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底氣

樓道裏的燈光昏黃暗淡,繞過步梯拐角,再也看不見徐輕盈和栀梨的人影了。

徐宏利額頭冷汗滑落,擡腳就想追出去,緊緊抓住徐輕盈的胳膊讓她別派什麽律師,也別讓律師在小區裏亂竄,但徐輕盈離開前的警告突兀地再次響起,讓徐宏利硬生生地止住腳步。

“你們再糾纏下去,尤其再糾纏栀梨,我會立刻派打手來家裏攪得你們不得安生,懂嗎?”

徐冬在徐輕盈離開後,伸腳大力踹門,漲紅着臉喊道:“小三!搶東西!小三!!!”

“你給我閉嘴!”徐宏利氣得太陽穴突突直疼,揮起手臂,狠拍了徐冬後背一巴掌,大聲呵斥,“你特麽再亂喊老子給你一嘴巴子!”

徐冬被吓到了也疼到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錢佩尖叫,拍打着徐宏利的胳膊,“你打冬冬幹什麽?!”

“你看看他被你慣的!”徐宏利怒不可遏,“要不是他搶栀梨東西,能惹出後面一串的事情嗎?!”

錢佩心疼地抱住徐冬,神情譏諷,“冬冬第一次搶嗎?!從前他撕畫本的時候栀梨不也找你告狀了?你當初沒罵栀梨麻煩精?你當初怎麽不管管兒子?!我不就掐了那個小兔崽子幾次,還能讓警察把我們拘留了?她給的那些生活費和學費我又不是賠不起!”

氣急攻心喊出這句後,錢佩心裏痛得直流血,她生了兒子後一直當全職主婦,徐紅利在公司一個月到手不到兩萬,再扣去一家四口的日常花銷,他們得攢多久才能攢出這十幾二十萬啊!

“你啊你!”徐宏利氣得眼前發黑,扶住門框,伸手指着錢佩,“徐輕盈坐的四百多萬的豪車!又有助理又有律師團,你想想她二婚丈夫得是個什麽地位!一旦找機會搭上對方,我還用得着在公司裏伏低做小嗎?!”

錢佩驚了,“有,有那麽厲害嗎?”

徐宏利心累道:“我現在就怕徐輕盈回家吹枕頭風,讓她丈夫找人在公司為難我。”

聽到這話,錢佩心慌得顧不上抱兒子了。

他們一家子的生活全靠徐宏利,他真有能力跳槽找到高薪工作也不至于在現在的公司裏天天賠笑。

徐冬哭了半天,見錢佩也不幫他,頓時發了脾氣,用力推開錢佩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錢佩呆坐在地上,喃喃道:“不會,肯定不會,城市這麽大,公司這麽多,對方也不定能找到人。”

“不會有事的。”徐夏從卧室走出來,神色淡然,“我姑姑不得那家人的喜歡,那家人根本不會為了我姑姑就找人來為難爸——”

【嗡嗡嗡。】

手機的振動聲冷不丁響起,打斷了徐夏的話。

公司的電話。

徐宏利心跳得很快,按鍵的手幾乎顫抖,“喂。”

徐夏和錢佩看着徐宏利面色逐漸暗淡,背脊也彎了下去,賠着笑,“誤會,家庭誤會,老陳,老陳!”

嘟嘟嘟。

電話被挂斷了。

錢佩心生不妙,“什麽事?”

“啪!”

徐宏利狠狠甩了錢佩一巴掌,惡狠狠道:“什麽事?!我被裁了!讓我明天回去收拾東西拿着賠償金走人!”

他差那點賠償金嗎?!

四十幾歲在公司摸魚的年紀,他怎麽找得到同水平的工作!

“家裏讓你害慘了!”

說罷,徐宏利摔門離家。

徐夏難以相信,“怎麽可能?!徐輕盈根本不被豪門待見,怎麽可能——”

“啪!”

錢佩頂着兩個巴掌印也甩了徐夏一個巴掌,想到背着的二十萬賠償,想到鄰居的嘲笑,想到日後慘淡的生活,整個人吼得歇斯底裏,“你弟弟和栀梨鬧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阻止!你究竟有沒有當姐姐的自覺?!真是個賠錢貨!”

砰的一聲。

錢佩回了卧室,獨獨留下徐夏在客廳裏。

徐夏把嘴唇咬出了血,目光死死地盯着地板,聲音夾雜着兩輩子怨憤,“栀梨!”

等我先一步找到大佬,我肯定讓你和徐輕盈把今天的一巴掌十倍還回來!

——

夜空寂寥,高樓掩着皎月。

兩側商家廣告牌的光亮打在車廂內,栀梨順着彩色的光線,用手指一下一下在身下的真皮座椅上描繪着模糊光團的圖案。

栀梨很少坐車,這是栀梨印象裏第二次坐。

上次坐還是抱着小行李去舅舅家,後車座坐了三個人和一些雜物,栀梨被徐冬惡作劇似的擠在車門邊,連條胳膊都挪不了。

這次坐車很舒服。

座椅軟軟的,司機叔叔還拿了甜甜的糖塊和涼涼的果汁給她喝。

栀梨想到這,很是光明正大地偏頭看徐輕盈,唇角上翹。

媽媽真好看呀。

媽媽的抱抱也好溫暖呀。

栀梨愉悅地晃着小腳,以後都能和媽媽住在一個家裏,有媽媽撐腰她再也不用害怕多說話被打了,等外婆回來她們還能一起去拍全家福!

鐘薇已經回去,車後座只有徐輕盈和栀梨。

徐輕盈也在用餘光栀梨。

小孩兒臉頰軟嘟嘟,很白淨,像剝了殼的雞蛋。

劇情裏,栀梨在原身簽下結婚協議的一個月後也就是今天,因為推倒徐冬,惹惱錢佩被狠狠打罵,混亂間被劃破臉頰。

等原身過了一周後再去徐家接栀梨的時候,栀梨臉上留了疤,性子也很是內向沉默。

徐輕盈從前看這本書,第一關注的是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原身,第二關注的就是慘兮兮的栀梨。

所以當徐輕盈穿成撞頭昏倒的原身,捋順記憶和劇情後,立刻帶着鐘薇直奔徐家。

上輩子,徐輕盈談過戀愛,也有過短暫的婚姻,但從未考慮過生孩子,前期忙于工作,後期怕生個熊孩子也怕生了孩子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

結果穿個書,孩子都五歲了。

徐輕盈在徐家一時情急抱了栀梨,真等到兩個人獨處,又有些尴尬,感覺找不到話題,要不先叫聲寶寶以示親近?

徐輕盈還沒找到話題,就發現栀梨的視線跑到了車窗外。

他們到蔣家住的別墅區了。

司機開着車子沿內湖往裏開,途徑幾棟間隔較遠的獨棟花園別墅。

栀梨的目光從一棟城堡似的別墅挪到下一棟城堡似的別墅,眨巴了下眼睛,很認真地看着它們院牆上風格迥異的石壁花紋。

新爸爸的家也太大了吧。

栀梨憂愁地抱緊小背包。

她剛住到舅舅家時,外婆說媽媽有給生活費,讓她保持底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那媽媽住在這個比舅舅家大了很多很多的家裏,要拿多少生活費才能保持底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那麽多的錢得多辛苦工作才能賺到?

“媽媽。”

栀梨和親近的人說話時,聲音會變得軟糯,輕輕上揚的尾音像泡在甜牛奶裏似的,又奶又甜。

徐輕盈豔麗的眉眼柔和下來,“怎麽啦?”

栀梨伸手從小背包裏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布藝小包包。

看着小包包,栀梨澄澈的烏黑眼睛裏有些猶豫,握着小包包的手捏緊再松開,繼而朝徐輕盈遞過來,“媽媽,給你。”

小孩兒猶猶豫豫的樣子,似乎很舍不得小包包。

小包包用着米色棉布,上面印有一個個黃色的梨子,針腳細密地把小包包整體縫出巴掌大的梨子的形狀。

大概出自栀梨外婆的手藝。

徐輕盈腦子裏劃過這個念頭,從栀梨手裏接過小包包,低着頭打量,“真漂亮,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外婆做給栀梨的嗎?”

“嗯!”栀梨圓溜溜的眼珠被車外的燈光晃得仿若清澈透亮的琉璃,唇角兩邊抿出小酒窩,“我也幫忙了哦!幫外婆挑了花布。”

徐輕盈驚訝道:“寶寶,你也太會挑了吧,居然挑到了這麽柔軟舒服的布料。”

栀梨第一次被人叫寶寶,從前也很少被人直白誇獎,臉頰一紅,兩只小手捂着臉羞赧得窩在座椅。

前座的司機聽到栀梨和徐輕盈的對話,目光流露出驚訝。

網上言論不太可信啊,新夫人看上去挺愛女兒。

不止網上說徐輕盈不愛女兒,別墅裏的一些傭人聊天也說徐輕盈要是真喜歡親生女兒絕不會在嫁入豪門後依然把孩子扔給別人照顧。

徐輕盈看着栀梨軟嘟嘟,粉嫩嫩得像是水蜜桃的小臉頰,終于壓不住蠢蠢欲動的心,伸手捏了一下。

軟軟乎乎,捏着讓人上瘾。

再看栀梨一副乖乖任捏的樣子,徐輕盈忍不住又捏了幾下。

這是什麽甜得冒汁兒的人間小甜桃!

看見栀梨臉頰有個小小的被捏出來的紅印,徐輕盈才愧疚地停下手,雖然捏的時候也沒用力氣,但小孩兒臉蛋嬌嫩,可不能再欺負了。

“喏。”徐輕盈把小包包遞回去,想着既然看完了就還給栀梨。

栀梨把小包包往徐輕盈懷裏推,仰着小臉,脆聲道:“包包裏面有錢。”

徐輕盈稍怔,打開小包包,果然看見裏面整整齊齊的紙幣。

一張百元,一張十元,三張五元,一張一元和六張一毛。

“這是我攢的零花錢。”栀梨挺起小胸脯,很是驕傲,“用一整只小豬裏裝的硬幣和外婆換來的呢!”

徐輕盈猜不出栀梨的想法,“你想讓媽媽幫你存着?”

栀梨搖頭,“這些給媽媽用。”

徐輕盈還是第一次被小孩兒給零花錢。

“你拿着吧,媽媽怎麽能花你的錢。”

“但媽媽工作賺錢很辛苦呀。”栀梨小身子往徐輕盈那邊傾,撒嬌似的挽住徐輕盈的胳膊,“媽媽住在新爸爸這麽大的家裏,肯定要賺很多錢才能有底氣,我把攢下來的錢給媽媽也能分擔媽媽的辛苦。”

栀梨說完,低着小腦袋瓜,只有耳朵尖紅紅的,聲音糯糯道:“就是我攢下來的錢太少了。”

手裏輕飄飄的小包包剎那間重至千斤。

徐輕盈也一下子明白了栀梨給小包包時的猶豫并非舍不得,而是擔心給的錢太少,能分擔的辛苦也太少。

望着身旁這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小孩兒,她的心尖像被什麽東西戳了戳,軟塌塌地陷下去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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