的。

“好漂亮，‘咕嘀’都可以住進去了！”李煥隐被甄薇一提醒，才低頭看到那棟大房子。

“咕嘀？咕嘀是誰？”

“喔，我收養的一只麻雀。”說的同時，李煥隐比劃了一下，形容小鳥的體型很小。

“麻雀？不是逮了鳥，字會寫的醜嗎？”甄薇想起剛才砸貓頭鷹的書，翻開的頁面上那工整排列的他的名字。

“會嗎？也許吧……”李煥隐冥思了一下。

“我外婆告訴我的，所以我從小都不敢掏鳥窩的……那麽，它為什麽叫‘咕嘀’呢？”甄薇突然看到一片葉子很符合自己的心意，鑲嵌在自己的模型房子上會很美，便一踮腳，‘唰’地從李煥隐的頭上摘取了那片張揚的小東西。

這個動作一出來，甄薇立馬也感到自己“膽子太大了”，瞬間不好意思起來。

李煥隐倒也沒注意這麽多，顯然很感興趣甄薇的這個話題，立馬回答道：“因為它叫起來的聲音是‘咕嘀’‘咕嘀’‘咕嘀’……”李煥隐笑着學着麻雀叫了起來，可是模仿了五聲後，看到甄薇驚訝的表情，也萬般羞澀地再次紅了臉，依舊紅到了脖子根。

“噗嗤”一口，甄薇笑了起來，“你還是有表情的嘛，我還以為你是外婆講的那種半邊癱，沒法笑，沒法哭，沒法……”

李煥隐癟癟嘴：“才不是。”也幫着甄薇去尋找樹葉。

指尖不小心撞在一起，煥隐都會紅了臉頰，跟早晨那個拽拽的愣頭青形象截然不同，還挺內向的。

甄薇講到這裏，小悠擡起頭，目光中滿是渙散的神采。

“姐姐，拜托直接講重點啊！”

甄薇搖搖頭，“所有的故事無非喜劇或悲劇，一個結果真的沒那麽重要。”

小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甄薇心裏面的想法，接着道：“煥隐帥嗎？”這是小悠最關心的問題，什麽男男女女，首先要高顏值，小悠似乎才會對這個故事産生興趣。

甄薇點點頭，“煥隐，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目光撒溫柔，陷入回憶的漩渦中。

小悠不喜歡甄薇的慢節奏，也不喜歡甄薇的避重就輕，但是甄薇就是這樣的人，什麽都娓娓道來。小悠也相信，甄薇成為今天的模樣，一定是那些堆砌的過往成全了她，所以無論如何，甄薇的故事值得一聽。

甄薇講到一半，天就大亮了。可是甄薇的黑暗才剛剛到來，因為她不知道的是鄧簡文已經派遣來了追蹤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