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 7
父母都睡了,我們三個蹑手蹑腳地各自回房。安頓好傅菁,我轉身往樓上走,傅菁在身後喊:“這麽晚了,你還不睡覺?要去幹嘛?”
“去看下韓燐。”我輕聲答道。
“哼——”傅菁一把拽出背後靠着的軟墊,整個人鑽進被窩裏,披散着的長發鋪滿了枕頭,“你嫌今天晚上被這丫頭折騰的還不夠麽?又是送水又是做面的,就沒見你對誰這麽上過心。”
我折回去俯下身在傅菁額頭印了一個吻,拍拍她的臉蛋,笑着說:“乖,等下回來補償你。”
“誰要你補償了?看把你得瑟的!”傅大小姐在空調被下拱拱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她美麗的大眼睛,說:“我要睡覺了。”
我輕笑着走出房間掩上門,然後盡量輕地踩上樓梯,到了韓燐房間門口。
“我就知道你會來,進來吧——”魔王卧室的門開着,她穿了一身兔子睡衣,站在房間中央,正在整理雜物。
“真亂。”我走進去,望着滿屋一片狼藉的書籍和畫冊不禁感嘆。
韓燐喜歡看書和作畫,簡直到了癡狂的地步。她沒有一般小姑娘喜歡的嗜好。她對化妝、指甲、時裝一類使人變美的東西沒有一點興趣,她不追星也不看綜藝節目,她的生活看起來異常枯燥,但你總是看到她在忙,因為她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如果學校的課在她看來沒有意義,哪怕全部人都參加,她照樣申請不參加。如果她認為自己複習好了,她甚至不會去上考前的複習課,寧可在隔壁教室畫上一天畫。
我很難想象,小時候那麽濡弱畏縮的韓燐在長大後會擁有如此強勢的性格。古語說的一點都沒有錯,物極必反。
“不亂。愛因斯坦說了,書桌越亂的人,越聰明。”魔王利落地坐回自己的被窩,她在床頭開了一盞小燈,手裏捧着一本書,邊上放着一本演算的小本子。
“看的什麽書?”我問。
韓燐手往前一攤,《普通生物學》。
我扶了扶額頭,說:“妹妹,你可不可以別這麽高深,你這樣,我覺得我就是個傻逼。”
韓燐從書中擡頭望了我一眼,笑道:“興趣而已,我看生物書并不能代表你是傻逼。”
我并不打算打太極,停頓片刻,直接抛出今晚的來意:“韓燐,你覺傅菁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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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才第一次見面,你讓我說什麽?頂多就是覺得她美麗與智慧并存吧”,韓燐把頭埋在書中,小聲嘟囔着:“還以為你是來問我今天給同學過生日怎麽受氣的……”
“可我覺得你對她意見挺多。”我道。
“我哪裏多了?” 韓燐‘啪’地一下阖上足有一個硬幣直徑厚的《普通生物學》,摘下眼鏡認真看我,道:“我今天跟她說的話不超過五句。”
“就是話少啊,平常你對誰不是人來瘋?怎麽今天傅菁來了,你就成啞巴了?”
“我話少是因為我累了。”韓燐将物理學史放回床頭的書架,打了一個哈欠。她明顯不想和我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但我并不打算放過去。
“不對,肯定有原因。”我承認我有點病态的固執。
韓燐拿過一個枕墊靠着,雙手攪在胸前,終于擺出一副有話要談的架勢,道:“那好,你想我說什麽?”
“你覺得傅菁怎麽樣?”
“漂亮、身材好、個子高,和你般配,而且讀的紐約大學,完全超出我的預期,但——”
“什麽?”我的心提起來。
“哥,我知道你今晚來是想聽好話的”,韓燐靜靜道:“但我要說,你和她不是一類人。”
“不是一類人又怎樣,誰說談戀愛需要同類人?”我聳肩。
“其它不論,你們才大三,你還沒有工作,她就住進我們家了,這不正常。”
“怎麽不正常了?再說,她住到家裏這件事是媽提議的,跟她沒有任何關系。這事兒媽都沒操心,你操什麽心?”我說得毫不客氣。
“都這麽明顯了,難道你就沒看出來,她圖你什麽?”韓燐問。
“我看的确很明顯了,我很失望,韓燐,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勢利。”我道。
短暫的沉默過後,韓燐呼啦一下将床頭書架上的書丢到地上,鑽進被窩裏,道:“我要睡覺了,你走吧。”躺下沒多久,她忽然又一個打滾從床上坐起來,眼睛裏全是飽脹的淚水,模樣頗為委屈:“她圖什麽?你比我還要清楚。”
“韓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在美國,傅菁她盡心盡力照顧我,花了很多心思,而且也不是她追我,是我追的她。我很愛她,所以我希望你也愛她。說不定,她就是你以後的嫂子。”
“哥,你心裏明明清楚她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你明明知道她圖你什麽,你就是不願意承認,不然你也不會來問我的意見。你總是在人前強調傅菁對你多好、有多愛你,甚至可以因為你而放棄家境更好的劉少卿,但是哥,你仔細想想,爸媽給你一月兩萬的零花錢你都花哪裏去了?是不是全都花在她身上了?你說她不是物質的人,那麽我問你,她身上的衣服哪一件不是潮牌,腳上穿的鞋哪一雙低于五千,她手裏提的包哪一只不是超過一萬?”韓燐靜靜道,“爹媽都沒這樣給我花錢過。”
“我聽出來了,韓燐,你就是小氣,心疼錢。”
“我最聽不得別人說我小氣,別人不知道,你韓京難道還不知道嗎?!”韓燐從床頭掄起一個枕墊就朝我猛摔過來,她的眼淚因憤怒一瞬間就布滿了整張臉,“我今天白天一肚子氣沒處撒,你又來找我的茬。我都說了我想睡覺,是你一定要我說,結果等我說了,你又只想聽假話,不想聽真話,你到底想怎樣?”
“我沒想怎樣,我只希望她在家裏的這一個月,你不要擺脾氣。”我道。
韓燐深吸一口氣,雙眼凝視地面,冷冷道:“我在我自己家裏,我想擺脾氣就擺脾氣,跟你沒一點關系。我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确實不喜歡傅菁,但不是因為她漂亮或者分去了你對我的愛,而是我在她身上,沒有看到‘原則’兩個字。”
“好,你表達得很清楚了。那我們都不要再說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我壓着火氣走到門邊正要開門,卧室的房門卻被突然打開。
我和韓燐皆大驚。只見母親怒氣沖沖地走進來,将韓燐從被窩裏拎出來,“你個小兔崽子,不給你點厲害你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說罷對着韓燐的左臉頰就是雷厲風行地一巴掌。
我一聲“媽——”還沒來得及叫,母親對着韓燐的右臉又是一巴掌。
“人家就在你樓下睡着,你就算要說,不能憋到人走了嗎?!”母親一臉怒氣,瞪着韓燐。
韓燐睡衣上的兔子頭耷拉着,她動了動唇,不耐煩地道:“打完了嗎?打完我是不是可以睡覺了?”
“我看你是沒打疼!”母親作勢還要上前,被我一把拉住,“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了,媽,我已經說過韓燐了。走,我們走。讓韓燐睡覺。”
我摸着黑回到自己的床上,覺得非常疲憊。傅菁已經睡深了。我靠近她,聞着她的發香,聽着她輕輕的呼吸聲,這一刻,仿佛剛剛和韓燐争吵的畫面通通都不存在了,心底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我伸出手撫摸她的下巴、她的鼻梁、她的眉宇,甚至順着她的臉頰用我粗糙的手指去輕輕觸碰她柔軟彈性的眼睫毛。
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我苦笑着。愛,究竟能有多純粹?又究竟能有多複雜?而成人世界的愛,又摻雜了多少隐晦的渴求和欲望?韓燐還不懂。她從生下來就無法理解傅菁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傅菁的冷傲和獨立,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她的出身與她想要的生活姿态之間的巨大差距。從某種角度來說,傅菁在追求自身價值的同時,她必須保證,每一次機會、每一次收割都能碩果累累。所以,當韓燐拷問傅菁最初的動機并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她對傅菁充滿了敵意。韓燐無法理解,原來這個世上沒有純粹的愛情,人在愛情裏需要做出妥協。
留學生的圈子很小,誰和誰曾經是戀人,誰和誰上了床,這些消息永遠跑的比俄克拉荷馬的龍卷風還要快,關于傅菁的流言蜚語從來就沒有少過,而這些閑言碎語也沒少進到過我的耳朵裏。但是,只要傅菁跟我說:沒有的事,那麽我就無條件地相信她。誰沒有過去?誰沒有想要被時間掩埋起來的秘密?既然已将各自托付給對方便只望未來、不問過去。這就是成人世界的愛。
韓燐沒有體驗過,她要我回答,傅菁之所以愛我的定義。她要我回答,傅菁是不是純粹地因為愛我。這個問題,不僅我回答不上來,傅菁也回答不上來。誰不渴望純粹的愛?但也別忘了,我們不活在羅密歐與朱麗葉的世界,我們的生活裏落滿了現實,愛一個人,往往包涵了許多附加條件,又何來絕對的純粹?
如果傅菁對我的愛充滿了金錢和身份地位的考量,那麽我對傅菁也并不全是問心無愧。追到她,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她的美貌,她的智慧,她的控制力與無與倫比的獨立氣質,對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都有目共睹的,而這樣獨一無二的她,竟然唯我所獨有——我只要這點就夠了,不管傅菁是不是真的愛我。更何況,我知道,她真的愛我。每一個緊緊相依的夜晚,我都能感覺,我愛她更多了一些。
傅菁似乎被我撥弄醒了,她摸了摸我的臉,迷糊地道了一句:“別鬧,親愛的,晚安。”
這就夠了。溫熱的被褥下,她柔軟的身軀貼近我,呼吸可聞。傅菁,答應我,我們永遠不會分開。答應我,我們會生好多孩子,煩死韓燐這個姑媽。答應我,你永遠不會變,永遠那麽美、那麽迷人。傅菁,讓我們證明給韓燐看好嗎?等韓燐長大了,她會明白的。她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就是人的情感,最美妙的也是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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