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顧寒時之前的想法顯然是先入為主了,這會兒一盆不冷不熱的水澆下來,他才醒悟到自己那種“先入為主”是多麽的不理智。
問題是,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頂理智的那種人。
是因為沈淮嗎?
他問自己。
答案是模糊的,不能完全的說“是”,也不能全權否定。
他只知道,如果對方不是沈淮,換作其他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姜映歆那麽熟稔的關系,他也不定會這麽做。
——像喪失理智的野馬。
這算不算重色輕友?
那四個字突兀地竄入他的腦海,連自己都愕然了。
沈淮待他真誠坦蕩,他也理應如此,“色”什麽“色”?
雖然沈淮确實有“色”,但是重色輕友?
不存在的。
顧寒時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要不是沈淮提醒,他可能也就這麽忘了。
“今年得在病房裏過生日了。”
沈淮語氣裏多有遺憾,坐在床邊笨拙地削着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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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次來都削蘋果,技巧不怎麽樣,第一次削的時候把手劃開了,削完只剩一半果肉了。
顧寒時每次都在旁邊指手畫腳地口頭教他,現在進步了點,不會弄傷自己了,每回至少還能剩四分之三。
顧寒時說:“不過了。”
“為什麽?”沈淮擡頭,表情有點意外。
“沒這個習慣,而且現在是在住院,多不吉利。”
沈淮無語:“你還信這個……”
兩人關于生日的話題也就談論過短短幾分鐘,顧寒時沒放在心上,可沈淮就忘不了了。
這都是每年的習慣了,只是他今年太忙了,之前還一時沖動退了顧寒時的後援會,不然早該準備起來了。
不過既然提到了,沈淮就不會當做沒這回事兒。
那天提過生日這事後,顧寒時幾天沒看見沈淮。
沈淮只說自己太忙了,最近都不能來看他,顧寒時嘴上說着“沒事,工作要緊”,心裏卻忍不住漾起淡淡的失落。
習慣是種很可怕的東西。
比習慣更可怕的是未知。
顧寒時直到現在都不确定自己和沈淮能不能稱作“朋友”。
沈淮對他是好,但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和感覺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有時也會想,如果沈淮有一天發現了他這個“偶像”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他們之間那種脆弱的聯系就會馬上斷開。
就像一根斷掉的皮筋,永遠無法恢複到最初的樣子。
顧寒時沮喪地想,也許這一天天過去,沈淮真的忙過了,也真的淡忘了來看他這回事兒,慢慢地就是他這個人了。
反正“冬菇出走記”應該會令覓他人作為他的替補,他們以後說不定毫無交集。
從本質上來說,顧寒時是個悲觀主義者。
所以到他生日那天,沈淮一大早出現在他病房裏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沒睡醒,還在模糊的夢裏。
沈淮沒理會他的“懵逼”狀态,笑着說了聲“早啊,壽星”,然後坐在小沙發上把拖着的紅白條紋袋子解開來。
顧寒時回過神來,探了探脖子,問:“這什麽啊?像謀殺案裏裝屍體的紅白藍塑膠袋。”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沈淮說着,把袋子裏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
一堆大小顏色各異,包裝精美的紙盒子!
顧寒時望了一眼估計了一下,大概能有二三十個。
有的包裝是銀色的,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閃動着跳躍的光。
“這什麽啊?”
“禮物。”沈淮蹲在地上,把他們一個個整齊地堆好。
顧寒時一愣:“給我的?”
沈淮笑了笑:“不是。”
他兩手空空,袋子裏有這麽多禮物,卻沒有一件是給顧寒時的。
顧寒時心裏瞎捉摸着沈淮葫蘆裏賣什麽藥,沈淮已經催他趕快起床洗漱,把自己搞得人模狗樣點,不然等會見不了人。
顧寒時嘀咕:“我都這樣了,見誰啊見?”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沈淮看了看手表,“你動作快點啊,明明都好的快出院了……”
顧寒時腿腳還是不太方便,又堅持要自己洗漱不讓護工幫忙,愣是在裏面衛生間裏磨蹭了近半個小時才弄好。
他有的時候偶像包袱還是挺重的。
比如今天,他直覺沈淮一會兒會搞個大場面出來,說不定帶點大人物出場。
所以他順道還洗了個頭。
在衛生間裏搗鼓地太過認真,又是一直開着自來水,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所以當一打開門出來,看到一堆小朋友朝自己撲過來的時候,顧寒時只能呆若木雞,像投降似的舉起雙手,毫無形象地呈現一種瞠目結舌狀。
小朋友們穿着整齊劃一的小西裝小裙子,臉上帶着天真而快樂的笑容,歡騰雀躍着,像一群墜落凡間的小精靈。
沈淮倚牆站着,雙手交叉抱着手臂,臉上的笑依舊帥氣,但是怎麽看怎麽有種賤賤的味道……
顧寒時初步估計了下,這兒應該有近二十個孩子。
“诶诶诶,孩兒們當心哈!別弄傷你們顧叔叔啦!”
沈淮喊了一聲,這群孩子立馬就不吭聲了,乖乖地立正站好,然後開始有模有樣地念起……
——詩朗誦。
“今天,我們是幼嫩的小樹……”
“今天,我們是待放的花蕾……”
“……”
“停停停!”
孩子們才念了兩句,沈淮立馬跳到他們面前,扶着額說:“詩朗誦是第二個節目啊。第一個節目應該是唱生日歌!生日歌!孩兒們!”
“啊,對不起啊,沈淮哥哥。”帶頭的小男孩耷拉下腦袋,嘴巴微微撅起,小模樣有點委屈。
眼看着孩子要哭出來了,顧寒時趕緊打圓場,彎下腰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勸慰他說:“沒事沒事,現在唱好啦,叔……叔聽着呢。”
——這特麽憑什麽沈淮是哥哥,他就是叔叔了?
——他們不也就差個六歲嗎?!
也不知道沈淮是從哪裏找來這群鬼靈精的,唱完生日歌,念完詩朗誦,再和顧寒時一起玩了幾輪游戲,把顧寒時折騰得半條命都快沒了的時候,沈淮終于宣布到最後一個環節了。
顧寒時坐在床沿上,瞥了他一眼。
沈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牆邊那堆五顏六色的盒子,對小朋友們說:“這些是顧叔叔給你們準備的小禮物,現在就由顧叔叔分發給你們,收禮物要說什麽?”
孩子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無比真誠響亮地說:“謝!謝!叔!叔!”
領頭的孩子第一個收到禮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顧寒時:“顧叔叔,等我以後長大了,賺了錢,也會給你買禮物的!”
後面的一群娃依葫蘆畫圓,齊聲喊:“我!們!都!會!給!你!買!禮!物!”
一旁的沈淮已經笑倒了。
其實一直到這個時候,顧寒時還是覺得沈淮給他過生日的這個方式就是來搞笑的,或者說,故意找群小朋友來折騰他。
雖然這群小朋友并不是熊孩子,也真的非常非常可愛。
但是顧寒時平時也确實沒有或者說,表現出特別喜歡孩子。
直到孩子們離開病房的時候,其中一個一直怯怯的小女孩,偷偷塞給顧寒時一張卡片。
小姑娘什麽都沒說,塞完卡片甚至都不敢看顧寒時,就匆匆跑出了病房。
顧寒時愣怔了幾秒,然後把卡片翻到正面。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
是蠟筆畫的一個穿着花裙子的女人,牽着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紮着兩根羊角辮,和剛剛那個小姑娘倒是很像。
還有卡片右下角的四個用黑色簽字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
——“恩重丘山”
顧寒時的手一顫。
“這群孩子今年七到八歲,大概八年前,你在宣布息影之前,一直有在做的那件事……”沈淮揚起嘴角,笑容幹淨溫暖,看着他的眼神裏有着細細的光,“顧寒時,你幫助過的那些未婚媽媽,他們的孩子已經這麽大了。”
顧寒時出乎意料地閉了閉眼,面色沉靜的看不出情緒。
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中。
這種反應出乎沈淮的意料,他此時甚至不敢言語。
他有點怕了。
怕了,就先道歉。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
顧寒時睜開眼睛,看着他,許久,伸手輕輕抱了抱他。
這個擁抱像羽毛一樣,沒有分量。
卻又仿佛有千斤重。
“确實自作主張了。”顧寒時說着,露出淡笑,“謝謝你。沈淮。”
沈淮長舒一口氣:“客氣。”
真客氣。
沒有生氣他就感恩戴德了。
“當年做這事的時候,也沒有考慮太多。不是為了被外界知曉,樹立什麽光輝的形象,同樣,也沒有特別高尚的原因。我是個情感淡漠的人。當時做的不過是捐了一筆錢,那筆錢對當時的我來說,其實并不算什麽。所以剛才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有愧于此。”
沈淮搖頭:“你覺得只是一筆錢,但是對那些未婚媽媽來說,卻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支持。而且你之後幾年也有斷斷續續給她們彙款過,不是嗎?”
顧寒時低頭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沈淮繼續說:“要是沒有你,這些孩子可能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機會都沒有。你看啊,他們現在都那麽大了,那麽健康快樂。他們中很多人已經有了新爸爸了,在新的家庭裏生活的很幸福。”
“這幾年我都沒怎麽關注他們了。”
沈淮啧啧嘆了兩聲:“這一點值得批評。我好不容易找到這麽多人。”
顧寒時笑了笑,問:“我這件事保密工作做的挺好的。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是你鐵粉啊。和私生飯就在一線之間了。我對你的了解,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
說到這裏,沈淮有些不太好意思,尴尬地及時止住話頭,不想再聊下去。
顧寒時豈會放過他。
“你和我具體講講吧。比如說我每年的生日應援,怎麽幫着後援會籌備的?特別是我連人影子都不見的情況下。”
沈淮覺得別扭到不行,生硬地拒絕回答:“都過去了,有什麽好講的……”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今年我好不容易在你面前,你趕緊的邀個功啊。”
“不要。”他都脫粉退圈了,有什麽好講的。
“喂,你是大男人,別這麽小氣?”
“說了不要。”
“……”
兩人這一聊一扯,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沈淮這麽個大忙人,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才搞來這麽一天假的,顧寒時粗略地用他的年薪算了算,這一天可損失了好幾十萬。
他拿什麽賠?
一天中有好多次想直接勸他快去工作吧,萬一回頭他經紀人殺到自己面前,可是有理說不清了。
可是最後,顧寒時還是沒開這個口。
相反,他相當唐突無理地推掉了很多本來要看他、給他慶生的人的探望。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
晚上,等到醫院的營養餐過後,醫院裏的醫務人員少了一半的時候,沈淮偷偷溜出去買了一堆垃圾食品和酒回來。
鹵味、烤串和全家桶,各式各樣的零食,還有紅酒、啤酒、白酒……
沈淮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放在顧寒時床上的小桌板上,輕描淡寫地問:“夠了嗎?”
“夠了。”顧寒時揉了揉眉心,“這要是被護士長發現……”
“慫。”沈淮笑他,笑完吹了聲口哨。
“我發現,有的時候你還真像個小流氓似的。”
沈淮:“……不就吹了個口哨嗎?你這什麽邏輯?流氓邏輯?”
“不是。我是覺得相處下來,你和閃光燈前的樣子……相去甚遠。”
“哦,我平時不化妝。”
“誰和你說這個。”顧寒時斜觑了他一眼。
沈淮和他對了對眼,懂了。
他開了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幾口,豪氣地“哈”了一聲,眯着眼睛問顧寒時:“你覺得哪裏不一樣?”
“閃光燈下儀表堂堂,正能量小太陽;閃光燈後,總讓人想到,嗯……”顧寒時搜索枯腸,許久後才蹦出幾個詞來,“衣冠禽|獸。”
沈淮:“???”
靠!
他哪裏衣冠禽獸了?
他還沒說他顧寒時看着像大尾巴狼呢?!
小卷毛不說話了,剛顧着仰頭喝啤酒,喝完一瓶後又開了瓶白的。
顧寒時吓了一跳,以為他生氣了。
“诶你……”
他拉了拉沈淮的衣袖,沈淮“嗯?”了一聲。
然後放下酒瓶,擡頭看着他。
臉上有一層淡淡的紅,眼睛也紅,像是含着兩汪水。
他一呼吸,顧寒時就聞到一陣濃烈的酒氣。
沈淮笑了笑,看着他說:“我喝醉了,你說話注意點。不然……是偶像,也照扁。”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平安夜快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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