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秋夜裏涼風如水,園中繁茂的樹葉在風中晃動, 嘩嘩作響, 在地上投下擺動不停的暗影。

殷貴妃任由沈鳳璋彎腰行禮, 面無表情地盯了她一會兒,才忽然展露笑顏,“沈大人免禮。”

“本宮常聞沈大人年輕有為,乃是朝中棟梁,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沈鳳璋直起身, 微微垂眸,聲音謙遜, “貴妃過譽了。”

殷貴妃輕笑一聲, 沒有再堅持方才的話題。她盯着沈鳳璋的眼睛,聲音溫軟柔媚,“近日秋風蕭瑟,夜裏更深露重,頗有幾分寒意,沈大人夜裏回府,還是要——”殷貴妃唇角帶笑, 眼裏光芒流轉, 意味深長,“——注意身體,小心着涼。”

沈鳳璋神情自若,朝殷貴妃拱手, “多謝貴妃關心。”

殷貴妃打量着沈鳳璋那張面不改色的臉龐,看上去她仿佛當真把自己方才的話當成了關心,然而以沈鳳璋往日表現出來的心計手腕,會聽不懂她話中深意?

收回打量着沈鳳璋的目光,殷貴妃撥了撥指甲套,抑住即将湧上唇邊的冷笑。

年輕人,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無畏無懼。

殷貴妃今日的目的就是順道見見沈鳳璋,既然見過了,她柔媚地笑着,“沈大人,夜已深了,本宮先行回宮了,沈大人也盡快回府吧。”

離開前,殷貴妃倒是把方才出來找人的宮人訓了幾句,責怪他怎麽能耽誤沈鳳璋回府,并且還把方才借過去的宮人放了回去。

提着燈籠的宮人從舉燈的隊伍中走出來,小跑着回到沈鳳璋身邊。

注視着宮人回去,殷貴妃眼眸裏含笑,“那沈大人,本宮就先回宮了。”

沈鳳璋客客氣氣,“恭送貴妃。”

送走貴妃之後,沈鳳璋才又轉身朝宮門口走去。提着燈籠的宮人依舊走在沈鳳璋跟前,小心翼翼挑着燈為沈鳳璋引路。

沒走幾步遠,沈鳳璋莫名感覺有幾分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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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怎麽了?”

聽到提燈宮人小心翼翼的詢問聲,沈鳳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停下腳步了。

秋夜裏的涼風還在吹拂,然而吹在沈鳳璋面上,卻再也無法帶給她方才的清涼。周遭嘩嘩作響的樹葉,讓她無端升起幾分燥意。

沈鳳璋用力咬了下舌尖,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逐漸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一瞬。

中招了!

“大人,您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适,奴扶您去那邊的花園裏歇歇。”提燈的宮人說着,就要上手來攙扶沈鳳璋的胳膊。

盡管手腳也開始發軟,沈鳳璋還是往旁邊一側,避開了宮人伸過來的手。她藏在袖子中的手狠狠掐了掐掌心,面上一片淡然,朝宮人淡聲道:“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用不着歇息,送我出宮。”

提燈宮人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仔細看了看沈鳳璋,發現她似乎當真沒有大礙後,才又提着燈重新往前走。

沈鳳璋用指尖狠狠掐着掌心,跟在宮人身後,只想盡快出宮。盡管頭昏腦漲,但她腦中仍是如同本能一般閃過幾個關鍵問題。

怎麽會中招?

這個宮人是否可信?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前方宮人的背影,腦中回放起走出明光殿的每一幕。忽然間,沈鳳璋眼神一變,心下有了決斷。

“沈大人,您要去哪兒?”

沈鳳璋落後了幾步,還沒來得及走上其他路,就被提燈宮人一口喊破。她站在原地,看着轉過身來的宮人。今夜無星無月,夜幕格外深沉漆黑,似是蒙上一層黑布。

宮人手中的宮燈作為花園中唯一的光源,散發着柔柔的白光,從下而上的光束落在對方臉上,令那張忠厚老實的臉龐都顯出幾分陰森可怖。

沈鳳璋仿佛沒有看到對方臉上透出的陰森惡意,她神情自若,“我忽然想起來,方才有件重要的事沒有向陛下禀報。”她滿是威嚴,淡聲吩咐道:“現在送我回明光殿。”

宮人微微弓着背,模樣謙卑,出口的話卻不帶多少恭敬,“夜已經深了,沈大人若是有什麽事,不如明天白天再向陛下彙報。今晚,就先随奴出宮吧。”他說着,五指并掌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方指着的前方一片漆黑,沒有半絲亮光,遠處黑色樹影搖晃着,如同一頭頭張牙舞爪,蓄勢進攻的妖獸。

沈鳳璋收回目光,臉上神情不知不覺間已經轉冷,“你就不怕當今至尊事後追究?”

伴着沈鳳璋冰冷的聲音,一道涼風正巧吹過,從衣袍下擺與衣袖處灌進衣服裏,順着皮肉上的毛孔鑽到血肉裏、骨頭裏。提燈宮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望着沈鳳璋的眼裏泛上幾絲懼色。

按理,這個時候藥效已經發作了,沈——哪怕是在心裏,宮人也不敢直呼沈鳳璋的名字。那個藥效,足夠讓一頭黑熊欲、火焚身,喪失理智,為何沈大人看上去仍是毫無大礙的模樣?

想到有關廷尉府沈大人的那麽多傳聞,宮人一顆心跳得越發快,快得像是要從喉嚨口蹦出來。

正如沈大人所言,他如何承受得起她還有當今至尊的怒火。想到傳聞中沈廷尉的手段,宮人兩股戰戰,連手上的燈籠都有些握不住。

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後背不知何時已經濕透了。

然而想到另一位尤其是那位背後人的手段,宮人只覺天靈蓋一緊,渾身一個激靈,快要掉出去的燈籠又被他死死抓住。

“沈大人。”張開嘴時,宮人的聲音還有些發顫,然而越說,他聲音越堅定,“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那就乖乖跟奴走吧。”

他收起心中的驚疑與不确定,一心一意對付沈鳳璋,“沈大人,您最好還是主動一些。奴不想對您動粗。”

方才宮人猶疑之時,沈鳳璋一直在用餘光觀察周圍情況,想要伺機逃跑。然而無力的手腳以及不由自主煩悶起來的心境,都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思忖片刻,沈鳳璋終究還是選擇按兵不動。她身份特殊,最怕的就是萬一争執起來,被人發現破綻。與其冒險,不如伺機而動。

作為五兵尚書,她對宮中侍衛的布防情況一清二楚。沈鳳璋跟在宮人身後,朝另一條路上走去,試圖将浮現在腦中的布防圖與如今情況對上。

宮人領着沈鳳璋避開大路,四處穿小路,陰差陽錯徹底打亂了沈鳳璋腦中的布防圖。她壓下心口的煩躁,深呼一口氣,一只手悄無聲息撫上另一只手的手臂,摸到手臂上扣着的硬物,她心中稍定。

看來,只能出下策了。

然而,還不等沈鳳璋找到合适的下手地點,對方就已經帶着她來到了目的地——一座空着的宮殿。

當今至尊後宮妃嫔不多,像這樣空着的後妃宮殿有不少。

眼看穿過這座小竹林,就要進入閑置的寝宮,沈鳳璋終于不再等待,她咬着舌尖,在宮人背後,微微擡起右手,緩緩拂起衣袖。

衣袖之下,一抹暗色深沉,在原就漆黑的夜裏,越發顯得看不清輪廓。

一聲輕輕的“咻”聲混在風聲中。

“砰”的一聲,走在前面的宮人一邊往下倒,一邊扭過頭回望沈鳳璋,雙眼不敢置信,驚愕到要脫框而出。

他想過沈鳳璋可能會在之後報複,會将他逮捕入獄,卻從來沒想過,她竟然敢嚣張到直接在宮裏殺人!

“你!你!”他伸手,顫抖着指着沈鳳璋,想說什麽還沒說完,就猛地垂下了手。

沈鳳璋撫着右手上的小弩,凝眸沉沉地望了倒在地上的宮人一眼。竹林裏的這番動靜,已經驚動了宮苑裏的人。她轉身往外跑去。

“怎麽回事?!”

竹林裏人影晃動。

“快找人!”

随着領頭之人一聲低喝,殿裏瞬間沖出好幾十人,紛紛朝着宮苑外沖去。根本沒跑多遠,就躲在竹林裏一座假山凹陷處的沈鳳璋看到那浩浩蕩蕩的幾十人,抓着右手的手猛然收緊,眼中顯出厲色。

能夠在殺掉宮人後,逃到這座假山旁已經是耗費了她渾身上下大半力氣。她如今根本沒辦法跑出去。對方慣性思維,認為她會往外跑,才潦草地忽略了竹林,等待會兒他們回來,肯定會仔細搜查竹林,到那時,她就算想躲也躲不成。更何況,她也不可能用這把弩把這些人都殺死。

“殿下,外邊涼,您還是進殿裏等候吧。”一聲嬌媚的女聲在寂靜的夜裏忽然響起,吸引了沈鳳璋的注意。

她透過竹葉間的縫隙,朝宮苑裏邊望去。那個站在殿前臺階上,滿臉郁色與不快的果然是趙淵穆。站在他身旁的則是一名凹凸有致,妩媚多姿的宮女。

來抓她還要帶宮女?沈鳳璋心中隐約有個猜測。

果然下一秒,趙淵穆的反應印證了她的猜想。

“滾遠點!”趙淵穆一臉暴躁。

果然,這個宮女是給她準備的。想給她冠上個淫亂後宮的罪名?

沈鳳璋冷笑一聲,看了眼獨自站在殿前的趙淵穆,悄悄抓起假山上的一塊石頭擲出去。跑是跑不掉了,既然如此,不如讓她找個護身符,渡過這一關。

殿前,趙淵穆果然被竹林中的響動吸引住。

他朝竹林裏望了眼,仔細打量了下,狐疑地眨眨眼,“什麽東西?”

猶豫了下,想了想,趙淵穆擡腿朝竹林中走去。

沈鳳璋站在假山後邊,一邊注視着走進來的趙淵穆,一邊狠狠咬了口嘴裏的軟肉。

聽着趙淵穆踩在竹葉上發出的響聲,看着趙淵穆逐漸越過自己往前走的背影,沈鳳璋突然松口,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朝着趙淵穆後背撲過去。

她右手臂狠狠箍住趙淵穆的脖子,用力勒緊,左手則把手裏的蠟燭和蠟油使勁往趙淵穆鼻子和嘴巴上怼!

“唔!”趙淵穆死命掙紮,用力扳開沈鳳璋箍住他脖子的手臂。

沈鳳璋手腳軟弱無力,剛才挾制住趙淵穆已經是用光了最後一點力氣。沒堅持多久,就被趙淵穆掰開,一把推到一旁。

“呸呸呸!”趙淵穆不停地吐着口中的蠟油和蠟燭碎屑,好不容易吐清後,他怒視着靠在竹子上的沈鳳璋,“你給我吃了什麽東西!好你個沈鳳璋,你竟然還敢主動出來!”

趙淵穆臉上顯出欣喜得意之色,越發顯得容貌豔若桃李,生機勃勃。他眼中帶着惡意,得意洋洋朝沈鳳璋走過去。

面對走過來的趙淵穆,沈鳳璋唇角含笑,淡然自若,她口中輕聲,“一,二,三。”

聽清沈鳳璋口中念着的數字,趙淵穆雙眉緊皺,怒喝一聲,“你又想玩什麽鬼把戲!”

沈鳳璋翹了翹唇,淺色的薄唇中吐出最後一個字,“倒。”

“啪嗒”一聲,趙淵穆腿腳發軟,摔倒在沈鳳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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