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侯爺歸

五日後,左雲龍收到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災銀已經提前運到了揚州,并且順利交到了揚州督軍的手上。

将飛鴿傳書來來回回看了數遍的左雲龍這才安心啓程回京。

不過,眼下還有幾個疑點沒有解開。

那日“沈淳”推下黃河的箱子裏,裝的真是銀子?還是其他什麽東西?

另外,按着“沈淳”的行程,不可能那麽快就能親自将災銀運到揚州去。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沈淳”事先命人先行一步,提前将災銀押運了過去。

左雲龍收起飛鴿傳書,将那張手箋放在掌中輾碎。

奇怪的是,沈家這次順利完成任務,他就要倒黴了,但不知為何,他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心安。

……

轉眼又是一日過去了,左雲龍帶着人馬,快馬加鞭趕到了皇宮。

如他所料,他剛将一切禀報,景帝頓時雷霆大怒,景帝一陣嘶吼,欄柱上的騰龍也抖上三抖。

左雲龍面無表情的跪在地上,任憑景帝指着他的鼻子罵道:“左卿,你可知罪?朕讓你阻截災銀,你辦不到!朕讓你殺沈淳,你還是沒辦成!你說你還能幹什麽?!”

左雲龍第一次覺得景帝說的很有道理,他當着景帝的面,伸手卸下了麒麟衛指揮使的令牌:“微臣知罪,微臣自願辭官!”

麒麟衛的任務太難辦了,左雲龍覺得,他可能真的無法勝任。

最重要的是,他太孤獨了,而身處麒麟衛指揮使的位置上,就注定了孑然一身。身邊的那些随從,死了一批又換了一批,周而複始。他與盛京公子們都認識,但所有人看見他,都是避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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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

好像從來就沒有人活着離開麒麟衛。

要不就是死,要不就留下等死。

像他們這樣的人,能活過三十歲的同伴寥寥無幾,二十五之後精力就在走下坡路,一不小心就會在任務中喪了命。

左雲龍總覺得,他這輩子不應該就那麽活着,他突然想到了從揚州寄過來的飛鴿傳書上的另外一番話。

他反正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索性就道:“皇上,臣倒是有一個好消息要禀報皇上!”

一聽這話,景帝驟然之間找回一絲理智。

真的還有好消息麽?

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好消息了!

“說!”景帝深吸了一口氣,他猜想着一定是沈家誰遭殃了,又或是倒大黴了。

左雲龍發現,景帝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治理國家上,他曾經做過乞丐,在那之前還親眼目睹父母和唯一的妹妹被餓死,什麽是民間疾苦,他早就刻在心裏。

這個國家需要沈家,朝廷也需要,左雲龍始終不能明白景帝的執念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跪直了身子,說:“皇上,揚州災民當日朝天跪拜,說皇上是一代賢主,如日月偉岸。災銀被送達那日,數萬災民并沒有記得沈家,他們記住的是大周的帝王!他們的衣食父母,皇帝陛下!”

左雲龍這語氣不可謂不激昂,曾幾何時,如果朝廷及時發放災銀,他不會淪為街頭乞兒,他的父母、妹妹也還健在人世,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妹妹臨死之前,嘴裏啃着的半塊樹皮。

而如今,縱使是沈家人冒死押運災銀,百姓感恩的是景帝。

也縱使保衛疆土的是沈家數代英烈,可這江山還是蕭家人在坐。

左雲龍又說:“皇上!沈淳這次押運災銀,揚的是皇上的恩德,傳的是皇上的仁義,微臣以為,這就是一個好消息!”

沈家賣命,景帝收獲好名聲。

似乎是一個好消息。

景帝愣了半天,竟然是無話可說。

不過,為了殺雞儆猴,景帝依舊罰左雲龍丈刑五十,官降兩級,貶為麒麟衛中衛大人,從正三品降到五品。

左雲龍辭官未遂,但也上交了麒麟衛指揮使的令牌。

景帝又說:“左卿,朕會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沈楚風就要回京了,朕并不想看見他!你明白朕的意思!”

左雲龍:“……”皇上對沈家的執念當真是深入骨髓啊。

看來,他下次應該能徹底丢了這官職了。

殺害忠良這種事,他這麽多年來浸.淫.權勢,但依舊還是辦不到。

左雲龍默默的退了出去,自行去領了丈刑。

……

沈家,善秋堂內。

沈家老太太手裏捧着一封家書,正是唯一剩下的兒子沈楚風寄回來的。

老太太是個通透人,活的比誰都清楚、快活。

可每逢家書至,老人家難免傷懷。

“侯爺信上說還有兩日便要回京,眼下老二和大丫頭都不在府上,我老婆子委實不放心,可否請郁姑娘親自走一趟,前去和侯爺會合?”

沈楚風既然回京,不僅僅是沈家得知消息,景帝那裏肯定也知曉了。

沈家在盛京的威望甚高,景帝不敢在盛京直接動手,那麽唯一的下手機會就是在沈楚風入京之前。

沈家和西南王府已經結親,景帝不便直接對沈家下手,可暗中呢?

沈楚風一死,在景帝看來,沈家就沒了主心骨。

郁娴自然明白沈老太太的擔憂,不管是看在沈澈的份上,又或是沈家忠烈的份上,郁娴都會力保沈楚風。

郁娴從圈椅上起身,走到了沈家老太太跟前,鄭重道:“老祖宗放心,我定然将侯爺安然接回來!”

沈老太太欣慰的點頭。

得孫媳如郁娴,是她老婆子的福氣。

郁娴出發之前,去見了沈澈。

沈澈卧床了數日,雖然還沒有痊愈,但已經能夠下榻,他耳目四通八達,也知道父親要回京的消息,同時也聽說郁娴此番要去接父親。

沈澈穿着一身湛青色竹葉紋錦袍,下巴處的暗青色胡渣被他刮的一幹二淨。總之,面容捯饬的清爽俊朗。

他坐在軟塌看書,得知郁娴過來了,他只是稍稍擡眸,漫不經心的掃了她一眼,之後強行按耐住狂跳的心髒,有模有樣的翻閱書籍。

郁娴覺得被自己已經算是盡力了。

她何曾追去過任何一個男子?

可見這世間的男.女.情.愛,比行軍打仗還要難。

沈澈的矜持程度,遠遠超過了郁娴的預料。

一開始,郁娴以為,只要沈澈心悅上自己,他就會反被動為主動。

可現在郁娴知道自己錯了,如果不采取一些措施,恐怕等到洞房那晚,這厮還打算繼續矜持呢!

郁娴秀麗的臉微冷,她将一切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如今在沈澈身上,已經到收網的時候了。

她倒是想調.戲.調.戲他,但她知道,能激起沈澈反應的,絕對不是這一套。

“沈澈,我今日來,是想與你說一聲,你父親就要回京了。”郁娴淡淡道。

言罷,又說:“你放心,我郁娴就算是拼了命,也會将侯爺完整無缺的接回來。”

丢下一句,郁娴沒有等沈澈說話,轉身離開,背影潇灑。

沈澈早就醞釀好的“辛苦你了,我不喜歡欠着別人的”的話,還沒說出來,郁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桃園。

沈澈:“……”

這小女子如今根本不關心他了啊!

她難道不應該查查他身上的傷勢如何了?

他今日捯饬的這般清爽俊美,她難道就沒看出來麽?

沈澈放下書冊,頓時內心堵悶得慌。

……

次日黃昏後,郁娴帶人從角門出發後不久,沈卿卿也領着自己人悄然潛出了沈府。

守在暗處的影衛如實去沈老太太跟前禀報了。

沈老太太似乎并不驚訝,擺了擺手道:“随她去吧,抓回來還是要鬧騰。再者,二丫頭到底是長大了,如今也能幫着沈家做事了。”

影衛:“……”老祖宗這話是認真的麽?

影衛不知道的是,沈老太太還有別的盤算。蕭瑾年如今不在沈府,可只要是沈卿卿的消息,他定然是了如指掌。

沈卿卿去迎接沈楚風,那麽蕭瑾年也會去,如此一來,能保住沈楚風的勝算又大了一些。

只要沈楚風能順利回到盛京,景帝就不敢輕舉妄動。

沈家在大周立足數百年,到底也是有一定根基的!

……

如沈老太太所料,蕭瑾年的确一路跟着沈卿卿。不過他倒不是特意為了追逐未婚妻,沈楚風對他而言至關重要,沒有看到沈楚風安然無恙的回到沈家,蕭瑾年自是不放心。

讓他詫異的是,沈老太太竟然放了沈卿卿出來。

蕭瑾年:“……”老祖宗大約是故意為之!

一日後,郁娴按着沈楚風家書所寫的地點埋伏了起來。沈卿卿帶着人跟在後面,她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想到郁娴躲了起來,那她便站在明處,這樣一來也能有個照應。

然而,完全不明狀況的郁娴,發現沈卿卿領着數十沈家府軍招搖過市的站在官道上時,她有點懵。

這孩子,欠揍!

與此同時,蕭瑾年也在暗處嘆氣,下回定要與沈老太太言明,讓她日後不準沈卿卿随意出門。

這廂,騎在小馬駒上的沈卿卿卻不以為然,她并沒有認為自己做錯了。

話說,她都已經忘記了爹爹長的什麽樣子了。

她下月便是及笄,十四年來,總共見過爹爹的次數不超過五回。

沈家的将軍把一切都奉獻給了疆土,時光、生命、鮮血,以及所有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灑在了那片浩瀚的國土上。

沈卿卿為沈家人而自豪,但這份自豪之中又何嘗沒有憋屈呢!

幼時那般頑劣,其實也是想求關注,她若不是缺爹少娘,又怎會變成後來那副驕縱性子,更是不會因為陶貴妃母子兩人的幾句好話,就被他們利用了。

思及此,沈卿卿鼻頭微酸。

等了片刻,就見官道上來了一群人馬,盛京數日不曾降雨,灰塵高高揚起,漫天起舞,根本看不清來人是誰。

而沈卿卿還沒等到那批人馬靠近,只見從官道兩側突然冒出一批黑衣人,距離着她約有百丈之遠的地方打鬥了起來。

沈卿卿:“……!!!”

她手中馬鞭一揚,對身後府軍道:“都給我沖!瞧見了侯爺,就給我帶過來!”

随影:“……”

随風:“……”

兄弟兩人真不想跟着胡鬧,可前方如若真的是侯爺,他們是得前去支援。

這個時候的郁娴不能再埋伏了,按着她的推算,這一片官道挨着數裏的竹林,最是方便設下埋伏的地方,可刺殺侯爺的人,為什麽偏生提前了?

郁娴發現,景帝如今所用之人,可能腦子不太機智。

她從林中走了出來,蒙上了自己的臉,無力的看了沈卿卿一眼,之後帶着她的人直接往前沖去。

沈卿卿不願意錯過這個“求關注”的機會。

她不記得她爹,估計她爹也不記得她了,沈卿卿內心積壓了數年的怨恨。

縱使爹爹為了大周江山,不得不鎮守邊陲,這是他的職責所在,但沈卿卿心裏依舊有怨氣,她騎着小馬駒,揚着馬鞭直接上前。

蕭瑾年沒有露面,一直藏在暗處。

看見沈卿卿熟練操作小馬鞭的姿勢,他唇角抽搐。

沈楚風此番回京,名義上是因為繼侯夫人的的喪事,實則他是該回京一趟了,英雄數年未歸,早就不知家中何樣。

沈楚風手握三十萬重兵,備受景帝忌憚,此番為了早日回京,他身邊只帶着數十心腹随從。

便衣麒麟衛如潮水般湧現,一旦打鬥時間過長,沈楚風未必能招架得住。

不過,還沒等他動手,已有一路人馬包抄了過來,為首的是兩個……小姑娘?!

沈楚風常年不曾回京,當初他離開時,沈澈和沈淳都還是白嫩少年,又何況是沈卿卿呢?

至于郁娴,他更是不認識。

郁娴殺了一條血路,騎着馬行到沈楚風跟前,抱歉道:“侯爺,我是奉老祖宗之命,前來接侯爺回府的!”

郁娴臉上蒙着面巾,沈楚風算着年紀,再加上她身上穿着,以為她是沈詩詩。

另一個小姑娘,身段纖細,個頭不高,但手裏的鞭子倒是厲害,她沒有戴面巾,清媚秀美的小臉,一臉的倔強。

血親之間總有着一股很強的吸引力,沈楚風一眼就認出,那小姑娘是他日日思念的小女兒。

沈楚風眼眶一紅,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堂堂忠敬候,看着這一幕,卻是忍不住落淚。

他當初離開時,小丫頭躲在門縫後面,大眼汪汪的,就是不肯出來送別,也不願意喊聲爹爹。

沈卿卿的攻勢很猛,蕭瑾年無奈,只能在暗處一路給她掃清障礙。她還以為是自己太厲害了,竟然越戰越勇,不要命的往前沖。

蕭瑾年怔住,她還打上瘾了?!忙吩咐了下去:“暗中護着沈二姑娘,不得有誤!”

“是!主子!”衆死士當即照辦。

這廂,沈卿卿再一次見識到了她自己的“威力”,已經将沈楚風抛之腦後,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打打殺殺之上。

一直站在一側,并沒有動手的左雲龍摸了摸臉上的面巾,查看是否牢靠。

以他的實力,自是看出來了,沈卿卿背後有人罩着,而她自己卻玩得不亦樂乎。

沈楚風身後的副将上前,問道:“侯爺,這兩位姑娘是?”

這也太厲害了吧!

真的是姑娘麽?

盛京的姑娘現在這般彪悍了?

沈楚風一度哽咽,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情緒,道:“本侯的侄女和小女兒。”

副将默默後退了一步。

他剛才還在想,誰家的姑娘這麽厲害,也不曉得有沒有成婚呢?他自己也是個大齡光棍,有錢有顏,就是沒有媳婦。

一聽是沈家女,那還是算了,不然會被侯爺揍死的。

過了片刻,其中另一個副将覺得哪裏怪怪的,上前道:“侯爺,你不是說沈家姑娘一個個都是嬌弱溫柔麽?”

沈楚風臉一沉:“……怎麽?你們難道不懂什麽叫女大十八變?”

副将:“……”

侯爺的這個解釋太牽強!

蕭瑾年對左雲龍已經感興趣了很久了。

這次左雲龍埋伏沈楚風的地點不對。

如果他真要殺沈楚風,絕對不會直接殺過來,而一定是埋伏在方才的竹林,那個地方拐道甚陡,三面皆有竹林,一旦沈楚風被埋伏,生還的可能極小。

那麽只有一個可能。

左雲龍可能并不是真心為景帝賣命。

就在沈卿卿對左雲龍出手時,蕭瑾年也暗中助了她一臂之力,直接擊中了左雲龍的穴道,使得沈卿卿用鞭子,輕易勾住了左雲龍的脖頸。

左雲龍僵住:“……”哔了狗了!

他竟然落在了盛京第一寵手裏。

左雲龍被擒,其他麒麟衛見狀,便知不可戀戰,很快紛紛撤退。

頭兒都被擒了,他們留下了有什麽用?

搞不好一律被滅口!

左雲龍雖然被點了穴,但還可以說話,可他沒有半句反抗。他心裏非常清楚,如果這次回去複命,他估計只有死路一條,可落入沈家人手裏,結果或許會不太一樣。

沈卿卿上前就扯下了左雲龍臉上的面巾,看見她抓到的人是誰,沈卿卿展顏一笑:“左大人,你完了。”

左雲龍:“……”是麽?他怎麽一點不焦慮呢?

沈楚風見過左雲龍的義父,卻是與左雲龍不曾見面,不過此地不宜久留,而且對方是麒麟衛,又和景帝有關,沈楚風暫時還沒有想到如何料理。

一切妥當之時,蕭瑾年依舊在暗處,并沒有站出來。

郁娴往林子裏看了一眼,好看的唇角勾了勾。

她真是越來越好奇,沈卿卿背後的男子,到底是什麽身份了?

又是假冒繼侯夫人,又是假死,他究竟是誰?

“咳咳,你們兩個無事吧?”沈楚風可能不太習慣和小輩打招呼了,他早就不會當一個父親。

郁娴和沈卿卿這才想起來了沈楚風的存在。

郁娴摘下面巾,露出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抱拳道:“世伯!郁娴給你請安了。”

沈卿卿慢了一拍,太久沒有喊爹爹,她也很生疏,醞釀了一下方道:“爹、爹爹。”

沈楚風:“……”怎麽喊的這麽不情願?

看着偏小的這位姑娘,他是能确定了,的确是他的小女兒無疑,可郁娴……?誰家的女娃?

作者有話要說:沈楚風:我回來了!

沈老太太:嗯。(淡淡掃一眼)

郁娴:公爹,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沈卿卿:你誰啊?我還認識你麽?

景帝:朕不想見到你!一點都不想見到你!

西南王:親家!

————

第二更奉上,感謝姑娘們的支持和評論,麽麽噠,這一章有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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