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初雪(下)

第二十五章初雪(下)

內廂的幔帳夾棉厚實,可長亭仍能透過幔帳異常清晰地看到高林層巒之間陡然亮起的一大片火光。

空氣裏瞬時沖起一股濃烈的松油味,被火苗一燎,咻地一下竄得老高,氣味沖鼻嗆人。

長寧驚恐地縮在長姐懷裏,忙捂住口鼻,被那煙一沖,吭吭地咳了起來,又不敢咳大聲了,捂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憋着咳,長亭連忙幫着順了順她後背,輕聲安撫,“沒事沒事……若想咳便咳出來……”

“這亂民悍匪怎麽又來了!”

符氏低眉從細縫中往外瞅,卻見火光熠耀,面色一白,連聲埋怨,“這日子怎麽還沒個完了!連陸家也敢劫!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

行走于大**山之中,“陸”這個姓氏就是陸家人最大的保命符。

符氏話音剛落,外頭又連聲響起男人高利驚呼,再聞揮刀破風之聲,其中夾雜馬蹄慌亂踏地狂奔之音,有人在外高聲叫,“左翼護住馬車女眷,右翼輕騎向東北高角放射弓弩,中路呈雙包陣,全力保護國公爺!”

這是陸家将士的反擊,反應很迅猛!

長亭揪緊衣角,卻聞有箭矢鋪天蓋地撲簌簌地從天而降,步兵安守于地,根本無法與高處射下的箭矢抗衡!

馬車被箭矢的力度一沖,向後一震,緊接着內廂陡然升溫變熱。

“箭上有火!”

成百上千支箭矢沖勁極大,長亭身形向後一蕩,一手扶住橫梁,一邊高聲驚呼,“箭頭上澆了松油,有火!”

馬車乃實木所制,所幸雪落霜降,水分滲到木頭裏,一時半會很難燃起,長亭心頭一松,卻眼見突來箭矢破風而至,直插上馬車的夾棉幔帳,棉絮遇火即燃,幔帳邊角微卷,火舌一點點向上舔去。

陳妪立時端起茶壺向上一潑,火苗往後一縮,緊接着又向上攀升——不過徒勞做工罷了!

一箭即中,之後又問“呼呼”兩聲,兩箭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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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幔火光大盛,映得人臉澄黃如火在燒。

符氏臉色白得吓人,當即轉頭看向長亭。

這不是劫財,更非綁人,這是想要陸家的命!

“馬車目标太大,就像立了個靶子在這兒給人射!”一共四架馬車,對手要射,不可能只盯緊一輛,與其在這火光裏頭做個死物,倒不如隐沒在黑暗中,叫人無跡可循!

長亭當機立斷,高聲喚道,“讓車夫頂住壓力向後撤!我記得将才過了一片林子!”

長亭話音一落,便聞窗外有馬蹄踢踏而來之聲,未隔半刻,只聽有人揚聲高喊,“馬車向後撤!進林子!”

是陸綽的聲音。

箭還在從高處向下直射,車夫克制心緒,馬車緩慢地向旁一拐,然後便朝後方駛去。

幔帳還在燒,陳妪與丫鬟跪坐着拿蒲團去撲,總算是将火壓了下去。

布燒得炭黑一片,長亭顧不得髒,探身撩簾,卻見陸綽高馬長身,手執長鞭,長衫從馬上拂下,脊背高挺,率衆兵護車于前。

他将身形暴露在夜色下,只為了定軍心,護住車上的女人和小兒郎。

長亭眼眶一熱,輕聲喚了聲,“父親……”,陸綽縱馬打頭,離得極遠,自然聽不見。長亭眼風一拐,果不其然,卻見不遠處高崖之上有火光四泛——賊人盤踞高崖,自然能居高臨下,以雷霆之勢先逼退陸家前路!

林子高樹聳入雲霄,箭矢無用武之地,賊人憑什麽相信和陸家過千将士近身肉搏,他們也能勝券在握!?

長亭後背打濕,額上冷汗小粒兒小粒兒直冒,手心攥得緊緊的,腦子裏滿是紛擾,卻無從找起。

當務之急,是活下去。

這個道理,陸綽自然也清楚,一退進林子裏,便将輕騎、重兵整合,形容肅穆地擺盾放弩。符氏緊緊摟着長寧,內廂靜默無言,長亭面色沉默,伸手讓百雀靠過來,附耳輕語。

百雀連連點頭,面色驚惶,伸手撩簾佝身向外走。

“她去做什麽?”符氏神容惶然,語聲沙啞。

“找活路。”

長亭将絲帕平鋪在腿上,心下恐慌,她的右眼皮又跳了起來,她不信哪家悍匪流民能有這樣強大的實力,更不信盤踞高處的賊人會打無準備之仗,陸家被鋪天蓋地的雷霆之勢逼得無法前行,唯一的路就是擇林掩護,這就等于賊人親手将陸家送入悶甕。

陸紛的援兵還沒到,僅有千人随扈。

陸家死士骁勇忠誠,長亭一千個一萬個期許,期許能倚靠這群漢子闖過這一劫。可,若是闖不過呢?賊人敢将陸家往這處逼,自然篤定在這裏只有一個口兒,若輸了陸家逃也沒有地方逃。

她讓百雀告訴陸綽的便是這些東西,她能想到,自然陸綽也能想到,讓百雀告訴陸綽,只是為了自己心安——若輸,陸家至少應該有人活下去。

長亭埋下頭,掌心攥緊,一眨眼,涼滋滋的眼淚一下子便出來了,砸在絲帕上落成了兩朵深色的花。

前頭在排兵布陣,長亭在心裏頭默數,将數到五十五,外間便如沸水濺油,瞬時喧雜。

是賊人俯沖而來了!

長亭挺直脊梁,深吸一口氣。

外間男人喊打喊殺,人聲高喝與烈馬嘶鳴混雜在一起,長亭艱難地吞咽,伸手一把将簾帳撩開,當即愣在原處,原本靜谧的高林頃刻間便飛沙走石,火光飄忽不定,分不清是我是敵!

重盾安放如折扇半展,馬車輕騎便鎮守于半環之中。

長亭耳畔轟鳴,目中有淚光,腹間嗓子口陡翻酸水,只好将手一把抓住橫欄,眼神跟着火光而動,卻愈發惶恐。

她找不到她父親的身影了!

陸綽在哪裏!?

她的父親難道不應該同她們一道安守于重盾之後嗎!?

長亭鼻尖發酸,泫然欲滴,卻在倉皇中陡見高馬之上有一襲青衫長衣揮劍斬空,馬揚蹄上揚一騰,長衣拂風陸綽似在高呼,長亭腦中空白,隔得太遠,她聽不清她的父親在高呼些什麽!

“扣扣扣”

窗板有人在敲,長亭神色恍惚向下看去,卻見周管事焦灼驚恐的臉。

“國公爺讓夫人與姑娘先下馬!”

長亭下意識地向後一縮,周管事急得已經變了聲調,手顫抖地扶在窗板邊,埋首四下看了看,眼神很焦急,可以壓低聲調,“将才斥候在背山小溝裏尋到了一處可蔽之地,深河谷幽……夫人與姑娘先下馬……國公爺說要早做打算!”

早作打算!?

做什麽打算!

長寧陡然嚎啕,長亭心漸漸沉了下去,形勢比她預想的更糟糕……眼風飄忽地朝外一掃,戰事正吃緊,可林子外頭的不遠處仍有火光四溢,賊人還有後手,還有援兵……

長亭再回望過來,可着青盔冷甲的陸家兵士面目猙獰,似已搏盡全力。

符氏仍猶豫不決,長亭轉頭,輕聲問周管事,“父親在哪裏?”

“國公爺還在陣前殺敵……”

這是壓垮周管事的最後一根稻草,四旬男人跟着長寧仰頭咧嘴,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說時遲那時快,外頭陡然漫起狂風暴雪,其間夾雜如狂沙席卷的淺黃石灰粉朝風一揚,鎮守重盾的兵士瞬時捂眼高聲哀呼,重盾失守!

周管事老淚縱橫,神色悲哀地看向長亭。

長亭長吸一口氣,垂眸看向長寧,萬幸萬幸,長寧今日着的是深靛青色高襦。長亭當機立斷,一手牽過長寧,一手牽起符氏,從車廂之後佝身繞路而出。

雙腳發軟,卻帶着兩個女人緊跟在周管事身後。

長亭腳下一停,陡然發問,“我哥哥呢!?”

“國公爺已為大郎君安排好的烈雲,姑娘,快啊!來不及耽誤了!”周管事埋首向前走。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然明了陸綽的安排,若輸了,陸家必須有人活下去,活下去的是她,是陸長英,是陸長寧,是陸家更小的一輩,是女人,是孩童,可就是不是他自己!

“我要和父親在一起!我不能将父親一個人丢在那裏!”

長亭倔氣拗了上來,将長寧往符氏身側一推,反身向後跑,将跑兩步,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扭身來看,是符氏。

“老爺在這樣短的時辰內便為我們找好退路,你一介女流縱是去了又如何!?反倒讓老爺分神分力!”符氏一邊将長亭往內扯,一邊哭嚷,“好歹想一想你早逝的母親,想一想你用心良苦的父親啊!阿嬌!”

耳畔怒吼嘶鳴,生殺兩栖,金馬刀戈,餘光看去正刀光劍影,生死相搏。

長亭胸口泛酸,想哭極了,眼淚旋在眼眶之中卻深吸一口氣,拿手背一抹眼睛,重新牽起長寧埋頭向前走。

斥候找的這個地方離林子不遠,處俯低地勢之下,谷深洞懸,長亭先佝身入內,長寧緊緊揪住長姐的衣角,符氏緊随其後,躲避的地方隘窄悶腐,一入內,外頭怒馬嘶鳴之聲就如隔空傳音,悶在了石壁高崖之間,長亭屏氣凝神,隔了半晌,方輕聲道,“……裏面有水聲……這深谷是同溪澗小河相連的……”

符氏環住長寧,神色惶惶地透過石間縫隙向外瞧,未有心緒答話。

谷間風涼,長亭四下尋覓,終叫她找到了谷澗深處有水流滴答,水聲之處她還看不見,可在她這處看過去,似有九曲連環,其中過隙極窄,若要尋到水源,怕很是艱難。可水動則身動,沿溪澗小河而游,這預示着定能從另一個口兒出這個林子!長亭心頭一喜,這不是悶甕!這是八寶玲珑瓶!不止一個出口的!她們可以出去的!

剛想開口喚符氏,卻突聞外間有高喝凄厲之聲。

“究竟是誰!?”

是陸綽的聲音!

長亭連忙将臉貼在石壁之上艱難地向外看,石壁冰涼,有露水蜿蜒而下,沁在長亭面頰之上,細縫很窄,長亭細眯着眼朝外瞧,火光未歇,似有更勝之意,迷離恍惚之間,她嗅到了一股極為濃重的血腥味兒,忍下胸腔之中翻湧而上的幹嘔,手指扒在石縫裏,左眼看了換右眼,狠不能将石縫展得更寬些。

可她還是看不見陸綽!

“一個你永遠也猜不到的人!”

外間又有男人高聲怒喝,長亭心頭一緊,雙膝一軟,身形倚靠石壁直直墜下,眼神卻猛地從雙壁石孔之中穿過,異常清晰地看到一黑金鬥篷蒙黑面之人,高舉長劍,嘯聲刺向正面對其那人的胸膛!

那人着青衫長衣,被長劍穿心,身形一抖,凝空半刻之後,側身俯倒于地。

青衣染血,白雪覆地,胸膛的劍口噗噗地向外湧血,不一會兒,長衫青衣便氤氲成了一件紅衣,紅衣與初雪,顏色沖撞得如同千軍萬馬策馬狂奔。

長亭瞪大了雙眼,渾身發抖,眼中幹澀,似忽有血沖上腦,長喘幾口氣後,手指死死摳住石壁,喉間無意識地發出嗚咽哀鳴,如失怙之幼獸。

那是她的父親……

倒地身亡的那個人,是她的父親,陸綽。

——

這章很肥,情節也很快,前面所有的鋪墊都是為了這幾章。阿淵寫得暈暈乎乎的,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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