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藥(下)
小長寧睡眼惺忪地朝岳番揮揮手,小姑娘缺了瓣牙,眼神朦胧,在半明半暗的晨光映照中,活像只乖乖的白絨絨的白兔。
約是沒想到她們能回應。岳番眼神一瞪,緊跟着手上拿的柳枝一松,“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胡玉娘睡足了精神心情大好,指着岳番哈哈笑起來,湊到長亭耳朵邊語帶歡愉輕聲道,“這傻樣兒!”
這才有個十五六少年的模樣嘛!
昨兒夜裏那個滿身是血,一臉滿不在乎模樣的少年郎就像個夢似的。
不對,從那夜驚魂到如今,都像是一場夢。
長亭一面跟着胡玉娘笑,一面埋頭偷偷将手伸進袖裏,左手掐右手,生疼!
這并不是夢,那夜的血和昨夜的血都是真的,她們流落至此也是真的,睡在凹坑天當被褥地當床的日子也是真的...長亭笑着笑着神情便漸漸落寞了下去。
一出凹坑,便有挽了婦人髻的女子躬身奉上熱茶與沾了鹽的幹馍,外頭岳老三正帶着弟兄們将零零碎碎的東西全挪到推車上去,岳老三眼神尖,笑着拍了拍肩頭積的雪和灰,大步流星地朝裏來,高聲問,“昨兒睡得好嗎?”
長亭接了熱茶,沒接幹馍,笑着應他,“好,托三爺的福,一無蚊蚋攪擾,二無性命之憂,自然睡得好。”
岳老三眉頭一動,手一擡示意長亭拿着,“...在荒郊野外久不見鹽,這幹馍上頭沾了青鹽,白天趕路就不冷!”
米糧有多要緊?
瞅一瞅昨兒夜裏那撥人為了搶糧,不要臉不要命的模樣。
所以長亭一開始沒接,吃人的趕路幹糧,就像在吃別人的命。
女子神容恭順地佝着腰杆,長亭不接,她便一直這樣舉起來。長亭看向岳老三,岳老三大喇喇沖她一笑,“快吃吧,別耽擱了。東西都拴好了,就等着出發了。大不了到了前頭的市集你再買罐鹽巴來還回來!”
車隊還要同她們一道走!?
究竟這岳老三是做好人做慣了,還是另有所圖!?
圖什麽?
一無財,二無勢,陡然福至心靈,他們不會是想将她們運到市集給賣了吧!
聽說有些胡羯人很喜歡大晉女子...願意出一車皮毛買入一個姑娘!長亭再看了看跟着車隊一道走的那些女子,甚覺有理,緊跟着便心頭大愕,随即便顫了顫,莫不是将脫狼窩又入虎穴!?
長亭向後一退。她不接,另兩個下意識地也不敢接。
長亭眼神一轉,岳老三便背手于後哈哈笑起來,“小姑娘想些什麽呢!明人不說暗話,我岳老三指着岳家的性命名聲發誓。絕沒安壞心。這世上三種人無罪也該死,人牙、老鸨、說媒的!某平生最恨的就是這三類人!”
長亭颔首一笑,“岳三爺明人不說暗話在前,某雖年弱智短,亦知投桃報李。一路過來,某見多了人了。貪婪者、背義者、惰憊者,傲慢者、色令智暈者。人性本善?某看不盡然,這幾宗罪也是人性之初,一路來世間百态、人性冷暖某都見到了。某雖眼見淺薄,可也深知如今世道人心不古,絕不可輕信輕看,否則吃虧的便是自己個兒。”
漢子們進進出出拾掇東西。那幾名女子柔順安婉地将包裹負好。
岳老三聽着有趣,有漢子湊過身來輕聲請示,岳老三手一擡,不讓漢子說話,直讓長亭接着說下去。
長亭頓了一頓。輕聲道,“鴉雀南飛、魚逆流上、花謝果結,皆為因果循環。藏在人心中、身上的罪惡與邪念,被如今的世道蒼生一逼,頓時顯露無疑。三爺于某有恩,某不願以惡劣之思擅加揣度三爺心胸。三爺推車北行,想來是極為要緊隐秘之事,某實在想不出三爺有何一定要攜某前行的理由。”
問得很坦白了。
論這個小姑娘出身家世如何,岳老三私心裏是很喜歡長亭的,從昨兒下狠手将先行探子當作質子拖延時間,再到幾句話便挑起兩方争端,最後還敢在不明就裏的環境裏結結實實地睡一夜好覺,這姑娘身上有股勁兒——誰不讓我生,我也讓誰死的勁兒。
若是個小郎君,一定扣下來當他的副将,可惜是個小丫頭片子。
可是若他沒有看到這股勁兒和那番聰明,他是沒可能下令救援的。
岳老三想了想,笑道,“姑娘口中的幾宗罪,貪婪、惰憊、色令智暈...都是心生*,才行差踏錯。某雖不才,統領這近幾十號人,卻還不至于貪圖三個小姑娘的錢財和利益。某心中無欲,自然縱這世道變成哪般模樣,也沒道理将罪惡逼出來。”
長亭笑容一斂,微微一愣。
岳老三繼而道,“姑娘見到了人心之惡,卻忘了人心也有善的地方。某一兒一女,長子岳番姑娘已見過,次女同你一般年歲,看到姑娘,某便在想若某的女兒流落至如此荒郊野嶺,與豺狼虎豹、流民亂匪同行,某的女兒會不會像姑娘一樣如此堅定平靜地努力活下去。不想不要緊,這一想,心頭就慌起來了。”
長亭鼻頭猛地發酸。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某是個大老粗,背過兩三句詞,可到底多活這麽幾十年,總多懂些人世間的道理。姑娘問緣由,其實并沒有緣由。多個人一道走,不過多了兩只腳跟在隊伍裏,卻可能多救了一條命。”岳老三想起來昨夜遣人送往南邊的那封信,陡然分不清真心假意了,頗有些感慨,“有些人,某不屑于救。可有些人,某是一定要救的。”
無論是出于私心,還是出于那萬分之一準确的猜測,都要救這三個小姑娘。
岳老三捋了一把胡須,只待長亭如何答。
長亭微微擡起頭來,緊蹙眉頭,心裏五味雜陳,她分不清岳老三說的是真是假,可她卻無端端覺得岳老三是沒有惡意的。無論出于什麽目的。
她信這個世上還有好人,胡玉娘、沒忍心偷那十幾枚銅錢的借宿房主...
可一個殺伐果決、見慣生死且明顯與行伍軍營有關聯的中年男人?
長亭偏過頭去,唇角朝上輕抿,眨了眨眼。再颔首致謝,“...等過了市集,便買來青鹽與米糧還給三爺!”
岳老三仰頭朗聲笑得極為洪亮,伸手便想去拍長亭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趕忙打住,轉而去拍呆立在一旁的岳番,說了和胡玉娘一樣的話兒,“瞅你這傻樣!還不趕快給老子去前頭推車!”
站洞口吹了大半刻的風,小長寧瞌睡一下子醒了,見岳老三山一樣的背影漸行漸遠。湊上前去悄聲問,“阿姐...我瞅他不像是壞人...”
自然不是壞人。
長亭不會承認當岳老三說起一雙兒女時,硬漢鐵血的那雙眼睛和神情,讓她想起了她的父親。
可惜,再沒有人比她的父親更好了。
長亭笑咪咪地伸手揉了揉小長寧的頭發。“等到市集,給阿寧再買兩根好看的頭繩!”說着便佝腰去牽起小姑娘往前走,又折身去喚胡玉娘,“阿玉,走了!”
胡玉娘偏着頭杵在雪地裏頭,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麽。
小長寧笑眯眯地一手牽長亭,一手去牽胡玉娘。卻聽胡玉娘附耳輕聲問長寧,“...将才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呢?惡不惡,善不善的,怎麽就能篤定那岳三爺不是壞人了啊...萬一他們将我們牽去賣了咋辦?”
長寧呲牙笑起來,嘴巴一漏風,說話就不嚴。“哎喲,簡而言之呢...就是阿姐先問那三爺你為啥要帶我們一道走,我們一路上可沒遇上多少好人沒這好運氣。然後三爺就反問阿姐,嘿!你們有啥值得我想要的呢?!我們身上自然沒有啦,所以阿姐就沒話說了。”
這一言夠簡。長寧手揪着大襖衣服擺兒,弱聲弱氣地再道,“跟着他們全是我們占便宜,別人在我們身上占不到一點便宜,動機沒有,*沒有,所以惡行自然也不會出現了!那三爺是讓我們放寬心!”
小姑娘說到興起處,啞着嗓子學岳三爺說話,一來一往的倒是交待得很清楚。
理兒是這個理兒,可話兒分明就不是這個話兒...
長亭再看胡玉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想了想,好吧,如果只有這樣玉娘才能聽得明白,那只有這樣了...好容易回過神來,再一細想,壓低聲音頗有些無可奈何,“到底是誰教你‘啥呀’,‘嘿呀’,‘哎喲’這些詞兒的!?”
長寧轉個背就把人賣了,立馬伸手指向胡玉娘。
長亭簡直想扶額深嘆。
下了斜坡,昨夜漫天血的平谷白茫茫一片,屍首與血水都沒有了,血跡是被鵝毛大雪蓋住了,可屍首呢?
長亭望向走在最前頭的岳三爺,是他們夜裏要清理不完,索性放了一把大夥燒了去吧?再經了一夜的雪,白茫茫一片真幹淨。昨兒一道進谷的時候還是人擠人、肩并肩了,今兒卻是空蕩蕩一片,了無人煙。
胡玉娘也有些感慨,小聲問長亭,“如果昨夜他們沒下來,這兒會怎麽樣啊?”
“全是死人。”
風一吹,長亭被吹得渾身一激靈,聲兒也跟着抖起來,“一個不可能束手就擒,一個不可能放棄銀餅,兩頭一打架,除了有人死,否則沒可能停下來。”
只有他們死了,她們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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